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栎就是在坊间混大的,谁好谁坏、谁对孩子下得去手,他一眼便能看出。眼前这胖厨子虽然口带脏字儿,可看他那有分寸的用力,想来也不愿真的把这小叫花子怎么着。
聂阳做事儿从来只论对错,在他看来大人就不该对小孩儿动手。虽然那厨子只是吓唬吓唬小叫花子并没有动手,可在聂阳看来,他已经属于欠收拾的那类人了。
要不是宋栎抓着他的衣衫不让他去,只怕这胖厨子今日少不了一顿揍。
他傻宋栎可不傻,明明是小叫花子偷东西在先,这胖厨子既没有大耳刮子抽她,也没有将她扭送官府,如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要是让聂阳搀合进去,本来拌几句嘴的事儿定要发展成斗殴。
那小叫花子脏脸滑泪,竟壮着胆子一把抱住胖厨子的大腿。看到这幕宋栎轻笑一声心道:“呵,又抱腿?真是熟练。”
聂阳身子颤抖想要过去,宋栎揪着他的衣衫哪敢放他,道:“你别冲动,我看那人不像是坏人,我们不必插手。”
“可那个孩子……”
“是她偷窃在先,怨不得别人。个中道理,你这大户人家的公子自然不明白,她即使偷了别人家一根针……被人打死都喊不得冤。”宋栎说到这儿,竟想起自己曾在金陵流浪的日子,那些难以忘怀的回忆,历历在目。
这一抱可不得了,小叫花身上的污泥溅在了胖厨子粗布衣裳上,溅上的泥点子让胖厨子有些火了,掰着小叫花子紧贴着自己的小脑袋:“嘿!你这脏丫头咋不识好歹?信不信我……”
那胖厨子刚扬起巴掌,宋栎手臂扯住的聂阳瞬间挣脱开,快步行至胖厨子跟前,一把抓住他悬在空中的巴掌,冷眉横挑道:“你这般对付一个小孩子,于心可忍?”
胖厨子本来就没打算扇她,哪知道突然窜出来这么一个程咬金,这可让他骑虎难下了,道:“这丫头欠我的馒头钱,我没找她要已是仁慈,如今又跑到我的铺子来赊馒头吃,你说,这天下有白吃的食儿吗?这丫头老是这样,我这馒头铺还开不开了?”
胖厨子话带委屈,宋栎看他也是个老实人,若不是被这丫头逼急了也不会这般。聂阳先是一愣,然后轻轻松开抓着他的手,缓缓开口:“她欠了你多少钱。”说罢就从袖中掏出了钱袋子,宋栎还特意瞥了瞥,正是之前被自己扒了的那只钱袋。
胖厨子竖起三根大拇指:“公子你要替她还账,我也不是不让。可你要知道,这可是个要饭的花子,你给她还了账,这钱……你可就收不回来了。”
然而聂阳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般,轻轻打开钱袋道:“多少钱?”
胖厨子见他这打扮也像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有钱,做些好事儿消遣消遣也无妨,三百文钱。”
听罢,聂阳轻轻从钱袋中掏出五钱碎银子递给他,又垂头盯了一眼抱着厨子大腿的小叫花,道:“这多余的钱,你给我包些馒头、肉夹馍。”
胖厨子接过银子神态舒缓了些,见已结账小叫花也松开了手臂让他离开。刚站起来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忽而想起了什么事儿,转过脸来一把拽住聂阳的手掌眼含泪水道:“公子,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我的朋友快要饿死了,我没钱……我没钱给他买吃的。”
聂阳没有说话,接过胖厨子递过来用油纸包着的肉夹馍和馒头,轻轻送到她手里,微微一笑,好似五月阳光般温暖,道:“这就是买给你的,拿去吧。”
小叫花子接过纸包,擦干眼泪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垂头弯腰道:“铃儿谢谢哥哥!你的大恩大德,铃儿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说完她便抱着纸包跑进了小巷中,聂阳转过脸来瞥了一眼宋栎,好似在询问什么。
宋栎没想到这死脑筋竟然还记得自己那番鬼话,手指伸出指了指奔跑的铃儿道:“就是她,我说的就是她!跟着她!”
两人跟着铃儿窜进洼巷,自那日倒药帮被捕风卫铲除后,这里的生活环境好上了许多,至少不用担心走在道上便被某人抹了脖子。
潮湿的茅草屋顶已经散出了霉味儿,昨夜的雨珠还挂在房檐上,两人一深一浅踏着坑洼积水的泥路寻找铃儿的身影。聂阳剑袍下摆沾上了不少泥土,然而他却未垂头看过一眼,这倒让宋栎有些惊讶。
跟着铃儿瘦小的身影,两人最终在一座四面透风、墙长青苔的破木棚子外停下。这里的门是虚掩着的,好似稍稍用大了力便会将它拆下。
宋栎伴着聂阳轻轻推开木门,屋内除了一个未生火的土灶台,便只剩下棚子靠墙处那几床发霉的破棉被,铃儿将食物放到破棉被便的小陶罐上,轻轻将躺在上面的一位虚弱少年扶起。这屋里刺鼻的霉味儿让宋栎不禁咳嗽,在这样的地方呆着得病是迟早的事儿。
铃儿没有理会进屋的二人,将手里的馒头掰成小块给他递到了嘴边,手臂撑起少年的身子。
铃儿道:“噜噜,我给你找来吃的了,你快吃,吃下去就会好起来的。”
那少年气息虽有些虚弱但大体无碍,应该多时未进食所导致的。这本应该是一副很温馨的画面,本应该……
聂阳走到两人数步之前缓缓拔剑,冷语道:“丫头,你离怀中那个东西远点。”
这话让铃儿觉得纳闷:“公子你不会看不出来他需要人照顾吧?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然而宋栎也化出杖剑行至跟前:“他说得对,你……离他远一点,这孩子……中了尸毒。”
铃儿怀中少年感染尸毒时日已久,染上尸毒者,若不毙命便会化为狂尸,彻底沦为了不人不妖之物。
尸毒乃是江湖上那些除妖人善使的把戏,将死尸以独特手段加以灵力,又用咒术操纵作傀儡使用。但这尸毒并非只能感染于尸体,对活人也有此效,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不幸染上了这恶毒玩意儿。
铃儿看了看怀中少年,除了身体虚弱些并无异样,转过脸道:“可!可噜噜救过我的命,你们不能杀了他!”她知道两人是鬼使,如今噜噜将要狂尸化,他们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可能会害人的妖物。
宋栎每每遇到这般光景便会暗叹自己的无能,若这孩子中尸毒不过两三日,他倒能用咒术将其逼出。可看他的样子只怕感染尸毒已半月有余,早已渗入皮肉心肺,他已经……没救了。
见他有所动摇,聂阳小声道:“嗤子,可别忘了幽鬼司铁律:若遇遭妖祸者,必助。”
宋栎哪能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可孤儿出身的他明白,在这昏暗无光的世界上活下来,身边有一个朋友是多么的重要。他怕自己除了这狂尸,那铃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