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夏言等“宣旨钦差”也被足足晾了一个时辰!
即便夏言心中早有所察觉,还是被鲁王府这等轻视气得不行。
宣旨钦差到哪儿不是被奉迎巴结,阿谀讨好?
也只有他鲁王府敢作出如此怠慢钦差大臣的事儿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只有那位圣天子才是至高无上!
他鲁王仅仅是一地藩王,安敢如此藐视君威?
在夏喷子心中的怒火快要压抑不住的时候,杨经义扶着一位行将木就的老人缓缓走到了大堂之中,旁边跟着一位风韵犹存、花枝招展的妇人。
这就是鲁王朱阳铸?
果然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旁边这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妇人就是当年那位声名狼藉的张王妃?
这是根本未把朝廷的惩处和警告当回事啊!
夏言心中暗暗思索道。
也许今日是个将这老畜生直接送走的好机会!
“夏大人……”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夏言打断了杨经义的媚笑讨好,怒气冲冲地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朱阳铸被夏言这无理的举动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低声咒骂道:“竖子!安敢如此欺我!”
“王爷,不跟他一般见识!”
“等他宣了陛下的旨意,将其打发走便是!”
杨经义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不得已壮着胆子出言劝慰道。
他可是知道这夏喷子一路杀伐而来的凶威,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死在了他的尚方宝剑之下!
历代帝王赏赐给钦差大臣的尚方宝剑,也只有这位狠人根本不当回事,提剑便砍人,让代表着天子的神圣之剑因此沾染上了不少血腥污秽!
杨经义现在只期盼着夏言早早地宣了旨意后立马滚蛋,不要再多生事端。
可惜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等到朱阳铸在杨经义的搀扶下来到香案之前,夏言却是怒目注视着他,并未当即宣读圣旨。
杨经义见气氛越来越凝重,不由出言道:“夏大人,该念圣旨了!”
“荒谬!”
“尔等想要站着迎接陛下的圣旨吗?”
“谁给你们的狗胆?”
听闻夏言的厉声呵斥,朱阳铸只觉怒火攻心,身子站立不稳,伸手指着夏言怒骂道:“如若不是本王重病缠身,竖子安敢屡次欺辱于我?”
夏言闻言冷笑道:“君是君,臣是臣!”
“还请鲁王爷做好臣子的本分!”
“这大明只有陛下面对圣旨可以不跪!”
“鲁王爷是将自己与陛下比肩吗?”
“你这贼子……”
朱阳铸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张王妃急忙用手给捂住了,制止了他继续出言。
开玩笑,怒骂钦差大臣,这老东西是想拉着整个鲁王府给他陪葬吗?
接着张王妃强行“搀扶”着朱阳铸跪下了,其余王府之人尽皆跪倒在地,杨经义也顺势跪在一旁,抬头媚笑着示意夏言可以开始了。
夏言看着眼前的闹剧觉得好笑不已,不过现在不是他能掉以轻心的时候,还是得以大事为重!
夏言伸手接过了陛下下发给自己的圣旨,装模作样的高声喝道:“明之鲁王,始于太祖第十子檀,国于鲁,境内山川之祀,王实主之!”
“俾尔永享福禄,子孙蕃昌,世为藩辅,宗社绵万年之安!”
原本心中怒火中烧的朱阳铸听闻圣旨的内容后也不由点了点头,怒火逐渐散去。
这位即位不久的圣天子到底还是自家人,这些普通百姓常见的闲话家常,在他们老朱家却是难以企及。
自古天家无亲情,尤其是太宗靖难成功之后,更是彻底剥夺了他们这些藩王的所有权利,只留下了身为“天潢贵胄”的特权!
太宗的意图很明显: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不要产生任何不臣之心!
但他朱阳铸心中不服!
为何同是太祖嫡亲血脉,他朱棣就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之位,而自己却要在猜忌监视之下过一辈子!
连兖州府都不能出,一辈子困死在这个牢笼之中!
尤其是成化十六年,朱阳铸带着宠妃张王妃与外人大肆燕饮玩乐,酒酣之后宫女朱花荣与张王妃的弟弟张时举、侍卫统领袁彬竟然行那龌龊之事,被朱阳铸之妹发现,怒而告发!
结果是什么?
朝廷根本不听他朱阳铸的解释,直接绞死了朱花荣与张时举,将袁彬斩首示众,削去了张王妃的妃号,革除了自家鲁王府三分之二的禄米!
他传承百年的鲁王府,一瞬间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即便是山东霸主又能如何?
即便是天潢贵胄又能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他朱阳铸心有不甘!
同样姓朱,同样是太祖血裔!
为何坐上君位的人不能是他朱阳铸!
所以从那之后,朱阳铸用铁血手段逐渐清除了护卫司和仪卫司中朝廷的眼线,并且以杨经义的家人为由对其威逼利诱,终于杨经义选择效忠自己,在朝廷面前为鲁王府各种掩饰。
而正德皇帝朱厚照又是一个恣意妄为、纵情声色的昏庸之君,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朱阳铸觉得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只要他以推翻无道昏君为由,誓师起兵,他也有望能坐上那皇帝宝座!
但老天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直跟随他准备起事的嫡子朱当漎突然因病去世,紧接着宁王朱宸濠以皇帝荒淫无道为由誓师起兵,结果不到一个月便兵败被杀!
朱阳铸不能理解,为何荒淫无道的昏君还能得到全天下的拥护!
他太宗一系就是正统吗?他就是大宗吗?
他朱棣当年也是从建文帝手中夺取的江山!
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朱阳铸也患上了重病,只得偃旗息鼓,不再提及起兵之事,王府交由世孙朱健杙管理。
但他万万没想到,嫡孙朱健杙才年仅二十七岁便骤然病逝,让他又经历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
或许这便是天意吧!
常年卧病在床的朱阳铸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雄心勃勃的天潢贵胄,只是一个只想安度晚年的耄耋老人!
不过还未等朱阳铸回过神来,夏言便接着往下编道:“然朕未曾料想,太祖四世孙朱阳铸竟有谋逆之心!”
“以天潢贵胄之身攫取民利!巧立名目侵占庄田!”
“聚不义之财豢养私兵,欲行不轨之事!”
“今革除鲁王世袭爵位,将鲁王府一众押解回凤阳,圈禁终身!”
夏言一字一句地冰冷念道,等他念完,朱阳铸已经瘫软在地,整个人被巨大的惶恐不安所笼罩!
“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可能!”
夏言见状,上前附身笑道:“这得多亏了经义兄啊,若不是他忍辱负重,吾等还不知道王爷竟然有谋逆之心!”
夏言此时心中简直要乐开了花,原本他只是想借“豢养私兵”的由头给朱阳铸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事!
如此一来,他夏言此次非但无过,还立下了大功!
自太宗后,历代帝王都对各地藩王不断加强监视,锦衣卫和两厂的探子都不少。
而对于那些欲行不轨的宗室成员更是极其痛恨,如当年的朱宸濠被抓之后,正德帝可是在玩弄了其一番后再直接将其处死了!
他夏言此行收获极大啊!
杨经义同样吓得瘫软在地,他心中自然清楚夏言是在诬陷自己,但他并未出言反驳,而是立即起身对两司侍卫高声喝道:“朱阳铸枉顾君恩,欲行谋逆之事!”
“圣天子早已察觉,尔等还不即刻拿下这该死的贼子!”
朱阳铸闻言恶狠狠地望向杨经义,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但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恐惧,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朝廷眼中!
当真是可笑啊!
这就不得不说杨经义此人的聪明了,既然圣天子已经察觉到朱阳铸的谋逆之心,那鲁王府自然也就完了。
他可不想与这艘破船沉入深渊,而是顺杆往上爬,硬生生地从夏言口中抢下了一大块肥肉!
连夏言都不由认真打量了几眼这个出人意料的大胖子。
两司护卫心中早已清楚自家王爷的不臣之心,没有谁是傻子,这位王爷不但将他们的俸禄提高到了朝廷的十倍,还配备给他们上等的兵器和重甲!
如若不是家人在兖州府,他们定然早就前去揭发检举了,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
如今有了杨经义一番“正义凛然”的高喝,他们自然不再犹豫,迅速起身将手中之兵对准了朱阳铸和一众王府亲眷。
张王妃看着自家气得吐血王爷,以及杨经义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她冲上前去想要打死这个反骨仔!
夏言并未阻拦,想要吃肉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行?
他老神在在地继续编道:“王妃张氏,曾因淫秽王府被剥夺妃号!”
“然不思悔过,依然我行我素,行淫秽之事,且坐视朱阳铸行谋逆之事!”
“其心可诛,赐死!”
夏言此言一出,朱阳铸当即挣扎着怒吼道:“她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啊!”
“与她无关啊,陛下!”
张氏凄然一笑,看着不断替自己求情的丈夫,轻声道:“妾去给您报仇!”
说完转身继续向杨经义冲去,却被狠辣的杨经义一剑穿胸,横死当场!
“不!淑儿!”
“杨经义,本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夏言见朱阳铸挣扎着想要爬到张氏身边,一脚踩住了他!
在朱阳铸狰狞的怒视下,夏言继续出言刺激道:“你可知为何你的世子会暴毙?”
“你可知你的世孙为何会暴毙?”
“敢谋逆就要做好被斩尽杀绝的准备!”
夏言的话彻底刺激到了朱阳铸,他也曾心生怀疑,自己的儿子孙子怎么会突然暴毙,一个年仅三十三岁,一个才年仅二十七岁!
他也曾怀疑是朝廷之人动的手脚!
但他命杨经义仔仔细细调查之后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杨经义这个贼子竟然不顾全家老小的生死,假意投靠自己!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杨经义!你该死啊!”朱阳铸怒吼一声,眼角溢出血泪,随即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看着朱阳铸这副想要生吃了自己的可怖模样,杨经义吓得冷汗直流,一脸无辜地回答道:“王爷,不是您让我办的吗?”
朱阳铸只觉得自己好恨好恨,所谓的宏图霸业不过是他人操控的一场闹剧!
自己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竟然是朝廷最忠心的走狗!
还因此牵连了自己的儿子孙子,以及他最爱的女人!
“我恨啊!”
“我要杀了你!”
朱阳铸不停对着杨经义嘶声怒吼着,随即声音戛然而止,夏言低头一看,已然没了呼吸,死不瞑目!
正德十六年,鲁王朱阳铸,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