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琅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整日里会做梦,梦里醒来也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到了冬日,雪慢悠悠的飘落了。
她想起一个梦。是这些日子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哪一日昏昏沉沉之中,才梦到了这种境况。
她忽然想起了那完整的情景。
……
那一日是仲秋,可京城之中早已下起羽毛片般的雪花。
韩王殿下在雪中练剑,剑是冷的,人却是温热的。晶莹的冰珠,落在冰冷的剑锋上,不知道为什么,融化成一滴泪珠似的水滴,随着旋转舞蹈的剑身,甩落出去。
乍一看,好像穿庭树的漫天飞花之中,长生剑就像纸伞的边沿。
一套剑法毕,韩王殿下手脚皆暖和起来,他满头大汗,故意持剑贴在叶琳琅小臂上,叶琳琅发现韩王殿下的剑竟也热了。
韩王殿下对她的陪伴,就像一团冬夜里的火,照着她走过十多个年头。
现在还算是清晨,放在边疆,天还未大亮,这种时候没有客人,只有懒洋洋巡视完领地、梳理软毛的小鼠,和披着貂裘的年轻男人在廊下。
这注定是一一个不同寻常的清晨。
那只猫妖跳上墙头,隔着一层薄纱似的雾,他发现韩王殿下看起来心事重重。
身为皇子的韩王殿下,是个城府很深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假扮成,天下任何一种人的模样,从气质到语气,到行事风格,都可以天衣无缝到以假乱真。有时候,就连整天跟随在他身边的暗卫,也无从判断,他的一笑一怒究竟是试探、伪装还是动了杀意。
他的话很少,笔直地站着,摇摇欲坠地撑着,他穿着厚重的貂裘大衣,脸色白得吓人。
他递给她一件山羊绒的,绣山茶花斗篷,为她系上,举动轻柔,还是一如往昔。
叶琳琅垂眸,凝视他的冻得发白的指尖:“你终于想告诉我了?”
“嗯。”
“我骗了你,“还是皇子的韩王殿下,拢了拢她的斗篷,那斗篷给香薰过,一股清透气味,像覆盖着枯死花瓣的初雪,“就算是我跟你承诺了那么多,最后我也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的。”在梦境之外,她早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大衣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冷透了的白晶。韩王殿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滚烫的怀抱,“对不起,琳琅,我做不到。”
这是一个无助到炽烈的拥抱,来自一个曾经失去所有的男人,对于他唯一不肯割舍的真爱的,至死顽固,好像要将她,嵌进他的怀中,生怕这一个眨眼之后,一切将烟消,如一场隔世的邯郸之梦。
叶琳琅回身抱住他。她的心脏又在痛了,她知道韩王殿下骗了她啊,她都知道。
可是她爱这个人,难以自控,无法自拔,所以说,都是她活该啊,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曾许诺过不再骗你,可我食言了。”他慢慢的说,盯着雪印下的几行爪印,不敢看她的表情,“我确确实实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可是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我还有我的子民们,他们都需要我,所以我真的做不到啊……”
叶琳琅咬住嘴唇,心情奇异的平静下来。她说道:“嗯,我早就知道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
……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
这个梦的后半段,叶琳琅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现在脑子没有以前那么好事了,大概也是因为现如今的生活,彻底摧垮了她。
她只记得那天醒过来之后,她颓搡了很久,才吃撑着踉踉跄跄的自己,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来,她总归不能让素娥还要担心自己啊。
可是后来她又觉得有些难过,因为那个人在梦里说对不起的时候,自己已经有点儿……
她不敢承认,她不愿意承认,原来自己真的这么轻易的,这么轻易的就可以原谅韩王殿下,原谅这个男人。
只要他……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对伤害了她的悔过之情,她都愿意原谅他。
叶琳琅突然放下了茶杯,她笑了起来。
素娥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小姐在笑什么?”
“真羡慕你,”她伸出一根食指,理了理已经乱蓬蓬的头发,几近温柔道,“有吃有喝,没有挂念的旁人,就不用任何人伤心。
素娥看着叶琳琅。
她用根蝴蝶钗盘着,简单的歪掉了一边的发髻,赤着双脚,坐在一片废墟的假山石上。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可怜
他环顾四周,原本格调别致的住所,却处处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感,哪怕叶琳琅很努力的伪装自己。
她不快乐。
雪已经停了,风却更是刮面。
叶琳琅好像感觉不到冷,又或者她的忧愁比朔风更冷。
素娥突然觉得还挺心疼这个女人的。
虽然她现在过得也没有多好,熬成了老姑娘。
叶琳琅似乎是累极了,她勉强借着素娥的力气走进了内室,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
那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在梦里,她的手指竭尽所能地,想要够到那个看都不肯看她一眼的男人的衣角,甚至牵引了全身的力量,将破败的自己从泥土中拉出来。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可这仍不够!仍不够!不够啊!
虚脱的双腿无法动弹,便用双手扣着地缝爬行,像一个笨重而丑陋的茧。指缝间的泥土深深嵌进肉里,而绷紧到极致的关节,却无法再令自己前进一步。
“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求他们什么呢?不要让韩王殿下离开自己,还是不要放开她的手,她真的太痛苦,太孤独了?
她也说不清楚,只能一味重复着祈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