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万里,总济八荒!”
夏言念着陛下命锦衣卫送给自己的这首诗,不由心中大定。
如若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没有不安,肯定是骗人的,尤其在得知满朝文武争先弹劾自己后,夏言心中也难免有所畏惧。
基于当今圣天子不过年仅十五岁,面对如谢迁、杨廷和等素有威望的先朝遗老,夏言还真的害怕陛下会顶不住压力,行“朝令夕改”的昏庸之举,到时候可就是他这位圣命钦差的死期!
他现在的处境已经是骑虎难下,如同负责处理洪武十八年“郭桓案”的吴庸一般,如履薄冰。
当年郭桓一案,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赃七百万,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
太祖狠辣无情到连行贿的富家百姓都不放过,尽皆下狱处死!
而随着数万官员的人头落地,自然引发了朝堂大乱,连英明神武的太祖都不由慌了神。
为了安定人心,平息众怒,他需要一只“替罪羊”来替他自己替罪!
而这个被太祖选中的“幸运儿”自然要份量足够重,足以令群臣闭嘴,非朝堂重臣不可得!
于是负责主审此案的右提刑按察使吴庸便“幸运”地被太祖选中了,最后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狡兔死,走狗烹!
夏言现在就如同当年的吴庸一般,心惊胆战。
因为他不确定,这位年幼的圣天子会不会又是一个太祖!
所以看似夏言手持尚方宝剑四处杀人,横行无忌,恣意妄为,但没有人能体会得到他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如履薄冰!
如今有了陛下命锦衣卫送来的这首诗,夏言的心中也不再担忧,彻底平静。
陛下的意思他清楚,就是让自己放开手脚大闹一场,这也是他夏言的本意。
肃清了山西承宣布政司后,夏言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山东,因为江汝璧传信给夏言,自己遇到了大麻烦,恐有性命之忧!
前往兖州府赴任的江汝璧自离开京师后,便不断遭受到莫名的刺杀!
以至于让这位年纪轻轻的圣监察御史大人整日心惊胆战,寝食难安,患了一场大病!
因为他还没有到达山东曲阜,死在路上自然就与衍圣公府无关了。
不是所有的大儒都只会读书写字,临摹字帖。
山东可是有着不少致仕后的政客!
他们自然不愿意见到有人前去损坏自己的利益,只要手脚做的干净,杀了这所谓的圣监察御史又何妨?
那位圣天子已经流露出对程朱理学的不满,他们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江汝璧这个王学门徒得到陛下扶持,成为朝堂新贵!
即便刺杀不成功,也能让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人受到惊吓,不敢如张孚敬那般恣意妄为!
因此一路的刺杀不断,到达兖州府的江汝璧已经重病在床,何谈执行公务了。
不过他还是散出随行的锦衣卫去收集打探消息,尽全力完成陛下的重任。
这所谓的“礼仪之乡”不过是披着光鲜亮丽的外表罢了,其暗地里的蝇营狗苟与山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鲁尚礼义,有“礼义之邦”誉称。
且有一山一水一圣人。
山即是泰山,水即是黄河,圣人便是至圣先师孔圣人。
多年的文化融合与发展,养成了齐人爱面子、讲排场、重功利、崇礼法的性格,而至现在,齐人燕饮奢华之风盛行!
如现任鲁王朱阳铸性嗜酒,曾聚外人暨妃张氏同饮,男女溷淆,遂致宫人朱花荣与军人袁彬及妃兄张时举等淫乱!
这看似连市井小人尚顾廉耻都不肯为之的荒唐事情竟然发生在了“礼仪之乡”的兖州府,而且还是发生在藩王府中,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江汝璧在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不得已向顶头上司夏言求援,重病在身的他难以决断。
等到夏言赶到了兖州府,江汝璧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下床。
了解了事情经过的夏喷子气得差点直接提剑砍人!
这是根本未曾将陛下放在眼里!
江汝璧是何人?
他是“天子门生”!
代表的是那位圣天子!
这些人居然胆敢派人行刺,简直就是狗胆包天,丧心病狂!
好在江汝璧足够机警,未能让他们得逞,不然陛下将颜面扫地,脸都丢光了!
不过他仍然怒气难消,看着这几日锦衣卫暗中收集的情报,更是怒气冲天!
守当其冲者便是身为天潢贵胄的鲁王府!
自大明立国以来,世袭罔替,历代鲁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断攫取民利、侵占庄田,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兖州府无疑的霸主,周围庄园良田十中有九都是他家的!
夏言可以想象,他们侵占庄田的过程中,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与泪!
又有多少豪强权贵甘愿为之爪牙,任其驱使,为祸一方!
躺在床上的江汝璧看着一脸铁青的夏言,轻咳了几声,虚弱地出言道:“大人,你准备从何开始啊?”
“这齐鲁大地的官员已经同山西一般,贪腐成风,从上至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夏言勉强笑了笑,劝慰道:“你安心养病,我既然过来了,你放心便是!”
“想要肃清山东,自然拿首祸者开刀!”
江汝璧闻言吓得挣扎着坐了起来,拉住夏言的手劝道:“不可啊大人!鲁王府是天潢贵胄,不能轻动啊!”
“大人如此行事,以后恐将遭遇不测啊!”
江汝璧心惊胆战,这也不怪他。
如今大明藩王已经集体报团,为求生存!
如若夏言拿鲁王府开刀,各地藩王定然不会坐視,再加上已经蠢蠢欲动的满朝文武,夏言必定尸骨无存!
圣天子都保不住他!
夏言强硬地将江汝璧按在了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好好养病,陛下对你们的重视你心中清楚,以后这朝堂就要靠你们了!”
“我既然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不如替你们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养好身子,以后辅助圣天子打造出一个盛世大明!”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江汝璧热泪盈眶,看着夏言离去的背影,厮声惨叫道:“大人,不可啊!”
但夏言并不为所动,步履坚定地向外走去,召集锦衣卫,右手持着尚方宝剑,向着鲁王府而去。
“快来人,来人啊!”
江汝璧挣扎着起了床,却不料身体虚弱摔倒在了地上,痛声惨叫道。
一留下了保卫他的锦衣卫急忙进屋,搀扶起了披头散发的江汝璧。
“不要管我,快去传信,给陛下传信,给山东布政使传信!”
“一定要阻止夏大人,他此去必定将鲁王府连根拔起,之后就是大人的死期啊!”
江汝璧一把推开了锦衣卫,嘶声怒吼道。
锦衣卫见事态严重,也急忙出屋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留下江汝璧一人在房中痛彻心扉的大哭。
“傻子啊!这夏言就是一个傻子!”
“张孚敬也是一个傻子,陛下也是一个傻子,我们这些圣监察御史都是傻子啊!”
“这天下就是不能容忍这种傻子啊!”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