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1)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秦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不由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仿佛是悲悯,又仿佛是难过。

“你嫁给易连恺,我心里好过吗?当初你给我写信,约我一起出走到外洋去,我接到那封信,心里像刀子割一样。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带你走,我知道我若不带你走,你就是要落到那火坑里,可是我有什么法子……”他的眼睛里渐渐含了一层雾气,“我天天在你身边,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看着你跟他……他又对你那样不好,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我都知道,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心里难受……”

秦桑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般,微微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他伸出了手,仿佛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是终究没有。屋子里静得听得见外边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呜咽着,仿佛有人在那里哭。或许是又要下雪了,也或许是窗外的树,扫过玻璃,一阵“沙沙”的轻响。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唇上有一抹红色,整个人孱弱地像个小孩子,无助而无望。可是眼睛并没有看着他,她心里也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而且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尤其易连恺随时都会回来,他原不该对她讲这么多话,只是因为她逼他,她拿话逼了他。

他缩回了手,眼里那柔软的水雾已经没有了,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我该出去了,不然朱妈该起疑心了。”

她终于慢慢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扭开了门锁,径直走了出去。

朱妈正下楼去端点心了,过了一会儿,才捧着一只红漆盘子上来。盘子里是一碗鸡丝面,另外还有几样小菜,配了一碟鸡心馒头。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点走进屋子里,见到秦桑一个人坐在那里,鼻子红红的,倒好像哭过一般。朱妈心里担忧,怕她是因为易连恺生气,于是放下漆盘,说道:“姑爷也真是的,哪怕是不回来吃晚饭,也打个电话什么的。这天看着又要下雪了,也不怕小姐你在家里等着担心。”

秦桑人却有点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还没有回过神来。朱妈说:“小姐,吃点东西吧,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别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啊……”

她这句话不说倒也罢了,一说秦桑更是觉得愁肠百结,她皱着眉头道:“朱妈,我不想吃,你把这些都拿走吧。”

“就算是不想吃,也得多少吃点儿啊。”朱妈跟哄小孩儿似的,“中午说是约了姚家四小姐吃饭,吃没吃下去东西,还不知道,晚上一点儿东西都不吃,回头胃里该难受了。”

秦桑十分不耐,朱妈看了看她的脸色,便将漆盘留在桌子上,又自顾自退出去了。她刚刚走到楼梯处,就听见电话铃声响起来,一阵接一阵,响个不停。朱妈心想肯定是易连恺不回来吃饭了,所以特意打电话回来,她颠着小脚,就要走下去接电话。还没有走到楼下去,下面已经有仆人接了,刚刚听了两句话,便仰起脸来问:“朱妈,少奶奶睡了没有?城防司令部那边打电话来,说是有要紧事找少奶奶。”

朱妈心里奇怪,因为城防司令部打电话来,都是公事,从来都是只找易连恺。若是问到易连恺不在,顶多也就是找易连恺的秘书,或者是副官说话。于是她说:“少奶奶还没睡呢,我去叫她插上插销。”

秦桑的屋子里,原来装着一架分机,因为担心她睡不好觉,所以易连恺将电话线给拔了,待平日她要打电话的时候,再插上插销。这时候电话里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那仆人连忙叫住朱妈,说道:“我还是去叫潘副官吧,别吵着少奶奶了。”

朱妈见他这样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下楼找了一碟青梅子,拿着上楼去。秦桑见她拿着这个进来,更是啼笑皆非,说道:“我不想吃这个。”

朱妈说:“酸儿辣女,若是不想吃酸的,莫非是位小小姐?”

秦桑径自发愁,哪里有心思与她说笑这个,只是皱着眉,说:“罢了罢了,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吧。”朱妈正待要去倒茶,却听见外头有人叫了一声“报告”,正是潘健迟的声音。

秦桑适才与他一席密谈,正是心虚,不由得觉得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事?”

潘健迟道:“有件要紧的事,想来跟夫人告个假。”

秦桑心中奇怪,说:“你进来说吧。”

潘健迟走进来,见她仍旧坐在沙发上,似乎一直没有动弹过,而且双眼微红,倒像是哭过一般。他明知道是为什么,心中不由得一软,可是现在并不是说任何话的时候,于是说:“夫人,公子爷那里有点事,叫我过去一趟。”

这是常有的事情,可是秦桑却起了疑心,因为易连恺在外头办事,叫潘健迟过去,不必到她这里来特意说一声。她抬起眼睛看他,他神色十分镇定,可是眼睛却不自由主地出卖了他,因为他近乎贪婪地望了一望她,就像要将她的样子刻在他眼睛里似的,或者说,他想用这一眼,将她刻在自己心里似的。她的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问:“你们公子爷,现在在哪里?”

“司令在姚师长那里。”他低下眼睛去,像是被她的视线灼痛一般,“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健迟就告辞了。”

“你不要去。”她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立刻说,“都三更半夜了,还办什么公事?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先回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潘健迟笑了笑,仿佛有些无奈:“司令忙的是要紧的大事……”

“再怎么要紧的大事,总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吧。”秦桑皱着眉头,“朱妈,你给姚师长府上打个电话,就说我身体非常不舒服,务必叫他快点回来。”

朱妈听见这样说,吓了一跳,说道:“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这可得赶紧请大夫……”

“大夫刚走,又请什么大夫。”秦桑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有点不舒服,他回来就好了,你快去打电话吧。”

朱妈心里一乐,心想这位小姐总算开窍了,连撒娇都学会了。而且现在她身子重,不用说,姑爷总得让着她一点儿。她这样想着,喜滋滋就打电话去了。

潘健迟微微摇了摇头,秦桑明白他的意思。这招并没有什么用,拖得了一时难道拖得了一世,如果易连恺是真的对潘健迟起了疑心,她便再拖延也是无用。可是总得试一试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受死。

易连恺接到电话,果然很快就赶回来了。朱妈一见着他,跟盼到救星似的,说道:“姑爷,你可回来了。小姐一直说不舒服,既不肯吃饭,又不肯睡,她年轻脸皮薄,身上不舒服也不肯找大夫,你可得好好劝劝她。”

易连恺嘴里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到了楼上。这里是个小小的套间,外边还有一间起居室,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将门推开,只见秦桑抱膝坐在沙发里,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心思。虽然身上穿的是睡衣,可是头发很整齐,显然是梳洗过了。不过她的眼皮微肿,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他咳嗽了一声,秦桑却连头也没抬。于是他放缓了声音,说道:“朱妈说你还没有吃饭,正好我也没有吃,不如叫厨房做了,送上来我陪你吃吧。”

秦桑摇了摇头,她脂粉未施,倒显出一张素脸,眸若点漆,可是现在眼睛里也是黯然,像是从前的神采,都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抹去了似的。易连恺说:“总不能不吃饭。”她又摇了摇头,问:“你往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外头在下雪,路又不好走,汽车夫开得又快……”

她素来不过问易连恺的行踪,虽然此时说话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可是听在易连恺耳中,真好像纶音佛语一般,禁不住有一种高兴,直从心底冒出来。他笑着说:“没有的事,他们开车素来稳当,你就别担心了。”又说,“你要是没有胃口,我去给你倒杯热牛乳,总不能空着肚子睡觉。”

秦桑说道:“我睡了一下午,这时候也不想睡了。就是醒过来不见你,问他们,他们又说不清你往哪里去了。”

易连恺知道她素来不喜欢自己搂搂抱抱,可是见她缩在沙发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所以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说道:“我是怕打扰你休息,又正巧有点公事,所以出去了一趟。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里闷,我这几日少出去就是了。”

秦桑格外乖巧,伏在他胸口,并不再说话,仿佛慵懒,只是攀着他的手臂,好似茑萝一般软弱无力。易连恺自与她婚后,从来没有见过她有如此依恋的神态,当下只觉得心花怒放。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氤氲在他怀里,一时静得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易连恺一动也没有动,仿佛只怕一动,她又要着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你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秦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心里害怕。”

“怕什么?”他有点好笑,“别的女人,不都也害喜生孩子。”

“我不是怕这个。”她像是有点伤感,声音也低了下去,“外头那么乱,你挂着个联军司令的幌子,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恨着你。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何必呢。要不咱们回昌邺去吧,我心里实在觉得担心。”

易连恺说道:“傻话,这里太太平平的,有什么好怕的。正因为我挂个虚名,所以人家也不会冲着我来。明知道我手里并无一兵一卒,便杀了我,又有多少益处?你别担心了,咱们总有一天要回昌邺去的,只是要等到父亲大人身体好一点儿。”

秦桑将脸埋在他怀里,说道:“反正我心里乱得很,这几天你哪里也别去了,就陪着我,好不好?”

她这样软语央求,易连恺如何不肯答应。

所以一连好几日,易连恺都没有出去,而是在家里办公。便有人要来见他,亦是在家中。符远军中皆知道秦桑身体不适,而姚师长的太太因为是自己家四小姐约了秦桑吃饭,才会发生晕倒这样的事情,所以还特意备了礼物上门来探视过一回。许多符远军中要人的家眷,听说姚师长的夫人来探过病,自然不能落后于人,于是也纷纷前来看望。易连恺都令人挡了驾,只是客气回礼罢了。

秦桑这几日,也用尽了手段功夫,她又担心太着于痕迹,所以隔上三五日,又若即若离一番。易连恺这些日子脾气格外的好,不管她是故意找茬也好,或者是有意发作也好,总是肯小意将就,所以两个人还算是处得不错。朱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一再对秦桑说:“还是得有个孩子,你看姑爷现在的样子,还是孩子拢得住男人的心。”

秦桑不耐烦听她那一肚子的妈妈经。因为大雪初霁,所以在暖厅里收拾出一角软榻。秦桑斜倚在枕上,便可以看到窗外的一树怒放红梅。这里虽然比不上易家老宅那般深宅大院,可是院子里也种着好些树,尤其西边暖厅旁的两株梅树,生得极好,白雪红梅,颇得雅玩。

秦桑因为见梅花开得好,便说:“好几天没有去给大帅还有大哥大嫂请安了,这花不错,不如折两枝派人送过去,给大少奶奶插瓶玩。”

朱妈说:“大少奶奶听见说小姐身上不舒服,前天还打发人来了,不过被姑爷挡回去了。姑爷最近是真真心疼小姐,不肯让小姐操一点儿心。”

秦桑听朱妈这样说,便“哦”了一声,又问:“那大嫂打发人来,有没有说大帅身体怎么样了?”

朱妈道:“还不是老样子。好几个大夫轮番瞧着,也没什么起色,仍旧连话都不能说呢。”又说道:“今天晴了,要不就请大少奶奶过来玩玩,也免得小姐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发闷。”

秦桑神色困倦,说道:“不用了。”又问,“姑爷今天出去,带了几个人?”

朱妈说道:“姑爷是怕吵醒小姐,所以一早就悄悄地起来了。都没有叫我们进去侍候。我起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下楼。他说有要紧的公事,一定要出去一趟,说等小姐你起床了,再告诉你呢。”

“潘副官是跟他一起去的?”

“是呀。”朱妈说,“我看着潘副官替姑爷开的车门,姑爷上了汽车,潘副官跟他坐一部汽车出去的。”

“他们往哪里去了,也没有说?”

“姑爷没说,不过我恍惚听见开车的小刘说,大约是要出城去吧。因为叫给汽车那轮子绑上铁链子,若是在城里走走,是不用绑的,必是要出城去,外头雪大,所以才要绑上铁链子呢。”

秦桑心里有着一份隐忧,可是朱妈毫不知情,亦无法再细问。

过了一会儿,秦桑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就算是出城去,这也快中午了,难道又不回来吃饭?”

朱妈劝道:“姑爷在家里陪着小姐好几日,定是耽搁了不少公事。小姐你也别担心了,他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易连恺果然没有回来吃饭。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亦没有回来。秦桑心里十分担忧,但又不知道他的去处,根本没办法打电话找他。一直到天都黑透了,半点音讯全无,秦桑独自在家,随便吃了点稀饭,就胡乱睡下。可是头虽然靠在枕头上,一颗心却全是乱的,根本没有半分睡意。正在辗转反侧的时候,电话突然就响起来了。

她的房间里插销被拔出来了,所以那电话机只管在楼下响。因为一阵一阵铃声短促,虽然是楼下隔着老远的地方,她心里安静,却也听得清清楚楚。那电话铃声响过四五声之后,便有人接了。没过一会儿,朱妈惊慌失措地来打门,直嚷嚷:“小姐!”

“怎么了?”她连忙起来将房门打开,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朱妈见她披着睡衣来开门,突然想起来自家小姐是重身子,可受不得惊吓。于是使劲吞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才道:“姑爷那里出了一点事情,说是出去的汽车坏了,滑到了沟里,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在医院里……”

秦桑心里却猛然一提,像是一脚踏空似的,她用手掩着胸口,说:“是谁打电话来的?”

“是带出去的卫士。”朱妈知道瞒不过她,说道,“小姐,你身体不好,要不明天再去医院看姑爷吧……”

“叫他们把车开出来。”秦桑却像格外沉着似的,“我现在就去医院。”

“小姐……”

“你去把我那件獭皮的大衣拿来,我去换件长衣。”秦桑说,“快去,还有帽子手套,也都拿过来。”

朱妈禁不得她连声催促,只得去衣帽间里给她找大衣,开箱拿帽子——朱妈心细,选了顶海龙拔针的软帽,又走过来侍候秦桑换衣服。等秦桑下楼来,汽车夫也早就将车子停在了门口。

朱妈自然是跟着秦桑一起,因为易连恺特意嘱咐过,所以她们出门亦有卫士。前后两部汽车,一直驶到医院里,远远就看到楼前头放了岗哨。寒风料峭的晚上,大车拉了人来,背着枪。带头的正是易连恺的一个心腹卫队长,他见到秦桑,“啪”地立正,行了一个军礼,低声道:“公子爷在里面,请少奶奶随我来。”

秦桑心里有数,却也不甚慌张,一直走到医院里面去,才知道易连恺还在施行手术。她一手扶着墙,忍不住哼了一声。朱妈见她脸色惨白,连忙扶着她坐下来。秦桑摇了摇手,示意不要紧,压低了声音问那卫队长:“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去城外看驻防,回来的路上遇上刺客,先是在雪里头埋了玻璃扎破了汽车的轮子,然后又对着车里头开了好几枪。”

“他伤在哪儿?”

卫队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左胸。”

秦桑眼前一黑,只差没有晕过去。朱妈见她与卫队长窃窃私语,说的话旁的人一点也听不见,她也没有想去听,只是觉得自己家小姐脸色难看,只怕姑爷这伤势有点严重。朱妈一着急,就说:“小姐,你别急啊,等见着姑爷再说。”

秦桑定了定神,说:“朱妈,我心里不舒服得厉害,你去看看有没有热茶,给我倒一杯来。”

朱妈连忙答应着去了,秦桑见她走得远了,于是问那卫队长:“现在谁知道这事?”

“姚师长还不知道。”卫队长顿了顿,“少奶奶,要早做决断。”

姚师长还不知道,就是说此事李重年也还不知道。秦桑见卫队长期盼的双眼,只觉得心中越发沉重,她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你们公子爷平日最器重谁?也好让我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那卫队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公子爷平日里和大爷最好,不过大爷身体不方便,而且这已经半夜了,如果要回老宅子里去,只怕要惊动不少人。”

秦桑万万也没想到卫队长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说道:“和大爷最好?可是大爷不管事,行动又不方便……”

那卫队长点了点头,却道:“公子爷的事,大爷可以做一半的主,因为大爷是很维护公子爷的。原来二少爷当家的时候,公子爷吃了不少亏,幸好大爷暗地里周旋,公子爷才能知道二少爷的一举一动,不至于落了下风。”

秦桑做梦也想不到,那个瘫卧在床上的易家长子易连怡,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怔了一怔,说道:“现在兰坡受了重伤,那我应当去跟大哥商量?”

那卫队长点了点头,说道:“少奶奶办事要快,再迟片刻,姚师长那里得了消息,只怕就会生出事端来。”

秦桑极力地冷静下来,说道:“你守在这里,我回去老宅子。若是有人敢擅闯医院,你们只管开枪。”

那卫队长道:“少奶奶放心,只要标下在这里,便没有人能闯进来。”

秦桑点点头,转身正好看见朱妈巍颤颤端了杯热茶来。她说道:“我不喝茶了,你跟我一起回去。”

朱妈莫名其妙,出来跟着她上了车,才知道是要回老宅子里去。问她,她亦不说话。朱妈以为她是要回去见大少奶奶,于是亦没有再多问。

老宅子秦桑已经是好些日子不曾过来,因为易继培病着,易连慎出走,这里冷冷清清的。远远只能看见门楼下挂的两只巨大的灯笼,蒙着一层细白的雪纱。虽然易家是个文明家庭,可是因为是封疆大吏,所以多少带了点守旧的做派。二少奶奶死了之后,门上的灯笼也换了白色,远远望过去,那灯光像是月色一般,冷冷地照着门外的沥青马路。

马路边还堆着没有化完的残雪。前几日的雪下得太大,城里头虽然有清洁夫扫雪,各宅门前头,也将雪都铲除了,不过堆在路边的雪还是没有化尽。人家檐头上挂着数尺长的冰钩,原是白天的时候,太阳照着雪融了滴水,到了晚间,却又重新冻上了。这样的夜里,寒风吹得人汗毛都竖起来。

汽车一直开进了门楼里头,秦桑就在上房前下了车,她虽然穿着大衣,又戴了帽子手套,可是下车被这样的冷风一吹,还是毛骨悚然。她知道大少爷夫妇住在东边跨院里,所以看到二层门里女仆迎上来,便径直问:“大少奶奶睡了吗?”

本来夤夜有汽车来,易家宅子里的仆人们已经觉得不安,待看清楚是三少奶奶,几乎人人都松了口气。便有女仆答:“还没有呢,大少奶奶晚饭后照例要做两个时辰的功课,现在在佛堂里做功课呢。”

“那我去上房里等她吧。”秦桑想了想,说,“既然大嫂在做功课,就不要去打扰她。大哥睡了吗?”

那女仆呆了一呆,想必这位三少奶奶也信佛,知道念经的时候是不能打断的,于是说:“大爷也没睡,不过他晚上的时候,都在炕上看书,三少奶奶要见大爷吗?”

“嗯。”秦桑点了点头,“好久没见大哥了,我先去给他问个安,再等大嫂做完功课吧。”

那女仆就将她引到上房边的一间屋子,易家老宅子都是旧房子,早年间都像北方一样拢着炕,如今又单独设了汽水管子,仍旧十分的暖和。秦桑见那位大哥斜靠在大迎枕上,面前放着一个铁架子,上头摊开着一本西洋书,想必这个读书的架子,亦是特制,因为他不需要费什么劲,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翻页。

秦桑按照西洋的礼节,远远就鞠了一躬,叫了声:“大哥。”

易连怡抬起头来,秦桑这时候才发现,这位大哥与易连慎、易连恺都长得并不太像。他虽然年纪比易连慎、易连恺都要年长好几岁,可是眉清目秀,神色间颇为恬淡,似乎是一介读书人,根本没有将门之子的那股英气。秦桑知道他从胸腑之下就知觉尽失,唯有双手还能动弹,所以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位都督家的大少爷,也就成天读书解闷,并不问世事。

易连怡看到她并没有惊异之色,只是说道:“三妹来了?”便命女仆看座倒茶,不温不火,似乎在招呼一位平常的客人。

秦桑待女仆奉上茶水,才说道:“今天来看看大哥,可巧大嫂不在,所以我借大哥这里,等一等大嫂。”

易连怡微微一笑,说道:“她做功课颇有一会儿,要烦你久等了。”

他们两个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女仆退出去后,秦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道:“大哥,兰坡出事了。”

“我知道。”易连怡神色并不惊慌,反倒十分从容,“不然你不会这么晚来见我。”

“现在他受了重伤,在医院里。”秦桑心里十分复杂,“为今之计,还望大哥出来主持局面。姚师长是李帅的人,余司令又唯李帅之命是从,只怕李帅会趁这机会,做些不利于易家的事情。”

易连怡说道:“我一个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出来号令三军?余伯启虽然是符州驻防司令,可是并不足以为虑,不过姚敬仁这个人,心思奸猾,未必不会趁机兴风作浪。现在事情紧急,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秦桑茫然地看着他,他说道:“咱们派人去请大夫,就说大帅醒过来了,能说话了。另外再派人去请余司令,说大帅要见他。”

秦桑本来就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此刻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她道:“若是姚师长不上当呢?”

“他上不上当都是上当。”易连怡脸色恬淡,“姚敬仁辖下只得一个师,其中两个团都是父帅的嫡系,他弹压不住。如果他不上当,这里放出消息说父帅已经能够说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真的来了,我自然有办法扣下他,当做人质。李重年并不是傻子,他进不了符远城,只能在外头干着急。如果他敢令大军攻城,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前他可以拿三弟当幌子号称联军,现在再动手,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秦桑微微吁了一口气,只说:“一切但凭大哥做主。”

她并没有在府中逗留太久,便又重新出来去了医院。那卫队长布置的警戒如同铁桶一般,将医院围了个严严实实。传出去的风声,是易家三少奶奶动了胎气,所以易家三少爷连夜陪着她住进了医院。还命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产科大夫,想必这位三少奶奶的情形,甚是不妙。

而秦桑确实觉得十分不舒服,本来顶风冒雪地走了一圈,就已经十分吃力,回到医院之后,疲意更浓。而易连恺终于结束了手术,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那一枪极为凶险,若是再偏得两寸,便要射到心脏里去了。跟着去的卫士好几个都负了伤,最严重的却是潘健迟,子弹从他后背穿出去,幸好没有打到心脏,亦是动了手术。

秦桑这才听见说潘健迟也负了伤,卫士们都说,幸得潘副官救了公子爷一命,本来那子弹是射公子爷的,潘副官眼疾手快,将公子爷推了一把,子弹才射偏了。可惜刺客手快,一枪又打中了潘副官。

秦桑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朱妈又再三地劝说她,那卫队长早就命医院腾出一间屋子,她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易连恺满脸是血,胸前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直往外淌着,又骇人又可怖。他却对着她直笑,说道:“这可如了你的意……”她心中难过,一回头又看见郦望平,亦是浑身血污,一言不发就扑倒在地,她伸出手去,两个人竟然已经气息全无。她一急就哭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在哭易连恺,还是在哭潘健迟。

正在伤心大恸的时候,却有人推着她,连声唤:“小姐!小姐!”她慢慢睁开眼,却原来是朱妈,朱妈说,“小姐,公子爷来看你了。”

易连恺麻药刚刚过去,人还躺在床上,意识都不怎么清醒,半睁半闭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他胸前还缚着纱布,虽无多少血迹,可是人是虚弱到了极点,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连呼吸都十分吃力。不过看着她从床上坐起来,他慢慢地嘴角向上弯,似乎是想笑,可是笑这样的动作对一个重伤的人,亦是十分困难的。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能让她看出来,那是个笑意,她心里一酸,想到刚刚梦里的情形,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说道:“你还笑,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现在这个样子……”

易连恺没有力气说话,过了片刻就十分疲惫地闭上眼睛,昏沉沉睡过去了。他的床就被推到秦桑的床边,秦桑见他手上肌肤枯黄,没有半点血色,于是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冷的,像是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尽了一样。她握着他的手,没过一会儿功夫,终于也睡着了。

等秦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盖着被子睡得很暖和,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满眼触目的白,倒让她一怔,这才想起来是在医院里,而刚刚踮着脚尖走出去的,正是卫队长。

秦桑于是坐起来,看见易连恺并没有醒。雪白的枕头衬得他脸色更加的苍白,倒让她想起昨天晚上见着的易连怡。由于终年不见阳光,易连怡的脸色亦是这种不健康的白,就像是没有血色。她很少见到易连恺的睡颜,此时他神色憔悴,下巴上冒出了一片青青的胡子,整个人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样了。她从前是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尤其是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只觉得他可恨可恶,连带腹中那个胚胎,亦令自己觉得十分厌憎。而现在看起来,易连恺却并不是没有几分可怜。他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只比自己大得几岁,虽然是锦衣玉食地长大,可是并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又是庶出,大家庭里孩子多,照应不周是常有的事。想必他过的日子,并不算十分顺遂,就算是婚后,自己对他,亦并无半分敬爱之意。所以他这个人,也未必不可怜。

她这样呆呆地望着他,一旁朱妈本来和衣睡在躺椅上,也醒了。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于是轻声叫了声:“小姐。”又说,“姑爷没事啦,他晚上醒过来好几遍,看一看你,又睡着了。小姐,姑爷对你,可真的是跟从前不一样,你就信他真的是全改了吧。”

秦桑皱着眉头,叫了声“朱妈”,朱妈不敢再多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起来去打水,进来侍候秦桑洗脸。秦桑梳洗过了,又打发朱妈回家去取衣物,朱妈说道:“打个电话叫他们送来吧,我在这里照应小姐。”

秦桑道:“我这里没事,你回去取衣服,顺便替我办点事。”

朱妈问:“小姐要办什么事?”

秦桑道:“你回去取衣服,顺便给姚四小姐打个电话,就说我不太舒服住了医院,请她务必到医院里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呢。”

朱妈答应了,秦桑又道:“姑爷受伤的事瞒着外边的人,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朱妈道:“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秦桑心里虽然不过是猜测,可是一直隐隐有几分担心。到了中午的时候,朱妈一直没有回来,她心里暗暗着急,叫过卫队长来,问:“外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了?”

那卫队长道:“少奶奶放心,大爷都布置好了,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秦桑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回房间去。这时候易连恺还没有醒,她坐在躺椅上,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盘苹果,于是拿了一只苹果,在那里慢慢削着。刚刚削了一半,易连恺就醒过来了,他肺部受了伤,一醒过来就忍不住咳嗽,秦桑连忙按着他伤口上的沙袋,说道:“忍着些吧,医生说可不能震动到伤口。”

易连恺的声音极是虚弱,问:“外边……怎么样……”

秦桑道:“你放心吧,我去见了大哥,他都布置好了……”

话音甫落,易连恺已经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遽变:“你说什么?”

秦桑被他这一抓,只觉得他力气大得惊人,还道他是因为伤势心急,所以忍痛道:“我去见了大哥,他说他来应付姚师长……只说是父亲能说话了,将姚师长诓到帅府里去……”她说着说着,看他脸上神色都变了,不由得问,“怎么了?哪里出了岔子?”

易连恺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笑,不过因为牵动伤口,这一笑亦显得神色惨淡。他说:“百密一疏……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他一个瘫子,竟然能够最后算计到我……”

秦桑大惊:“你说大哥……”

易连恺的脸色已经像平常一样波澜不惊,说道:“要是我没猜错,这次的刺客,就是他派来的。”

秦桑慢慢地扶着躺椅坐下来,过了好久才说道:“怎么会这样……”

易连恺沉默了良久,秦桑亦不言语,只听外面泠泠有声,却是檐头的雪水融化,滴落在那水门汀的地面上。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里安静,像荒野无人似的,天却是放晴了,积雪的光映在窗棂上,更显出一片透白的光。这样冷清的雪光映在屋子里,倒仿佛是月色一般,照得人心里微微有着寒气。秦桑心中何止转过一百个念头,只是说不准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既像是失落,又像是茫然。前路苍凉,来日大难……原来这样的大事当头,心里反倒是一片空荡荡的。她二十余载的人生,虽然有几桩不尽如意的事情,但是亦不曾经过大风大浪。上次被易连慎扣在老宅子里头,那时反倒有一种激勇。只是到了现在,却只余了茫然,她怔怔地瞧着易连恺,易连恺亦望着她,过了许久,方才低声道� ��“这次事败,只怕难得逃出性命去。没想到终于还是连累了你。”

秦桑勉强笑了笑,说道:“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也未见得就坏到那种地步。”

“那瘫子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岂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我。”易连恺望着天花板,喃喃地道,“如今只能指望老大不是跟老二沆瀣一气,不然咱们两个,可真是折在这里了。”

秦桑想到二少奶奶之死,心中不免又是另一种凄楚,她说道:“从前我劝你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若是……”她说到这里,想到前事再提又有何益。何况易连恺仍旧是脸色苍白,双目微闭,而伤口处压着沙袋,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甚是微缓,不忍再用言语相激,于是站起身来,轻轻将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替他掖得严实了。想了一想,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只见外头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于是又重新关上门。复又将窗帘拉开一条线,窗外亦站着有人,明显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了。秦桑虽然没抱着什么侥幸,但见到这样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里觉得发寒,再加上担心朱妈的生死,只觉得自己不该遣她去姚师长府邸,想必被易连怡视作通风报信,不知道会将她如何处置。

易连恺见她四处察看,明知眼下定然是形同囹圄,可是却不忍心见她脸上的失望之色,但偏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两个人相对无言,幸得他身上有伤,秦桑怕他担心,亦不多说旁的话。

秦桑与易连恺被关在这间医院里,卫队长仍旧很客气,言道是保护,可是卫兵皆是寸步不离。就算是送饭进来,也必是好几个人。秦桑知道他们是暗中戒备,预防他们逃走。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重伤,而她又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更兼怀有身孕,却又如何走得脱呢?

幸好虽然他们被软禁在这里,但医生仍旧每日来诊视,护士亦如常来换药。易连恺的伤势却是无碍,一日渐一日地好起来。只是内外隔绝,秦桑独自在这里陪着他,所有一应的事情,例如擦洗、喂饭,不得不皆倚仗秦桑。她素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起初不免手忙脚乱,依着易连恺的主意,便要叫卫队长找一个人来侍候自己。秦桑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低声道:“你安分些吧,咱们到底是阶下囚。”易连恺看她一双手被热水烫得通红,终究忍不住:“就算是阶下囚,也不能这样待咱们。”

秦桑将热毛巾敷在他脸上,暖烘烘的极是舒服,易连恺说道:“别用这么热的水了,回头看烫了手。”

秦桑笑了笑,并不言语。她虽然不惯侍候病人,可是两三天后,办事已经极是利索了。幸得病房里有两张床,她每天十分疲惫,入夜即睡得极沉,到了第二天一早,就得起来帮易连恺刷牙洗脸。忙完了他,自己又得洗漱。不一会儿早饭送进来,还得扶起易连恺,喂他汤水。这样忙忙碌碌,倒渐渐忘了囹圄之苦。原本还担心易连怡痛下杀手,但一连数日没有动静,两个人倒抛开了起初的惶恐不安。更兼内外消息隔绝,秦桑虽然每天入睡之前,总会想到,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可是眼睛一睁,竟然又是一天了。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十余日,易连恺到底年轻,虽然是枪伤,到了这一天,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秦桑原本想搀扶,但易连恺自己扶着椅子,站在那里说道:“你不要过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更兼伤后心力交瘁,人瘦得仿佛纸片一般。秦桑见他巍颤颤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他既然这样说,她亦只好站在原地,看他慢慢抬腿,一步还没有踏出去,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摔着了,幸得抓着那椅子的靠背,才复又站稳。可是想必这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于是按着胸口,禁不住咳嗽起来。他这一咳,就震动伤口,顿时胸前剧痛,两眼发黑,差点又要晕过去。勉力站在那里,只不愿意让秦桑看出来。

秦桑不做声地走上来,搀住他一边胳膊,说道:“只借一点力就成了。”易连恺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她肩上,不过凭着一点力,慢慢地由她搀着走了两步,一直走到沙发边,便禁不住气喘吁吁。秦桑就势让他坐下去,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取了毯子来搭在他的膝上,见他额头微有汗意,又拿毛巾来给他擦脸。

易连恺说道:“你别忙了。”

秦桑道:“不停地做事情,倒还觉得好过一点儿。”

易连恺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夫妻二人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外头一皆消息皆无,将来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亦很难说。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老大心狠手辣,必不会留他们夫妻性命。他于是说道:“你也别急了,放心吧,老大留着我有用,不然他早就动手了。”

秦桑亦笑了笑,说道:“我来给你刮胡子吧。”

易连恺伸手摸了摸下巴,果然长了一脸的胡子,于是叫人送了热水毛巾进来,又要一把剃刀。那卫队长却亲自送了热水进来,语气极是恭敬,说道:“公子爷若是想要净面,再忍耐几天吧,毕竟伤势初愈,刮胡子只怕伤了元气。”

易连恺冷笑道:“伤什么元气?难道你连一把小剃刀也不敢给?我伤成这样子,你还怕我拿刀子跑了不成?”

那卫队长却斜眼偷瞥了一眼秦桑,方才说道:“公子爷自幼便拜在名师门下,至于少奶奶,那更是巾帼英雄。标下听说过少奶奶原先在府里夺枪易装差点混出二门的事情,若不是被二公子当头撞见,不定还闹出什么大事来。所以请公子饶了标下,标下虽然对不起公子爷往日之义,但大公子对标下恩重如山,请公子爷恕标下恩义不能两全。”

易连恺气得浑身发抖,竟说不出一句话。他平日言语上极是犀利,绝不肯容人,此时竟然如此,想必是实在气得狠了。秦桑见到这样的情形,便对那卫队长说道:“多谢你如此高看我,既然不给剃刀,烦你还是出去。”

等那卫队长一出去,秦桑就将门关上。易连恺连脸都气得涨红,过了半晌才道:“虎落平原被犬欺!没想到竟落到如此的境地!”一语未了,牵动伤口,不禁又咳喘起来。秦桑慢慢替他抚着背,又劝道:“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既然看守咱们,自然会防着咱们逃脱。”

易连恺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手指温腻,更兼她如此低语细声,吹气如兰,拂在脸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之意。他心中焦躁之意慢慢褪去,却见她腕上笼着一只翠玉镯子,因为连日来她清减了许多,那只镯子亦显得有些大了,虚虚地笼在手腕上。不过那翠倒是极好的玻璃翠,澄静似一泓碧水,越发显得皓腕如雪。

秦桑见他怔怔地盯着这只镯子,于是说道:“这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易连恺道:“这原是当日下在聘礼里的,是不是?”

原来当初易家门户鼎盛,更兼娶秦桑的时候,是排行最小的一个儿媳妇。前面大少奶奶的婚事,因为易连怡瘫卧不起行动不便的缘故,自然办得甚是简单,而易连慎娶二少奶奶的时候,偏又遇上符冲之战,易继培亲在前线督师,易连慎虽然奉父命完婚,但婚事自然亦是草草。到了易连恺结婚的时候,天下太平,易家连定符冲数省,割据一方,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而易继培又偏疼小儿子,对身旁人言道:“这是最后一桩儿女婚事,自然要大大地操办一下。”易继培乃一代枭雄,从乱世里挣出这样一份家业,自然是富可敌国。所以易家下的聘礼里面,光金叶子就有数百两之多,而各色奇珍古玩、金银首饰、玉树珊瑚……整整装了十二抬大箱子。秦家攀上了这样一门显贵之亲,自然是竭力做人,为了场面好看,不仅将易家的聘礼如数陪嫁回去,更兼变卖了数百亩良田,换得数十抬嫁妆,陪送到易家。所以秦桑亦知道,老父虽然明知她并不乐意这门亲事,但仍旧是破了半份身家,将她嫁到易家去。为着怕旁人瞧不起,在置办嫁妆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搜罗了许多奇珍异玩,作为女儿的压箱之物。

因为易家的聘礼丰厚,光珠宝首饰都是好几大匣子,秦家陪送亦不少,秦桑素来不在这些东西上用心,所有的一切都是朱妈替她收管着。所以今天易连恺问她这镯子是不是聘礼里的,她不由得愣了愣,才说道:“大约是吧……”

易连恺却轻轻叹了口气,用指腹摩挲着那手镯,说道:“这对镯子,原是我娘的。”

秦桑素来很少听到他提及生母,上次在袁记的馄饨店里,亦是她脱口相询,才谈了寥寥数语,所涉不深即止。她嫁入易府数载,知道这件事易府上下都很忌讳,而易连恺本人似乎亦甚是忌讳,毕竟他的身份只是庶出,而他本人性格心高气傲,自然是引以为耻。所以今天易连恺既然提及生母,她不由觉得十分意外。

易连恺却看着窗棂上的雪光,缓缓地说道:“我娘死的时候,也是最冷的时候,我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到了早晨的时候,天却晴了。”

秦桑见他脸色怔忡不定,心里想想事到如今,让他说说话也好。于是随口问:“那是哪一年的事?”

“十六年前。”易连恺仰起脸来,似乎是出了口气似的,“一晃十六年都过去了。”

秦桑心想他八岁丧母,易家虽然这几年大富大贵,但一个孩子没有了亲娘,未必不是可怜,所以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上。易连恺却无动于衷似的,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手镯发呆。秦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担心他是伤口疼痛,于是问:“你累不累,要不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

易连恺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我没有对别人说过,也曾经想过,只怕这辈子我都不会对别人讲到这事情了。可是眼下我们陷在这里,老大说不定几时就要了我的命……”

秦桑勉强笑了笑,安慰他道:“总不至于……”(未完待续)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从木叶开始逃亡 我有一剑 陆地键仙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修罗武神 星汉灿烂 万相之王 从长津湖开始 人族镇守使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作者匪我思存其他书: 东宫 明媚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 星光璀璨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II 来不及说我爱你 虐心教主:匪我思存作品集 佳期如梦 当时明月在 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
相关推荐:黑夜将尽穿书后女主她逼我上位大佬们总想骗我上位凤惊天景年知几时综琼瑶之凤鸾万界大强盗返还珠之永琪道侣是重生者,被我偷听心声这个太监头子我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