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 6
我听见秒钟转动的声音,客厅里一片肃静,我背着手面向景卓站得笔直,尽管我尽可能看上去乖一点儿,不过这丝毫没能扭转景卓紧皱着的眉头。
“景默,你这数学成绩也太惨不忍睹了吧。”景卓的话里有少有的奚落。
“我不会做。”我咬着嘴唇不甘示弱。
终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苏洛不是一直在帮你补习功课吗,你看看人家苏洛,每次考试都是学校的一等奖学金,不是说近朱者赤吗,你和他接触的时间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就没在他身上学到一点半点呢?”
我不说话,不过心里暗暗地期望他将关于苏洛的事情多透露那么一点儿,所以我表情虔诚地看着景卓,模样认真。
景卓显然以为他的说教起了作用,教师的职业习惯让他停了少顷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孩子也可惜了,本是有机会留校做老师的。”
“为什么没留下?”十足的勤学好问。
“社会残酷,在机会面前,并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的,人人平等不过一句话而已,景默,你还太小,人际关系这门学问着实复杂得很,以后你就明白了。”
“又是以后……”我暗自嘟囔,“那你就不能帮帮他吗?爸,你帮帮他吧。”谁知他竟然苦笑一声,“景默,你去给我把数学成绩弄得好看点,快去。”
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转身溜出他的房间,心里却依旧在纳闷,“到底为什么苏洛不能留校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景卓照例送我上学。我顶着两只熊猫眼的样子让景卓皱了眉头,“默默,你昨晚睡得不好?”
实在忍不住,我打了个哈欠,有些心虚,忙顾左右而言他,“爸,要迟到了我。”
景卓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启动了发动机。
“爸,你就不能帮帮苏洛吗?”车子开动后,我主动捡起了昨天未了的话题,实则是蓄谋且辗转了一个晚上。
景卓从后视镜看了看我,“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这么关心了?我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数学成绩比较好。”
“我就是在关心数学成绩。”我说得一本正经。
“噢?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我轻轻咳嗽一声才开口,“爸,你看,苏洛是给我补习功课的老师,我关心他的事,他情绪好了没烦恼了,给我上课不久更专心了吗,他教得认真,我学得仔细,这成绩不就上来了吗,我成绩上来了,你不就不操心了吗,其实呢,我是在关心爸爸你呢。”天知道,这可是我琢磨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景卓果然笑了,“没想到你还有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说。”他顿了顿,“苏洛这孩子懂事,可不像你说的那么情绪化,不过……好,那我就去试试,看有没有那个面子。”
“谢谢爸!爸爸你越来越帅了!”我高兴地开始乱献殷勤。
他摇头,“都快20年没听人叫过我帅哥了。”话虽然这么说,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心里还是极为受用的。
中午刚走进班级的时候,衣服口袋里揣着的电话突然响了,拿出来,我的一颗心惊得差点从口中跳出来。
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的名字是“苏洛!”
这可是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虽然他早就告诉了我他的号码,虽然那11位数字已然在我心里烂熟于心。
我压制了一下激动,扭头走出教室,接起来,“喂,我是……”还没等我说完,那边冷冷的声音甩了过来,“景默吧。”
我一愣,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我是苏洛。”
“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我听见他冷哼了一声,随即开口,“请你下次不要再这么自作主张地和景老师提出什么帮我的要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拒绝接受,你让我觉得很难堪。”
他的话一下子将我的热情打击得瞬间不见,“谁关心你了?”我撇嘴,嗤之以鼻。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不过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下次再发生,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比别人差,还要麻烦老师去说情。”
他的语气清高极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觉到了他那平日根本就无从捕捉的自卑。
我愣在原地的时候,他已经收了线,我在这边“喂喂”两声,那边只是嘟嘟的忙音,对着空气说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啪”地扣上手机的盖子,“狗咬吕洞宾。”我咬牙切齿,不过对着空气发火,那样就太脑残了。
想了想,重新打开手机,找到他的名字一咬牙发了条信息过去,“我是真心的。”打完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的委屈漫了上来,有点心酸。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他的信息进来,我愣了一会儿,心里的叹息声一阵高过一阵。
转眼又是一周。这天放了学,我早早地回到家,从景卓沉郁的脸上,我突然有种要有事情发生的错觉。
于是我乖乖地坐着不说话,餐厅里静得可以杀死一头大象。我偷眼看了看景卓,他还是有条不紊地吃着他的晚餐,可是我觉得特别难熬,心虚得不行。就在我以为这顿晚餐将这么永无止境地吃下去时,谢天谢地,景卓终于开口了。
“景默……”他神色郑重,声音四平八稳,“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去做的……”
“我没有。”我没等他说完,就张口打断了他。
景卓听到我的声音,初始脸上有微微的诧异,很快,明显的恼怒便代替了这样的讶异,“别以为你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你的事了,我问你景默,你那天又去那个酒吧做什么?”
我相信苏洛既然帮了我,就不会出卖我,可是心里仍然忍不住动摇,我扬起脸看他,直视他的眼睛,“你跟踪我?”
景卓闻言轻轻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不屑,“我没有那个时间,景默,你这么大的人,我不想把你看管得像个孩子。”
他的话轻描淡写,少顷,他又开口继续问道:“周兴是怎么回事?”他充满审视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压抑感油然而生,且越来越变得浓重,他怎么会知道周兴的名字,我脱口而出,“是谁告诉你的?”除了苏洛,没有人知道,那个有着冷峻眸子的男孩子的影子浮现到了我的脑海中来。
难道,是他?
景卓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神情,他眼神里面的失望显而易见,“景默……”他顿了顿,“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是给你留自尊,你好自为之。”他的话冷冷的,犹如三尺的寒冰兜头倒下,一瞬间,我有种彻骨的寒。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定定地盯着他看。我不敢移动视线,怕眼中的泪水一不小心就要砸下来。
景卓没有再说什么,他不再看我,仿佛看我是一件多么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只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我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依旧没有说话,也不再理我,转身进了书房。
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没有关,客厅的灯光很亮,反而更加映得外面一片黑漆漆的。不知是不是景卓忘记了关窗子,我用手环抱自己,原地蹲了下去。
是的,我心里觉得很冷,那是一种彻骨的寒。真的是11月的天了,冬天的寒冷很快会将整座城市慢慢吞噬。
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难过升腾了出来,不能自已。
又是下午自习课,灭绝师太布置了几张卷子后就一反常态的匆匆离开了教室,她刚刚走出教室,教室里的说话声就陆续地响了起来,且有渐渐升高之势。
我的课桌上铺着刚刚发下来的两张物理卷子,旁边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写了起来,我用手拿着笔,兀自地发着愣。
心里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事,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好似一坨浆糊一般,让人理不清一个来龙去脉,滋生出莫名其妙的焦灼感。
我想起了那个叫颜时的男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喻婷,那份颐指气使远不像个普通的大学生那么简单。
还有苏洛……想到这个名字,心里明显地动了一下,除了几天前通过的那个尴尬的电话,我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自从那天他在“深海”前面找到我之后,我们这几天都没有见过面,他的学校其实离我学校并不远,但是,我却再也没有勇气独自一个人去那儿找他。
种种疑问在我的脑海中飘来飘去,却如同无字拼图一般,看似可以咬合的有关联的锯齿,却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来。
我心里正胡思乱想着,郑绯儿突然说道,“景默,你已经对着卷子发了快10分钟的呆了,你在修习瞬间移动吗?”她用右手拄着下巴,圆珠笔在手中转出完整的圆圈来。
“没有。”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我想出去一下。”我说完站起了身来,等着她给我让位置。
她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像个好奇宝宝样追问下来,“你要去哪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厕所。”
走廊上很安静,各个班级都在上自习,也有的班上在上课,传来整齐划一的背诵文言文的声音。我转了个弯,就直接进了女厕。
我拿出电话,在通讯录上一个个名字查过去,找到“苏洛”名字的时候,才猛然地想起,自己早已经把他的号码设成了快捷键“1”。
犹豫了好半天,我还是拨了出去,屏息凝神地看着上面正在接听的提示,我有种大气都不敢出的紧张。
他没有设花俏的彩铃,而是一声声“嘟嘟”的忙音,仿佛和着我此时的心跳声一般地“嘟嘟”作响。
也许只是过了十几秒钟,我却觉得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在我快要挂掉的时候,电话那边传来了似乎有些疲惫的声音。
只是很疏离的两个字,他说,“你好”。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的状态。
犹豫了半天,只听见苏洛在那边“喂喂”地发问。
“我是景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来,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声音。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之间便明显的冷场了,透过电话,我只听得到他轻轻的呼吸声,本来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突然之间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吧,”他疑惑地问道,“景默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用右手拿着电话,眼睛愣愣地盯着墙上看,过了好半天,我开口,“那个BBS不麻烦你了。”
“上课了,再见。”我小声说了一句,没等他回答,就直接按了挂断键。
合上手机盖子的瞬间,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心里有种无可名状的感觉,我说不清楚是失望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或者,他只是觉得小气鬼景默在报复他上次的电话。
刚转过身的瞬间,身后突然有人叫我名字,“景默。”声音很干净,似曾相识,我不自禁回过头去。
是那个让我们班上的男生都觉得春天永远不会走的大美女易晓溪。
等我看到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烟时,眉头又不自禁地皱了起来,她的手指真是漂亮,修长莹润,没有涂指甲油,透明的指甲下边是淡淡的粉色,干净而美好。燃着的烟雾升起,一时间氤氲了她的脸庞。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冲我一笑,瞬间倾城。
“要来一根吗?”
下午的阳光并不强烈,透过小小的玻璃窗打进来,打在她红棕色的头发上,却还是晃了我的眼。吸烟对我是件多么遥远的事情,以前在港片里,看过刘嘉玲叼烟打火的姿势,娴熟流畅,自有一股子韵致性感在里边,可是我只想一要到景卓,这些在我眼里唯美的文艺的事情就只能统统束之高阁。
不能否定,此刻我心里的羡慕正冉冉升起。
半天我才知道回答:“不用了,要上课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这样的女孩应该和我是没有任何交集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丁点都没有讨厌她的感觉。此时隔着这不算远的距离,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颓废的外表下,有种让人心疼的味道。
她抽烟的姿势是这那么的寂寞。
她淡淡地笑了,“景默,你是好孩子!”
转身的瞬间她干净的声音再次响起。
景默,你不快乐。
她的话让我的步子又在瞬间停滞,我回过头去看她,她的眼神却在瞬间失去了焦点一般的,大雾弥漫,因此我看不清她眸子里的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气息。
心在瞬间被触动了,她干净平整的声音竟然久久在耳边反复回放。有些人的话语总是带着直击心脏的力量。
景默,你不快乐。你能看见我不快乐吗?
她怎么会知道景默不快乐?愣了几秒种后,我转过头来,加快了步子向前跑去。
她没有跟上来。
景卓接我回到家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我们又恢复了和前几天差不多的“邦交”,他对我的态度突然严肃了很多,有时候一句话回答得慢了,我都会看到他狐疑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来。
明天是周末。我悄悄溜进书房的时候,景卓叫住了我,“只许上两个小时的网。”他伸出了两个指头,简单的一句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明天是周末。”我小声地嘟囔了句,也不确定他听清楚了我的话没有。
“最多两个小时。”景卓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用背影表达了我的不满。
在空间写了篇文章后,我停在电脑前,放下鼠标双手托腮,突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然后我便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洛曾经承诺的那个BBS。
他说他要给我做个BBS,而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冷漠得滴水成冰,我们倒底是怎么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瞬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似有穿堂的风横空掠过,我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默默在心里为我的BBS祭奠了一下。
鼠标在屏幕上没有目的性地乱点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就打开了一个文学网站的网址,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右手上下拖动着鼠标,我心里涌起了一股小小的激动,如果没有BBS,那么我在文学网站上觅得自己的一方天空也未尝不可啊。
心在瞬间被这个小小的念头燃着了一般,我在网站上找来找去,半小时后,我做好了属于自己的文集。
“索洛寞的夜游园。”
我满足地冲着自己的文集傻笑,半小时后,传上了我的第一篇文章。
我又在别人的文集里转了转,突然发现文章的下面可以写读者留言,之后又转到了自己的集子,刷新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留言,有些小小的失落,看看时间,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只好恋恋不舍地关掉了电脑。
屏幕暗了下去,我的心里却依然是神采奕奕,我隐约地觉得,这个周末,会是个不寻常的周末。
VOL . 7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蹑手蹑脚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溜了出来跑到了书房,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昨天刚刚建的那个文集。
小心翼翼地用鼠标向下拖动,我屏息凝神,心里竟然有些无可名状的紧张,在鼠标拖动到评论留言区域时,我瞪大了眼睛,心里刹那间被惊喜填得满满地,竟然有一条留言!
我激动得拿鼠标的右手都有些颤抖了,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索洛寞,你是个被忧郁荼毒得太深的孩子”。
我的眼睛继续向下移动,看到了留言的署名,“寂小欢”。
寂小欢。
我轻轻地将这个名字念出口,心想这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名字。不过,他(她)真的透过了文字,读懂那些潜藏在文字背后的情绪。
想到这里,我心里暗自一动。愣了半晌后,我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出了一大段的字回复她的留言,客厅里已经传来了景卓走动的声音。我快速地发了过去,之后按了关机键,回过头去,景卓正好打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的不耐和严厉无声无息地褪去。
我越过他出了书房的门,心里怦怦地跳着,他越是这样无波无澜我就越是害怕。他的眼神看着人时似乎要看出一个洞来,承受不住肯定要阵亡。
好在我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斗智斗勇了这么些年,定力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星期一早晨景卓照例开车送我到学校。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景卓叫住了我,“默默……”
我回头,疑问的眼神看过去,他定着眸子看了我几秒钟,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听话。”
我愣了一下,心里暗自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郑绯儿,她用她一贯嗲嗲的声音叫我,“景默。”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语气里的亲昵劲儿真让我怀疑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了我,“景默,你怎么不等等我啊。”语气嗔怪,神色哀怨。
我支吾了一声,她马上又转换了话题,脸色一派新奇,估计变色龙看见了她的速度也要羞愧而死。她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今天我们学校要组织体检。”
“哦。”我淡淡地应了声,继续爬楼梯,体检就体检,又不是什么哈雷彗星撞地球的大事。
郑绯儿对于我的无动于衷相当地不满意,于是再次低声补充,“听说尿检的时候可以查出是否怀孕。”
“哦。”我依旧不冷不热地应和着,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兴致。
“一中前段时间体检,就有女生被查出怀孕了。”这句话像声闷雷落在我的耳膜上,虽然平时我不太喜欢八卦,但是对于别人的八卦听听也并不反感,可是郑绯儿的这句话,却教我难过起来,那个女孩子要怎么办?她顶多不过18岁,怎么就已经孕育着另外一个生命了呢?
我的手心额头已经密布了一层汗。
“景默你说,我们学校会不会有女生被检查出来有怀孕的呢?”
“不会!”我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她,语气不复往日的平和,真是希望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郑绯儿被我突然转变的态度弄懵了。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比如,比如易晓溪。”我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脸上红红的,像是好吃的红富士苹果,在易晓溪没有转来我们班上之前,她也被班上的男生戏谑地喊“班花”。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有颗樱桃小丸子的心吗,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和猜疑都直将人往最坏的地步想,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说了这个名字,却惹得我心里一阵阵的反感。我看了看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继续向楼上走去。
郑绯儿的八卦精神没在我这里得到应有的回应,我想她一定深感失望,不过她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再说,而是跟在我的后面走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刚进教室坐好,灭绝师太就进来了,她进了教室的瞬间,班里顿时鸦雀无声,好似在瞬间被安装了静音装置一般。
师太从一圈圈的眼镜中间看向我们,我看不大清楚她的眼神,她从左到右仔细地扫了一圈,之后才开口,“谁还没有来?”
没人回答她,她的眼神在一个位置落定,“那个位置是谁?”
半天才有人应了一句,“易晓溪。”
她没有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
她迟到了。
我看向师太,她明显皱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眼睛眯着,教室里静极了,半天,她才低沉着声音开口,“下午体检。”
说完后就转身朝门口走去,打开教室门的瞬间她又转过头来,“易晓溪来了让她去办公室找我。”
她丢下一句话便开门大步地走了出去,门刚关上的瞬间,教室里“嗡”地一声又炸开了锅一般。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我觉得心里有些烦闷,我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事情,或者是和下午的体检有关,或者是和易晓溪有关。
我又不自禁地想到易晓溪,因为她有些不符合乖学生的打扮,师太显然非常不喜欢她。我愣愣地看了她的位置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郑绯儿在楼梯上说过的话此时又飘到了我耳朵中来,我心里有些担心。
那种莫名其妙的没来由的心慌,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烟气氤氲下易晓溪的脸庞。
很美丽,却很苍白。
下午第一节课刚过,班里就组织到一楼的体检室去体检,我随着人群下了楼梯,和我并排而行的郑绯儿边用手挽着袖口边小声嘟囔道:“学校今年的体检安排得好晚啊,去年我记得是开学初来着……”
又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我好像胖了呢,不知一会儿称体重的时候是多少。”体重是女生永远的心头大患。
“哦,不会。”我答得心不在焉。之后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了几句。
折腾了大半天后,我终于把各项都差不多检查完了,只是抽血的时候有点紧张,不过还好,班级里的一个男孩子居然晕了针,于是给他抽血的那个阿姨跟前的队伍里的人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阿姨脸上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极其尴尬的样子。
最后的一项就是验尿,走到厕所门前,一个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女人递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塑料碗,看到塑料碗的时候我愣了几秒种,突然想起了郑绯儿早晨在楼梯上和我说的话。
在我发呆的瞬间,戴着大口罩的女医生已经投来不满的目光,冷冷的,我赶紧接过了她手中的塑料碗,走进了厕所。
我刚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女生站在窗户前的侧影,她右边鬓角的头发垂下来,掩住了右边的脸庞,她的手指修长,一只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不断有青烟漂浮而起。
是易晓溪。
我站在厕所的洗手台旁看着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马上掐灭了手上的烟,看了我一眼,又转向窗外,留了背影给我。
我低着头走进厕所,心里竟然在扑腾扑腾地跳,五分钟后,我弄好了一切再次走到洗手台旁,我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来,一时间周围很静,没有半点声息,因而这水流声愈发显得突兀起来。
关上水龙头,我拿着塑料碗刚要走出厕所的瞬间,易晓溪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景默……“她的声音里尚有几分犹疑,我回过头去,就对上了她有些闪躲的眸子。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些艰难地说。
我扬起脸看她的眸子,似乎是被她瞳孔中的光芒所感染了,“什么忙?”
窗子外的太阳光突然闪亮,直直地射了进来,打进这狭小的空间里,阳光下易晓溪的嘴一张一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阳光的蛊惑,总之,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再回到走廊上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明显地阴沉了下来,因此本就不甚明亮的走廊显得愈发的阴暗了下来,我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印在墙上并不明朗的影子,忽明忽暗,似乎心情也随着这阳光的照射而斑驳了起来。
转过弯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谢谢”,我站定转过头去,她站在走廊的暗影里,我却依然看清楚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怎地,心里一阵莫名的温暖荡漾开来。
晚上的时候景卓没有来学校接我,没看到他的本田,我心里竟然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轻松还是淡淡的失落。一路走回家去,心里却在暗暗惦记着自己在网上的那个文集。
“索洛寞的夜游园。”
嘴里轻轻地读着,看向公车的窗外,心在瞬间突然被什么击打着一般。
一下,两下,三下……
我想,有些回忆真的是无法释怀的,并不像景卓说的那样,“没关系”。
既然不能释怀,既然想起来就会心如针扎一般的有种窒息般的疼痛,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文集叫这个名字?我听见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为什么?
或者,我本就是不想去挣脱,不想去遗忘。
因为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只要我不去忘记,那么,我就会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们还在。
是的,她们还在。她们一直都在。即使想起来心里便会牵扯起疼痛,但是我清晰地明了,这份记忆,我永远都无法割舍。
走进自己家的小区,抬起头来仰望夜幕低垂的星空,才发现今天晚上的月亮分外的皎洁,星光一点一点的,若隐若现,清冷的风呼呼地吹着,使得夜有了寒冷的味道。
打开楼下的门,走28级台阶,就到了自己家。
我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很暗,只有透过大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旁边楼层的些许光亮。
景卓没有在家。
我摸索着开关的位置,啪的一声打开了壁灯,温暖的光就在瞬间涌进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也照到了我心里面来。
我放下书包飞快地跑到了书房里,打开电脑后马上点开了收藏夹中自己文集的地址。也许是太过紧张,我竟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刷新屏幕,我大睁着眼睛,居然有留言!
一瞬间,我心里惊喜万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
“索洛寞,为什么你的文字总是沾染了大片忧伤的气息,为什么我听到了你文字轻轻哭泣的声音。其实只要你踮起脚尖,阳光总是会照到心里面来的。”
署名还是寂小欢。
竟然又是她!
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忧伤,右手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地颤动,我定定地盯着她的这段话看,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敲打键盘,打下了一行字。
“有些人的幸福永远在彼岸,就像有些人连悲伤都是静悄悄的一样。”
发了上去,我愣了一小会儿,便关上了电脑。
也许,她根本不明白。
周五的下午,师太突然在自习课的时候现了身,她刚推门进来,教室里的一片喧闹顿时嘎然而止。
不一会儿,体检表就发了下来,可是发到最后,却依然没有我的,我心里有些慌乱。
我抬起头看了师太一眼,便又迅速地低下了头,佯装继续看书。不想耳边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景默。”
她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任何的味道。
我抬起头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向她。她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玻璃片之后,看不出究竟是怎样一番神采。
“景默,你和我来办公室一趟,你的体检表来我这里拿。”她说完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突然一阵凉。
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出了教室,轻轻关上门的瞬间,听到教室里嗡的一声,议论声骤起。
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我跟着师太进了办公室,绕了几个弯子,来到了师太的办公桌前,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我知道,那张纸是我的体检表。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思索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景默,你的体检表有些问题,叫你父亲明天来一下学校。”
“知道了。”我低低地应声,她便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转过身,瞬间的窒息感将我紧紧地包裹住,动弹不得。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才推开了教室的门,只是隔着一个门的距离,我推开的瞬间,教室里的嗡嗡声突然就卡住了,像是老旧的收音机突然间失声一般。
大家都对我的体检表流露出了不一般的关心,我心里冷笑,放心,我一个人还怀不了孕。
不一会儿,郑绯儿的小纸条传了过来。
“怎么了,景默?”
我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一会儿,将她的小纸条团揉碎在了掌心,紧紧地握住拳头,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的古怪念头。
放学的时候,便看见景卓的车停在了校门口,他见我出来,便“滴滴”的两声按了喇叭。
我径直地走了过去,关上车门,景卓便启动了发动机。车厢里流淌着的音乐声,是他喜欢的老歌,却让我心里感到莫名的烦躁。
“能不能关了音乐?吵死了。”我不耐地开口。
我察觉到景卓从后视镜看了看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几秒钟后,他关掉了音乐。“啪”的一声似乎被明显地放大。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却静得有些窒息。
车在夜幕里缓缓前行,街道的两旁有很通亮的霓虹,有些略微的晃眼。夜幕笼罩下的城市并不暗,我却觉得骤然失去了方向感。
半晌景卓才开口,他叫了遍我的名字,“默默……”他没有责怪我刚刚语气的粗鲁,却让我羞愧不已。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窗外,“爸爸,老师说我的体检表有问题,明天让你去学校一趟。”
哽在我心头的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他闻言却好半天都没有开口,或许,从小到大,这样的模式他已司空见惯,并不在意,又或许,他无言以对。
半晌,景卓开口,只低沉的一个字。
“好。”
我收回视线低下头,模糊的视线已然不能将城市的绚丽看清楚。
VOL . 8
景卓第二天一早便请了假去学校,一路上他和我不停地说着学校的趣事,我却一直默默无言。
下得车来走出几步,我又走回去,“爸爸,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病。”
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向教学楼,跑到了楼梯口,我回头看见景卓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8年前的自己,一个人,那样无助而又孤独。我看见那时的景默因为害怕而张大的眸子,我看见她紧紧地将自己抱住,然后缓缓地蹲下了身来。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走近她的身边安慰她,温暖她,她只能永远孤独地留在8年前。我看到她瞪大了眸子看着我,眼神无助而茫然。瞬间,心里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
我不知道后来景卓和师太之间有过怎样的交谈,总之师太没有再找过我说过与此有关的话,只是上课的时候,我有时会与她的视线相接,不知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之她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和过去一样。
偶尔还是会看到班级门口站着其他班级的男生,不用问便知道,都是找易晓溪的。每当看到他们跃� ��欲试的样子,我就想起那个眼神冷冽笑容稀罕的男子,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给我补课了。
而我也亲眼见过易晓溪接过他们的礼物,微笑着说“谢谢”,然后眼也不眨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但是男生们都不死心,依然前仆后继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上次在厕所狭路相逢,除了那声低低的“谢谢”,我几乎觉得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过我一个人的幻觉。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我也不想问,偶尔擦肩而过时,眼神相撞会有一瞬的怔住,之后各走各人的路子。
她染红色的头发,笑容张扬而明媚,但是吸烟的姿势却又致命的诱惑和颓废。
她之于我,本就不是一国的。
可是她热烈的笑容,恍如昙花一现,在我的记忆里吐露着芳香。想起来的时候,竟然有莫名的温暖。走廊暗暗的光线下,这个女孩子的笑容安静而美好,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
然后就瞬间温暖了并不爱笑的我。无形的温暖俘虏了我,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我依旧偶尔上网,写字,在自己的城堡里做着自己的索洛寞,偶尔看到寂小欢的留言,心里便会喜不自禁。
这天早晨,郑绯儿又一脸惊艳地跑进教室叫我, “景默,景默……”
我对她的这种表情已经见怪不怪,“怎么了?”
她平息了几口气,再次张口的时候,激动的眸子里都闪着光。我的天,她到底是被500万砸中了还是遇见帅哥被强吻了,不过后者对她而言或许更有惊喜。
“真是一极品啊!”她抓了抓我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她这么一说,已然引起周围某些人的侧目或者撇嘴,她意识到了周围的目光聚集后,终于有些羞怯地坐了下来。
“景默。”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浇不熄话里膨胀的激动,“真是帅翻了,还是气质型的。”
我有些佩服她的花痴潜质,虽然她看帅哥确实法眼独到,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腹诽完了我却不可救药地想起了苏洛。苏洛也是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清冽如泉水,我真是喜欢听他说话,潺潺而出,有时候会停下来轻声问一句,“景默,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吗?”他从来不说“你听懂了吗?”而是说“你明白了吗?”要是我做出最精准的解释,他会欣慰地笑起来,眉眼都跟着柔和起来。
每到此时,我就会叹气,“你真是最容易唬弄的老师。”
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反问一句,“那你在唬弄我吗?”可是他这样的老师,看着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冷面少年,谁愿意唬弄他呢?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我以为郑绯儿的帅哥奇遇记会因此而搁浅,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她却死乞白赖地非要拽着我去看她口中的“无敌气质型帅哥”。
“我不去。”想也没想我就一口回绝了。
她便软磨硬泡,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从来我都在她的“去嘛去嘛”之下缴械投降,但愿她放我一马。我被她拉着一路小跑下到了二楼,心里暗自好笑,打趣道:“就这么惊世骇俗?”
她不住点头,脚下的步子却依旧不慢下来,她拉着我走的方向却让我渐渐疑惑起来,在二楼共享环廊的正对面,她拉着我的手终于松了开,我们便停住了脚步。
我抬起头,赫然看到面前的“校长室”三个大字,难道50中旬的校长一夜之间返老还童?这实在是太惊悚了。
郑绯儿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非常不屑地摇了摇头,“我说的帅哥,是新来的校长助理。”
原来如此。我们学校的帅哥资源看来稀缺到一种境界了,连校长助理都被色女们挖掘出来。不成想校长室的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
我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啊”的一声脱口而出,郑绯儿暗自拽了一下我的衣服上摆,让我注意形象。开门的人,那声音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听见他说:“景默?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同样充满了诧异,眸子里有着匪夷所思的光在轻轻闪动。
就这样,在这个微微有些严冷的正午时分,我和苏洛就这样再次遇见。充满了意外和惊讶。
我心里的惊异来不及淡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旁边的郑绯儿倒是反应敏捷,“我们是来值日的。”
她的话刚出口我就捏了一把汗,这真是个太过蹙脚的谎言。
苏洛闻言果然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并没有说破,只冲我们点了点头,接口道,“是吗,那就麻烦两位同学了。”
将错就错,郑绯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便将这四个字准确无误地抛了过来,眼神中流露出的意外之喜不是一点半点,那架势十足像极了出门被东西砸个正着,摸摸脑袋低下头,竟然发现砸到自己的是坚挺的人民币!
我面无表情,好吧,我不能否认,我心里也已然乐开了花,见到苏洛并和他有如此近距离的相处机会,这样的诱惑于我而言,实在是难以抗拒。
也是,我和郑绯儿四下里好不容易搜寻出了扫帚和抹布,就像模像样地打扫起了校长室来。
苏洛坐到了办公桌前开始看文件,一时间,办公室里除了我们扫地的声音,就只听得见他翻书时的哗啦声,也许真是爱屋及乌,这翻书的声音在我耳中听起来,有说不出的悦耳。
我的心跳扑腾扑腾地,偶尔会忍不住故意悄悄偷窥一下看文件的苏洛,午后的阳光倾泻下来,在他的周围形成了忽明忽暗的影儿,他身上似乎凝聚了所有的阳光,将整间屋子都照亮。
我偷偷地看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那冷峻的眸子显得更细长了些,短短的头发透出了说不出的坚毅味道,他忽而会皱皱眉头,我的心便也跟着提了起来,也不知他遇到了怎样的难题,真是惹得人分外的好奇。
心里暗自疑惑,苏洛到这里来做什么呢?难道他和我们年过五旬的那校长是亲戚?可是这长得也太南辕北辙了吧!
不过这也不并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见到他,哪怕这是像这样偷偷地看着他,我心里就已经满足得很了。这小小的甚至有些卑微的愿望不自禁地让我的心微微叹息起来。
我不敢长时间地将视线在他身上流连,生怕会被窥探出了心里的秘密,更何况我的旁边还有一将八卦精神发扬到极致的“郑特工”呢。
在我第N次偷窥他时,冷不防竟然发现他正看向我!我的心里瞬间便已烈火油烹一般,忙收回视线,装作这视线的相撞实乃巧合的样子,悸动过后,心里却患得患失一般,继而开始怀疑刚刚与他视线的短暂邂逅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起来。
他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景默,上次你的电话,我没有听明白。”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明显地感觉到了旁边的郑绯儿一脸艳羡与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我略一愣神间心里的念头已经转了百千回,想起“索洛寞的夜游园”,那空气中无力的“嘟嘟”的忙音,想起那声清冷的“你好”。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却并不想解释。
他显然是等了一会儿的,可是许久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我听见他轻轻咳了一声,他说,“你们继续忙吧。”
我听不出他话里的味道,转眼间,只模糊地看见他远去的背影。
我的心还在兀自地跳得飞快,也许是我的神情有些微微的怔,郑绯儿掐了一下我的胳膊,“景默……”语气极为的不满。
我回过头来看着她,她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转地望着我,“你认识他?”她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般。
我点了下头,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神情。
她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激动地摇来摇去。“景默,景默……”她继续重复叫我的名字,“他就是我说的无敌帅哥,新来的校长助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兴奋地冲我不住地点着头,我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刚刚郑绯儿的话。
苏洛,是新来的校长助理?我转过头看向他走远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环廊边上摆着的那一盆盆叶子茂密的树。
这一刻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心里那不可抑制的欣喜,竟然是明显的那样的难以压抑。
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郑绯儿突然火急火燎地抓住了我的手,“景默,快快,要到上课时间了,我们再不回去,一会儿灭绝又要发飙了。”说完就拉着我往班级里跑。
我们到教室的时候,师太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很显然我们迟到了。我的气儿还没来得及喘均匀,可是看到师太冷冽的眼神,就突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我感觉到师太的视线在我和郑绯儿的脸上扫来扫去,我们俩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一般,无能为力。
可是师太却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了我们快点回到座位上去,我们如同获得大赦,加快脚步走回座位。
刚坐下,讲台上师太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所以说,下午的课全停,为了迎接市里的卫生评比检查,下午全校进行大扫除。”
大扫除都是些临时抱佛脚的场面活儿,不过不上课总归是好的,我再低头兀自想着,便听见师太在讲台上继续说着,“劳动分配表我已经张贴在了教室的后墙上,自己去看自己干什么活儿,各人分管一摊儿,不合格放学后留下来重做。”
师太放完狠话,便转身走了,一贯的雷厉风行。
没想到她刚打开门的瞬间却又突然转身折了回来,“对了,景默……”
我闻声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她的神情平静,看上去显得波澜不惊,“安排表上本来排的是你擦玻璃,”她说到此处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下面的措辞,“这样,班级的地面卫生由你负责,你和扫地的同学换下。”
她说完便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咣当”的一声,这声音也许并不大,却好似在我耳中被凭空放大了几倍,一瞬间,我似乎可以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将我焦灼,嫉妒的,不解的,也有不屑的。
含义不同,却同样的将人狠狠灼伤。我紧紧咬着嘴唇,好半天都忘记了要坐下来,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放,反复回放。
那声音清晰得紧,它说,我不是病孩子。
不是。
VOL . 9
好半天我才记得要坐下来,直到郑绯儿沮丧地喊我,“景默,景默。”
她冲我摊了摊手,“我负责的是备品室。看来我也是‘室长’了。”
我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不自觉地浅笑出声。
“你知道吗?打扫校长助理室的任务居然被分配到了咱们班!”她夸张地攥紧了拳头,脸上看起来又变得激动。
我的心跳随着她这句话的吐出而突然加快,“是吗?”然后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那么是谁打扫校长助理室呢?”
“是易晓溪。”郑绯儿撇了撇嘴,显然师太的这个安排使得她非常不快,我知道,她不喜欢易晓溪。
我“哦”了一声,愣了一下,便准备起身去备品室拿扫帚,走出了几步却看见郑绯儿还站在原地,“走啊。”
她嘟着嘴,大圆眼睛又在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景默,我们去和她换吧!”
“和谁?”
“易晓溪。”
我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分外蛊惑人的提议,我的心怦怦地跳得急促起来,我低下头略微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不要了。”我摇了摇头并不再理睬身后的郑绯儿,径直地朝备品室走了过去。
“景默!”身后的郑绯儿追了上来,她生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拦住了我的去路。
对视了一分钟后,我终于放弃了坚持,“好,你赢了。”我摊手,“走吧。”
易晓溪刚从水房出来,我们便叫住了她,她回过头来看见我们,初始有些诧异,随即笑容便荡漾在脸上,“景默,你找我有事?”
她只叫我的名字只冲我说话,竟将站在我旁边的郑绯儿完全忽略成空气,我有些尴尬,侧过头看了下郑绯儿,她的脸涨得通红,无声的对弈,第一回合,她输了。
还没等我开口,郑绯儿便先抢了话,“我们想和你换卫生任务。”她说,虽然是“想”,但是架势却是“必须”,我暗中吐了吐舌头。
“小事一桩,没问题。”她冲我点头微笑。
我心里霍地一下就似射入了一道明媚的光,旁边的郑绯儿也喜不自禁,不过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便随着易晓溪的第二句话而瞬间荡然无存了。
她说:“我只和景默换,而你……”她说,用白净而修长的手指指了下我,“而不是你们。”
她说完继续笑着看着我,轻轻端起了肩膀,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再看郑绯儿一眼。
此时的气氛当真是尴尬又诡异极了,我不知应该给出个什么表情来,哭笑不得。
沉默了好一会儿,郑绯儿突然将手中干净的抹布“啪”地放在了我的手中,“给你景默,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换啦,给你拿着,替我多看几眼帅哥。”而后便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已然转身跑开。
我傻在了原地,然后耳边传来了易晓溪轻柔而妩媚的声音,“景默,祝你和帅哥擦出激情四射的火花来。”
她的祝福还真是让人无福消受。
一天到校长室报到两次,还真是打破了我两年高中生活的记录了,我边下楼往校长室走,刚刚的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但是这个结果,我不能违心地否认,我是多么的愿意得到。
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下欣喜得快跳出来的心,我抬手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我脸上浅浅地练了一路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便对上喻婷惊异的眉眼,“是你?”
心中的欢喜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她上下打量我,“你来找苏洛?”她的这副警惕姿态像极了护食的某种动物。
我心里暗自好笑,“我来值日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她侧身让开,“进来吧。”这副主人般的嚣张气势惹得我心里一阵反感。
走进去,苏洛正抬起头来看我,“景默……”他脸上的表情也疑惑极了,显然对我一天中晃来两次有太大的意外。
我做贼心虚,“我来值日的。”尽量表现得无所谓。
说完便找到了熟悉的扫帚开始扫起地来,中午刚招呼过的,现在自然干净得紧,眼角的余光可以察觉到喻婷时不时看我一眼,不过我始终不稀罕去看她。
“亲爱的,晚上去哪里吃饭?”甜腻的声音让我反胃。
“随便。”苏洛的声音听不出温度来。
“那就吃火锅吧,冬天吃火锅温馨又暖和,我知道一家味道非常不错的店。”喻婷兴致高涨。苏洛却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好。”突然他抬起头来看向我,“景默,你最近什么情况, 我有些忙就没过去给你补习。”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张大了嘴巴,随即赶紧接口道:“还行吧,你周日来给我补课吧,数学我还是有些东西弄不明白。”我故意说得理所当然。
“好。这周末我一定过去。”他斩钉截铁地答,态度笃定而认真。
他的态度显然出乎我的意料,却也是大大的惊喜,因为我读懂了喻婷脸上讪讪的表情,心里顿时觉得痛快极了!
我还没在心里臭美完,喻婷突然侧过头,无限惋惜地开口,“怎么,景默学习跟不上吗,这点还真是有些不像景老师了。”
我嗤之以鼻,根本没想搭理她。
苏洛埋下头也没接她的话茬,一时间,她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脑袋偏向苏洛,“景默,机灵倒是第一的,上次来我们“深海”,颜时为了救她差点挂了彩,景默胆色还真不错,偷偷地就墩掉了酒瓶子过去,幸好我看到了,不过辞退颜时,我还真是有些万不得已。”
我停住了手中的扫帚,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资格开除他?”
“资格?”她呵呵地笑得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好似我讲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就凭“深海”是我家开的,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解雇他!”
我咬着唇,此时心里对她更是讨厌无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无声地表达我的厌恶与愤怒。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苏洛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变了几变之后,他突然朝我开口,“好了景默,不用打扫了,我和喻婷还有事情要商量,你回去吧。”他的话音突然变得异常冷漠。
得意的笑在喻婷脸上蔓延开来,这样被灰溜溜地下了逐客令,我心里难过,脸上更是下不来台,原来他还是护着他女朋友的。
我转过身逃也似地跑到了门口,手刚放在门把手上,苏洛的声音又传过来,“这周末的补习我尽量去吧,如果临时有事,就不去了。”
“随便。”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而后猛地开门出去。关上门,站在门口,眼泪险些就要下来了。
就这样有些发木地站了一阵,刚要抬起脚走人,门里清晰地传来了喻婷的质问,“苏洛你对她一定要这样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苏洛淡淡地说:“别多想,她只是我的学生。”
只是,学生。只是瞬息间,我心里已然泪雨滂沱。
一下午的劳动让所有人都有些精疲力尽,因此晚自习上倒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教室里卧倒了一大片的人。因为是苏蝴蝶的晚自习,大家都肆无忌惮开来。
只是时间依旧难捱,好不容易熬到了铃声响起的时候,外面的天也已经彻底的黑透了。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离了很远就看到了景卓的车,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我刚要朝他的车
走过去,突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与我擦肩而过。
我不禁回过了头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虽然夜幕已经垂得很低,校园的路灯也暗得紧,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喂……”他和我距离很近,我低呼出声他便回过了头来,与他诧异的目光相接,我脸上居然有些微热,我一字一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颜、时。”
VOL . 10
他闻声转过头来,初始是有些惊愕的神情,看清楚了眼前的我后,他的嘴角有轻轻上扬的弧度,虽然是那样的不易察觉,我听见他很低沉却依旧温润的声音,他说:“小朋友,竟然是你。”
“小朋友”。
回忆里的三个字被轻轻地抽了出来,那天的一幕幕开始在我眼前不断回放,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连续不绝。
许久等不到我回应的颜时拍了下我的头,“喂……”
我听见声音回过神来,“那个……”我开始磕磕巴巴起来,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没事了吧?”
他听见我的问话,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眉头也轻轻舒展,“没事啊。”
他简短的话语轻描淡写,却不期然地徒添了我的愧疚,昏暗的校园路灯下,我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话题,“我在这里上学,”出口的瞬间才觉得这话真的很白痴。
他笑了,很轻,“看出来了。”他说,随即抬起头打量教学楼,“有前途。”他话语真挚得很。
我被他夸得有些脸红,重点中学有时候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不过心里还是很受用,我“嘿嘿”冲着他笑了两声,气氛顿时轻松自然了许多。
“后来没有你的消息,我真是干着急了好多天。”
“噢?那我还真是很荣幸了。”他的话似真似假,我脸上一红,“后来也没什么消息,我就没再想了,今天看到你才又好不容易记起来的。”
不成想他突然笑了,伸过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你果然还没有长大啊。”
我刚想出言反驳,便听见背后传来的很大声的两个字。
“老公!”
这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引得我马上回过头一探究竟,随即便惊得差点坐到了地上。
竟然是易晓溪!
我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她走了过来,随即很自然地用手紧了紧颜时的棉衣,“等多久了,冷吗?”她的话温柔极了。
随后她便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又将目光在颜时脸上扫了几扫,话语满腹狐疑,“你们认识?”
颜时似有顾忌没有开口,易晓溪的目光让我心里有些不得劲儿,“认识。不过今天也才第二次见。”我忙澄清。
不成想我的话却让易晓溪的脸瞬间变得很难看,“深海?”她皱眉,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带有半点笑意。
我心里一凛,“啊。”下意识地答。
“第二次见你们就已经很熟悉了啊……”她的话里醋意十足,我恍然,她是看到了刚刚颜时摸了我的头,显然有些误会,我心里有点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静了好一会儿,易晓溪打破沉默,“上次我问颜时在‘深海’受伤后来辞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一直说,那个女孩子真是太小不懂事,所以自己看不过去才帮忙的,可是我完全没想到,这小女孩竟然是你啊景默……”她的话语气不善,我却无力反驳。
“真是猜中了开头,猜不中这结局。”她说,似是一腔怒火马上就要被引爆。
我有点委屈,根本就是个误会!我气自己的言语拙笨,也暗叹爱情把人变成疯子的魔力。我张了张嘴看着她,神使鬼差地就说了:“你们在一起真好。”
易晓溪愣住了,随即狠狠地跺了跺脚,一脸懊悔,“天,我刚刚在说什么了。走,景默……”
我不解,“去哪儿?”
“请你吃好吃的去。”
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直接而爽朗的性格,喜怒都形于色,她的信任让我的心温暖起来,我用手抓了下书包的带子,虽然有几分难为情,还是对他们说了一声“谢谢”。
尖锐而刺耳的喇叭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我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我知道是景卓的车。
两声短促的,一声长长的。他在催促我。
“再见。”我快速地转身跑开。跑出了几步之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们满是疑惑的眼神,忽而有点落寞。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可以觉察到景卓在后视镜里悄悄地观察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车厢里静悄悄的,有那么好一会儿,我觉得他是要开口发问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他要问些什么话,但是一颗心还是兀自地紧张不已。
这几分钟此时让人觉得分外的漫长起来。果然景卓开始问了。“默默,那都是你们班上的同学?”
“嗯。”我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他刚刚自然也看见了易晓溪和颜时。
“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我心想见过才怪了,但既然他问了,而且没有生气,我愿意提供一个无伤大雅的解释,“那个女孩子是新近转来我们班的,我们三个今天一起搞卫生,他们人很好。”
景卓狐疑地看了下我,大概觉得从我口里说出“某某很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吧,我自己也被自己惊讶到了。和颜时易晓溪的交往都不多,我怎么就得出了“他们人很好”这样情真意切的结论来了?
半小时后,车子便停在了小区的楼下,我开了车门从座位上蹦了下来,景卓便开始倒车,把车往车库里开进去。
夜幕下,本田的尾灯有些晃眼。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朝楼上跑去。因为期末考试即将来临,景卓已经开始限制我泡在网上的时间。
而我的文章……我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把钥匙伸进锁头中的右手竟然因为着急而有颤抖起来。
飞快地开了门,打开笔记本上网,我甚至忘记了开家里的灯,黑暗中笔记本的荧光屏仿佛是一枚巨大的夜明珠,闪烁出令人眩晕的神采,其间却蕴含着迷离的底质。
点开文集网页的瞬间,我再次看到那个署名叫寂小欢的读者留言。我的心怦怦地跳得有些飞快,这次她的留言是一串数字。
那是一串qq号。不知道为什么,仅仅看了一遍,这串数字就被我默记于心。
房间里很安静,我似乎可以听得见自己轻轻呼吸的声音,正当我打开qq要把这串数字输进去加为好友的刹那,“啪”的一声响,随之光明突然降临,而景卓那句有着明显怒意的“景默”也如期而至。
也许他是察觉到我最近变得有些神秘了起来,难以掌控的失控感让他大为光火。
手机的铃声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如此沉寂的气氛下,这铃声显得分外的突兀与刺耳起来。
火上浇油,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这四个字。
只是一声就成功地将景卓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他盯着我看,目光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我不敢不接电话。
“我是景默。”
那边停顿了一下,许久都没有声音传过来。只听见浓重的呼吸声,静默的环境下,这声音被无形的放大,却分外惹得人心存焦虑。
待我已然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话筒那边传来并不陌生的声音。
“景默,我是周兴。”
丝毫没有来由的紧张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含糊地“哦”了一声,与此同时,我看见,站在光亮中的景卓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我,他脸上的表情很凝重。
就在我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筒那边周兴的声音急急响起,“景默,明天早晨你早点来教室好吗?一定要早点来。”
他如此急速地把这句话说出来,而后便是电话那边“嘟嘟”的忙音声。
景卓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疲倦。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连呼吸也不敢重了。可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重新关了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突然觉得凄凉,很多时候,我们之间的战争好像都是以如此沉默的姿态蓄势待发,然后在彼此回避的眼神中销声匿迹,但是那些裂痕一直都在。
只是我们无从开口,无从愈合。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痊愈的是表象,而溃烂的是内心。我和景卓本就靠得不近的心,此时更加的渐行渐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