当年宋栎被追杀之时，每每入睡时，脑里都会闪过那些被他所杀之人面庞，而这其中最让他难忘的，便是那顾氏一族上百条人命，那是他复仇的开始，也是嗤心向魔迈下的第一步。所以当他看到顾澜那张因为仇恨而变得狰狞扭曲的脸时，心里异常难受。

宋栎响指一弹，贴在顾澜手臂上的灵符便化为灰烬。她见自己身体能够动弹，立马抽刀挥出直逼宋栎，后者眼疾手快用七杯挡下剑刃，冷道：“那日在顾家庄，我数来数去也只有四十九具尸体，没想到这第五十人……直到现在才出现。”

顾澜怒道：“宋狗！你杀我家人，屠我门生，今日我定要取了你的狗头。”

听到这话，宋栎震袖挥剑将她逼开，道：“就凭你？溧阳山上我杀了三千除妖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宋栎便觉得无奈，要不是当日这帮除妖人将他逼得没了活路，这才激活妖力以死抗争。却不想魔入一分心智便浑浊一分，待自己反应过来时早已手染鲜血，三千血债……如今只得由他来扛。

在顾家庄的时候也是如此，若不是那个老东西率先设计擒住自己，逼出自己内心一直压抑的嗤魔，即使有深仇大恨，他也绝不会……鸡犬不留。走之前还放了把火，照亮了太原府半边天，那场火……足足烧了两天两夜才熄灭。

顾澜如今已听不进去他的话，即使自己心里知道顾家有愧于幽鬼司众人，可灭门一事太过残忍，她着实接受不了。

她踏步提刀再次砍向宋栎。这一次他没有挡，而是从宋栎背后刺出长剑将其架开。故意剑锋一转用力一挑，顾澜手中之刀脱手落地，聂阳剑刃入鞘。

聂阳面虽无恙，可宋栎却察觉出了他皮下怒意，聂阳从小惯着自己，此刻自然不愿让她伤自己分毫。可他倒办了一件蠢事儿，如此一挡宋栎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虽说当年顾家在洛阳道狙杀幽鬼司队伍不假，可到底他们是那人手中棋子，让他们偿还血债，确实不妥。

顾澜并未捡起长剑，而是后退几步夺过定住侍卫的佩剑握在手里，冷道：“呵呵，不愧是溧阳魔君，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啊……这些年江湖上死在你手里的除妖人，只怕你都数不过来了吧？不过想来像你这般杀人如屠畜般，记不得也是正常的，呸！”

溧阳魔君的名声在江湖上臭不可闻，并非都是因为他手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还因为他的娼妓之子出身，天下叛徒之名。

曾经天下最强的除妖人之一，如今竟堕落成魔，真是可悲可叹。

聂阳本想反驳她几句，却被宋栎以微笑拦住。宋栎冷道：“那日埋葬顾家老小时，我便觉着少了一人，可惜啊……当时没有杀了你。”

“埋葬？我家族人是你埋葬的？！我呸！你这恶心东西，杀人之时尚无半点仁慈，到了入土时还生了观音心？真是令人作呕！”

顾澜口中之恶愈发过分，聂阳再也无法忍受讳言玷耳，刚想拔剑却被宋栎挡在身前。

聂阳惊愕道：“你做什么？让开！”

宋栎答道：“你又想做什么？杀了她？！”

宋栎一句惊醒梦中人，聂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动了杀心，眼前女子虽恶语相向，可也只是因为家族灭门之难，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他刚刚……竟然想斩杀一名无辜女子。

自琅琊山回来，聂阳的心绪便乱了。他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宋栎，可如今找到了，这人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如今的他冷静得可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由嗤怪性格胡来的酒嗤子，反而真的像极了那帮除妖人口中的溧阳魔君，老辣阴毒。当年在溧阳山上，他曾见过那些被宋栎咒术致死的除妖人。七窍流血，全身溃烂，更有甚至被活体抽骨化为肉泥，让人看了直犯恶心。

眼瞧着宋栎挡着的聂阳的当口，顾澜瞅准机会一剑刺出。

“嗤见！”

伴着聂阳呼喊出口，花白长剑刺出宋栎胸膛，剑尖直抵聂阳胸前，仅隔数寸。

宋栎口中溢血呕出，缓缓道：“这下……你满意了？”

顾澜没想到这剑会刺中他，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溧阳魔君，这样蹩脚的剑法怎么可能刺中他？除非……他故意不躲。

“你……你为什么不躲！你真以为这一剑便能偿还我顾家几百口人的性命？！”

顾澜的话换来的只是宋栎淡漠一笑，道：“当年……之事，我若说我是不得已，你可信？”

聂阳站在身后不敢上前去扶，毕竟宋栎左手一直示意不要让他插手，可看着鲜血从他胸膛溢出滴在地上，自己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儿。

“信？呵呵……信？！不得已便能残杀数百条人命？好一个不得已啊！杀了便是杀了！你烂命一条自然不懂至亲死去之痛！你说这些——”

没等顾澜说完，宋栎便插嘴道：“我懂……那种滋味，不好受。”

“你懂？你懂个屁！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

“啪！”还未等顾澜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由聂阳赐给了她。

如果宋栎没记错的，这是从来不对老弱妇孺动手的聂阳，第一次打破了自己定下的“君子规矩。”

聂阳刚刚那记巴掌没用一丝灵力，却将那顾澜扇出了血印。然而此刻的聂阳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冷道：“不许你说他！”

接着刚刚的话，不擅言辞的聂阳竟然又开口了：“今日这剑他受着，你们便两清了。若是来日再敢寻仇，休要怪我恃强凌弱。”

这记耳光彻底打醒了顾澜，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报仇的机会，宋栎若想要杀自己，仅靠这定神咒便有千般死法强加于她。

纵使心里灭门之痛如万蚁噬心，可她如今真的奈何不了他们。见她知难而退，宋栎响指一弹，顾家修士定神咒解除，众人看着胸口插着长剑的宋栎大惊道：“小……小姐，你……”

“我们走……”

“走？”

“没听见吗！我们走！”顾澜生气了，她生的气不光是因为自己报仇无力，还有那股无法倾泻的无名之火。当年宋栎灭族时她尚在外除妖，待回来时，看到的却是顾家庄外上百坟冢，她便将怒火强加于目击者口中的溧阳魔君。

可当她走进庄内看到地上的除妖网时，她便明白了不是宋栎大开杀戒，而是宋栎中了他们的埋伏。只不过这一次……鱼跑了，网破了。

见他们走远，宋栎用灵力封住自己的血脉，小心将长剑拔出，被聂阳扶上了一辆马车缓缓离开。待有了些距离，宋栎这才解开了乡民们的定神咒。

聂阳赶着马车朝着兰暖山驶去，问道：“刚刚你怎么不躲？”

宋栎撕下衣袖包了包胸口之伤，还好没有触及心脏，否则神仙都救不活他了。答道：“那一剑是我欠他们的，毕竟……顾家的人着实是我杀的。”

聂阳又问：“那你口中的迫不得已又是？”

宋栎叹笑一声道：“唉，待日后有空了，我再告诉你吧。今日一闹，短时间内她是不敢回来了，那丫头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只怕当年的真相，她如今心里早就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