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许宗扬是个顶神,却又不是普通的顶神。年节时八百曾与我推演过一番,顶的应该是八仙,南茅北顶通吃,能文能武。八百走后我又推演了一遍,您可知我得到了什么结果?”
柳绪道:“什么结果?”
吕念圣擦把汗道:“他本就不该来这世间,所以出生时被人用神通遮掩了命数瞒天过海,七岁之后更是逆天改命,偏偏这些手法极其隐蔽,我折损了十年寿命才推断出事情始末,然而事关未来依然是一片迷雾。”
柳绪脸上不动声色,内心里翻江倒海:“竟然有这种事?”
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替他最疼爱的关门弟子报仇,压根就没把许宗扬放在眼里,自然没有必要考虑太多,此时听得吕念圣这么一说,才发觉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您可知蒋丰严此人?”
柳绪微微颔首:“略有耳闻,听说生前将顶神三不谋的条例全都破了,死的时候非常凄惨,便是魂魄也不被地府收留,只能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难不成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渊源?”
吕念圣不敢起身,柳绪抬了抬手,这才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道:“确实有渊源,这个许宗扬,如果我没有算错,应该便是蒋丰严的亲孙子。”
柳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念圣,你只看到了事情始末,却没看清事情因果。”
……
“其实您老知道此法可以救老爷子,对不对?”
吕洞宾不置可否,沉默以对。
“承上天恩德,行替天行道济世救人之事,这不就是身为一个顶神儿应该做的吗?吕爷您到底在顾虑什么?”
吕洞宾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吕洞宾做事向来只谈结果,从不讲过程,更别谈后果。而今忽然开口说起,想来这后果只怕是相当的严重。
“顶神有三不谋,张果老应该跟你说过这些条框规矩,但三不谋其实还有一定的可接受范围。张果老所使用的障眼法,吕某曾使用过的定身术,不过擦边球尔,但凡不涉及凡人性命,上头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截然不同,引魂一事已然涉及凡人之根本,即便上头再宽容,此事已然破了三不谋的规矩。他们可不管你是为了救人还是害人,凡人魂魄离体即谋命,三不谋其实称作三宗罪更合适一些,与四不顶合称七宗罪。”
许宗扬听罢沉默了许久,自然知道这些罪名的严重性,轻则降级处理,重则削去一身修为沦为凡人。此事不仅仅事关吕洞宾数千年道行,更会让许宗扬遭受八苦折磨,不得善终。即便是死后,也无法进入轮回投胎转世,只能沦为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幸运的或许会成为山神土地,受一些香火拜祭,总不至于太过凄惨;命不好的,来自地府的巡捕司每月初一都会上来,专门逮捕这些不在生死薄的孤魂,依生前罪名而定,从一层到十八层地狱不等,受百世千世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以吕洞宾在上头的威望,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级别被一撸到底,最次好歹还能混个财神当当。但许宗扬就这一条贱命,还是蒋丰严想方设法瞒天过海才活下来,一旦破了戒,旧账新账一起算,父债还得子偿,连下油锅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一鞭子将魂魄打散,下辈子连当花花草草的机会都不会有。
吕洞宾沉声道:“所以,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许宗扬舔了舔嘴唇,似乎在酝酿措辞:“吕爷,这么跟您说吧,我许宗扬,从落地的那一天起,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没有爹的野种。这么多年我能安然无恙活着,没有被村里的唾沫淹死,脊梁骨依然挺得笔直,靠的是什么?”
许宗扬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命运要把我的腰压弯,我偏不让他得逞。命运指引我往东,我偏要往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灭我我灭天,去他娘的狗屁命运!如果命运非要让我今天挂在这儿,我还偏要证明给他看,老子会活着,而且将来比谁都要活的精彩。”
许宗扬表情瞬息转变,眼神落寞:“可是,就在几天前,命运突然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他老人家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只有两个答案——救人不利己,利己不救人。我许宗扬心眼是小,人也自私,又睚眦必报,但好歹也算是个爱憎分明的大丈夫,谁对我好,我会加倍偿还,谁要是惹恼了我,我也会加倍奉还。”
许宗扬霍然抬头,直视着眼前不存在的身影,态度坚决:“如今对我好的那个人就躺在医院里,而我能救他,如果我选择了第二个答案,扪心自问,我的良心决不会答应。所以我倒要看看,贼老天会用哪种方式来折磨我。”
这番话是许宗扬的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跟人说起,娓娓道来,内心波澜不惊。
吕洞宾善意提示道:“你现在已经成众矢之的,唐欣允许你接近唐问山,只是对你尚有情意在,依然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但也仅限于你去探望,倘若你出现什么不该有的举动,我相信唐欣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跟你翻脸。莫要小看人心,也莫要小看流言,人是最容易被流言蜚语击倒,人也是最容易变心的动物。”
许宗扬悲戚一笑:“最坏也不过如此了,难不成只因为别人对我有看法,我就要做出见死不救的缺德事?”
吕洞宾难得放低姿态:“我承认,自始至终都是我小看了你了。”
许宗扬洒脱一笑:“什么小看不小看的,如果没有吕爷你,就算是我许宗扬有再高的雄心壮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吕洞宾也跟着笑:“那倒也是,你依然是个弱鸡,弱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弱,鸡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鸡。”
许宗扬莞尔:“吕爷您可真会夸人。”
吕洞宾大概是没听出许宗扬话里的揶揄,有些自得的应了一声,道:“倘若你要救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而今只有唐欣一人守在唐问山的身边,只需要把她支开,给吕某一柱香的时间,一定有把握救下唐问山。”
许宗扬忽然犹豫,似乎听出了吕洞宾话里的其他意味,内心担忧道:“吕爷您这般为我破戒,就不怕……”
吕洞宾打断他的话:“你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吕某在不答应,会显得太过矫情。你且放心,此事事了,我自有办法应付。倒是你,你可要想好,当真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头来还得听天由命。”
许宗扬表情极为别扭:“我好不容易才放出豪言壮语,能不能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打击我的信心。”
吕洞宾哈哈大笑,说不出的洒脱淡然。
有事去找蒋佳怡,没事也找蒋佳怡,有事没事,蒋佳怡都是您最好的后盾。
“我只有一个请求,把唐欣带离病房……”许宗扬以心声询问吕洞宾一炷香是多久,被对方无情嘲笑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半个小时,保证她不会突然返回。并且我要你答应我,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
听许宗扬语气凝重,蒋佳怡担忧道:“你又要干嘛?”
许宗扬沉声道:“救人!”
蒋佳怡没问他怎么救人,当即应承下来。到了会面地点,一向都是打扮的清清爽爽的女孩容颜憔悴,头发随意扎起,毛毛躁躁的跟个乞丐似的。许宗扬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无来由一阵心疼,下意识的替她整理了衣领发型,眼见蒋佳怡眼圈泛红,却是强忍着哭意,再次跟许宗扬确认过,头也不回的进了病房。
过了一阵,同样状态不佳的唐欣跟随着蒋佳怡从医院走出,期间蒋佳怡回头用眼神示意无需担忧,让他只管放手去做。许宗扬不敢耽搁,急急进了病房,那顾得上医院里的规定,反锁房门后将身体交由吕洞宾掌控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