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问题一解决,其他事情便好办许多。眼瞅着年节将近,钟庆然将福城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便称病闭门不出。
“庆然,真的要一个人去?”简明宇不放心,再次确定道。
“嗯,若我们两个人都不在,那太过显眼。”这么冷的天,钟庆然很想宅在家中,哪都不想去,可事情终归不尽如人意,若不将那些,暗中对福村下手之人,给解决掉,等明年冰雪消融之后,又将是一场祸患。
“这事,你好好跟爷奶说说,别让两老整日里担惊受怕。”简明宇深吸一口气,他身手是比旁人要厉害许多,可到底有限,对上一二十人,或许能取胜,成百上千,一人之力就显得极为渺小。
“爷奶那边,我亲自去说,定不让两老为我忧心。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就靠你了。”钟庆然郑重托付,稍后,便披上外袍,推门而出。
上房。
“庆然,你的意思是要去报烧村之仇?”钟老爷子一脸愕然。
“是的,爷爷,不给他们一点震慑,恐怕明年,他们还会再次光顾福城,我们总不能老是被动应对。”钟庆然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揣度他们,能千里迢迢,跑过来对福村下手,显然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若非钟老爷子他们倚仗着楼船,躲进海中避难,怕是下场会极为凄惨。钟庆然不想真等祸事发生,再来后悔莫及。
“你单枪匹马过去,能全身而退?”钟老爷子忧心忡忡,既为自个孙子骄傲,又怕事情出了差池。
“对啊,庆然,福城现在人手不少,城卫也有好几百,要不,咱别去了?”童氏惴惴不安,她晓得三孙子有不足为外人道、神秘莫测的能耐,那都是老天保佑,可真要放任他一人闯敌营,这……庆然再厉害,她也不放心。
“爷爷奶奶,人多了反而麻烦。”事实胜于雄辩,钟庆然没再多说,直接用福运转化出铜块,或大或小,忽长忽短,时近时远,把两老惊得差点大叫出声。
过了好半晌,钟老爷子夫妇才缓过神来。
“庆然,这事明宇知道吧?”钟老爷子一脸凝重,三孙子的异样,连他们都瞒不过,想要瞒过同床共枕的身边人,更是不可能。这一刻,钟老爷子由衷庆幸,为庆然讨了明宇做媳妇,不然,这事情就难办了。三孙子有如此大的秘密在身,最安全的做法便是孤独终老。钟老爷子不想看到,庆然如此凄惨度日,能维持如今的状况,他已十分满足。
“嗯。”在两老面前,钟庆然本就没有刻意隐瞒,钟老爷子问得这么笃定,他更不会胡乱找个理由搪塞。
对此,钟老爷子一点都不奇怪,很快便揭过此事,转而细细叮嘱:“庆然,你这都是上天的恩赐,知道的人多了,福分便会被分薄,千万记住,此事你知我知,可别再传入第五人耳中。”
童氏也点头附和,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这等神乎其神的本事,万一被人知道,庆然就危险了。
钟庆然郑重应下,又安抚了两老一阵,不惜厚着脸皮,将自己的能耐夸出花来,直到打消两老的疑虑,这才告退。
为了避人耳目,简明宇特意对守门人做了调动,将自己也排了进去。
当晚,钟庆然便趁着月色,带着简明宇为他收拾好的行礼,悄悄摸出了福城。
尽管这一晚,南门由简明宇值守,钟庆然也没大喇喇地穿门而出。夜晚,万籁俱寂,开门引起的响动,足够把靠近城门的那几家人给惊醒,这个险,他不能冒。
简明宇充分发挥他此行的目的,吸引住另一个当值城卫的全副注意力。有了简明宇的协助,钟庆然在城墙两边,铺设出一条铜铸桥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马匹行囊一并运出城外。他选的地方,离南门附近箭楼挺远,火光正好照耀不到。
对于如此轻易就出了福城,钟庆然倒是没太大担忧。福城城门洞开,只有两种情况,要么被攻破,要么守城城卫被人收买,福城从内部被瓦解,想要偷遛进城内,实施可能性实在不高。
别看钟庆然偷摸出城这么轻松,实际上,难度相当之高。先不说瞬间筑起一架铜铸桥梁,这样天方夜谭的本事,光烈焰和踏雪,遏制住动物本能,连嘶鸣都没有一声,就非同一般,又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办到?如此种种,才造就钟庆然,如闲庭散步般悠然出城。
钟庆然回头望了眼城门边的灯火,在前方铺出一条铜板路,牵着两匹马,慢慢前行。一人两马缓步行进,铜路一直往前延伸,所过之处,身后的铜板消隐无踪,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
一直到出了城卫警戒范围,钟庆然才策马狂奔。
瀚海州夜晚本就气温不高,如今又是一年中最冷的腊月,更是寒意沁骨。钟庆然跑了一阵,便停步不前。这次出行,他准备非常充足,连小窗户都带了一扇。不过须臾间,一间铜制带窗小屋便拔地而起。放在雷雨季节,钟庆然还得担心被雷劈,眼下寒冬腊月,自是没这个顾虑。他在瀚海州度过的这几个冬月,可重未见过电闪雷鸣。再说,就算真雷声大作,他就不信,他躲不过去,他那数量庞大的福运,可不是摆设。
翌日一早,钟庆然戴上最近才研制出的护目镜,两匹马也有,只点白没有这个顾虑,欢快地绕着钟庆然悠闲踱步。
“好了,点白,这就出发,你前方带路,去最近那个,攻打福村的部落。”钟庆然一声令下,点白便振翅而起,盘旋向前。
看着点白灵动的样子,钟庆然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那么长时间下来,他已经大致弄清楚,短时间内,雾果改善身体功效,不是特别明显,最大的作用,便是开智。但凡服用过雾果的人或鸟兽,智力直线上升。不说点白,就连钟庆然自己,也明显感觉到,他比以前要聪明。很多事情,以往或许想不明白,现在再一回想,便茅塞顿开。
不过,相较于本就聪慧的人而言,雾果影响还不算大,变化最明显的便是鸟兽。点白以前在鸟兽中,也算聪明,如今,智力水平,已经相当于十来岁的小孩,只要不是太过复杂的指令,它都能立即明白并照做。
没了雪地阻碍,马匹能全力奔跑后,钟庆然没花多少时间,便来到最近一个,对福村动手的部族。
瓦林村不在其中,钟庆然心情不错,看来,攻打福村的行动,中小部族参与的不多。这倒为他省了许多事,他可不想福城四处树敌。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这要是福城四面楚歌,那也太悲催了。
钟庆然拿出望远镜,远远看了一眼矗立在前方的城池。通常来说,中小部族,围墙不高,地方也不大,能有这等规模的,无一不是大部族。
钟庆然没有贸然行动,让点白在高空中俯瞰侦查,耐心等到夜幕降临,将烈焰和踏雪安顿好,这才带着点白悄然摸进城内。
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入侵部落,巡查比较松散,钟庆然轻而易举,便进了城。
这个时间段,人们大都刚吃过晚饭,正是一天中,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外边天寒地冻,若非必要,没人会在室外逗留,这大大方便了钟庆然的行动。
主干道中,积雪被清理过,钟庆然不需要,再动用福运珠的能力,便能快速走动。由于点白只能分辨敌人,无法确定主谋,加之钟庆然又没有其他消息来源,他只能凭着本能,在阴影中穿梭,一步步靠近中央区域。
钟庆然不是杀人狂魔,只要将进犯福村的几个主谋处理掉,其他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也是为何,他不在夜深人静时分,潜入的原因,他不想牵连进太多无辜之人。
部族首领居所很显眼,钟庆然在中央区域一打转,便找到了目的地。宅子不是很大,但很恢宏,全由巨石堆砌而成,外面北风呼啸,里面却欢声笑语,同最外围那圈贫民窟一比,就如同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钟庆然一点都不觉得诧异,不说瀚海州这个苦寒之地,就连地大物博的大周朝,也一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者其实并没太大不同,可谓是半斤八两。不过,条件更加艰辛的瀚海州,显然,上层人士要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剥削压迫只会更加厉害。
如同福城这样的情况,明显不太正常。钟庆然心中有数,城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基于他和简明宇两人,随着人口增加,因他们两人提升的生活品质,会逐渐被拉低,人越多,他们的作用越不明显,直到生产力大举提升,城民生活才会彻底好转。
钟庆然用同样的手法,找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搭桥翻墙,没花多大功夫,便来到议事厅附近。里面灯火通明,钟庆然不敢太过靠近,他的耳力虽然不错,但隔了几间房,平常说话声便听不清。不过,这个问题不难解决,钟庆然在墙壁上架起一根细铜管,一头探进窗内,一头抵在自己耳边,最简单的传声筒就此建成。
霎时,原本嘈杂纷乱,模糊不清的声音,陡然放大数倍,钟庆然吓了一跳,幸亏他还记得这是在何处,生生忍住,忙远离铜管,耳朵这才好受一些。
钟庆然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器具,效果竟这般好。有了经验,他调整好距离,再次将耳朵对准铜管。
钟庆然和这个部族,语言上有着部分差异,他仔细听了好一会,才大致理清状况。钟庆然哂然一笑,他这次来得也真够凑巧,这个部族似乎正在宴饮,部落里说话有点份量之人,都位列其中。
一开始,钟庆然并没有获得多少有用信息,里面都是玩笑取乐声,多为调笑,间或夹杂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听得他直皱眉。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听了好一阵,钟庆然也听出味来。里面起码有三个势力,首领这派比较激进,这点并不出钟庆然意料,否则,他便不会站在这里。一派比较保守,还有一派处于两者之间,主张无后顾之忧的扩张。
很显然,后两个势力趋于弱势,这在宴会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基本都是首领这一派系在大声说笑,其他两方,多半都在埋头苦吃,他们所在之地,气氛有些沉闷,连带着伴在身边的陪侍,都不敢有大动作,免得惹恼了他们,自讨苦吃。
听了一些无甚大用的话,钟庆然本想先行撤离,等宴席散尽之后,再逐个处理,哪想,好巧不巧,他们竟然说到了福村。
“大首领,什么时候再去趟福村?那个村子可真富有,很多瀚海州很难见到的东西,他们都有,就是这些人太狡诈了,竟然提前做了准备,将大半物资,都转移到船上。我远远看了一眼,那船真大,要是我们有水军就好办了。”说话者一脸惋惜,对抢来的美酒美食,至今念念不忘。东西本就不多,被参与各部族一瓜分,就更少了,分到各人手中,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他这样身份之人,也吃不上几次。
“急什么,现在这样的鬼天气,不好出动。”大首领哈哈大笑,笑过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还是嫩了点。那些人警惕心非常强,我们一时半会,拿他们没辙,更重要的是,我们怎能涸泽而渔?你道我和其他部落首领,为何不大肆破坏房屋?”
“为何?”
“人一个都抓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福村当成一个狩猎场,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去猎捕一番,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入账,这岂不是,比直接将他们灭了更好?”
“大首领说得有道理,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们总有失守的时候,把那些匠人抢过来,为我们部族效力,不是更加方便好用?”
“这不是没更好的办法吗?那帮人太滑溜,眼看不敌,还可以躲到海上,我们当中谁敢下海?”大首领眼中透出一丝贪婪,很快掩下,这样的好事谁不想?真要是将人给掳了,怎么分配还是个大问题,之前光从福村搜出的物资,就差点让几个部落打起来,换做更为重要的匠人,还不得立刻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的做法,便是几大首领商谈之后的折中方案。这样也好,省得大部族之间出现内讧,降低对于中小部族的掌控。
“听你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来,玻璃研究得怎么样了?”
大首领这话一出,席上笑闹声为之一顿,须臾,才恢复正常。福村玻璃工坊,被拆了个一干二净,各部族都得到一些,可惜,几个月过去,至今仍是毫无头绪,这让首领们极为不满,却又毫无办法。瀚海州人才稀缺,匠人地位要比大周朝高出许多,首领们再恼,也不会轻易发落他们。真要把手艺人全给撸了,这日子干脆就甭过了。
一看此事负责人那怂样,大首领脸上笑容不便,却看得那人脚底生寒。
“这么说来,其他几样也没进展?”
“大首领,砖窑陶窑已有眉目,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正式有产出。不过,成品预计不如福村所制。就是有一点,那种泥巴不好找,要是目前那些用完,短时间内,怕是无法补充。”
“那就找,实在不行,等明年雪化,派人跟踪福村人。”
“是,属下明天就吩咐下去。”
如此言语,尽皆传入钟庆然耳中,他好容易,才控制住愤怒的情绪,不让自己暴跳而起。这抢劫,还抢出经验来,这些贪得无厌之人,竟然想把福村当作养猪场,想杀时,就随便开宰。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也不怕折了福气,有命拿没命享。
钟庆然垂下眼眸,敛去身上的戾气。福运珠能力虽强,却也不是无敌,他要想确保自己无碍,最好的办法便是偷袭,暴露在众人眼中,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现闪失,他还想多多庇佑家人,可不能一时大意,就去见阎王。
钟庆然屏气凝神,退入角落中,夜渐深,脚底窜起阵阵凉意,再不暖和一下身体,时间一长,怕是要冻伤。钟庆然在附近转了一圈,瞧着不会有人,路过如此僻静之地,眨眼间搭起一个刚能容身的小屋,从背包里拿出毛毯覆在身上,掏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铜炉,捂在身上。好一会儿,整个身体,才泛起一丝暖意。可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再多便不成。
钟庆然小眯了会,就在他都要等得不耐烦时,总算席终人散。他没有立即行动,过了好半晌,才收回铜屋,隐身于黑暗中,在点白指引下,于无声无息间,摸入大首领这一派系,重要人员房中。
“啊!”
翌日清晨,一声凄厉地尖叫,打破了这个部族的安宁。随后,接二连三传来类似的声音,整个部族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谁干的?不会是二首领和三首领他们吧?”大首领妻子目眦欲裂,看着毫无声息的大首领,顷刻间,便委顿在地。
“娘,先别管凶手,我们得想办法,让大哥上位,不然……”未竟之意,显然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二丫头说得对,是娘糊涂了。”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大首领妻子很快便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寻凶,而是平稳过渡权力,要不然,他们娘几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首领可不止她一个女人,能跟她儿子相争的就有好几个,她可不能栽在这几个小崽子身上。
事发后,这个部族乱成一团,大首领一脉,损失最为严重,几个儿子又为了大首领的位子,斗得不可开交,他们这一派系,自此一蹶不振。不光如此,其他两个势力,也受到了不同程度影响,鉴于来自其他部族的压力,一两年内,怕是无力再觊觎福村。
剿灭盗匪时,钟庆然接连做了好长时间噩梦,这次,他已心硬如铁,昨晚的行动,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眠。一觉睡到自然醒,又马不停蹄转战下一个部落。
上一个部落,钟庆然仔细听,还能听懂他们说话,这一次,却是半句都不懂。他不信这个部落里,就没一个大周朝人,可是,即便有,除非正好位于要职,不然,似乎,大概,也没什么用。
钟庆然无奈,他不想滥杀无辜,不得已之下,在这个部族里多待了几天,这才勉强搞清楚状况。
见了第一个部族的状况后,钟庆然致力于,挑起各个部族的内斗,若机缘巧合下,引得大部族反目,那就更好了。
如法炮制下,钟庆然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年节前,安然返回福城。
临近福城,点白先行,将信息传递给简明宇,钟庆然趁着夜色,在简明宇掩护下,悄然从侧门进入钟家。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福城百姓,早就与周公相会,钟家却透着点点火光。
“庆然,快,快,过来让阿奶看看。”童氏等不及,一听到动静,便披衣下床,钟老爷子也是如此。两老虽然有些急切,但他们还记得,此事不宜声张,钟家宅子里,可有好些个下人,得亏他们都在前院,小心点不会引来他们注意。
“瘦了许多!”童氏急匆匆拉着钟庆然回上房,“饭菜奶给你温着,饿了吧,赶紧吃。”
钟庆然也不矜持,这次外出,除了骑马比较方便外,其他,那真是一把辛酸泪,甩都甩不干。喝的是煮开的雪水,吃的都是干粮,肉干再美味,天天吃,那也受不了,炭火更是得省着用,要是晚上睡觉,没了它们,怕是会一睡不起。
无人守夜,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行走在茫茫雪原中,那个寂寞孤独,怎是一两句话能形容?还好,有点白和烈焰踏雪陪伴,不然,他怕是会患上精神疾病。
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孙子,钟老爷子扭头在脸上抹了一把,他们现在的好生活,都是庆然牺牲自己,给换来的。三孙子过完年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便要担起一家重任,真心不容易。福祸相依,庆然若没这么大的能耐,钟家现在怕是还在土里刨食。
小儿子的本事,钟老爷子心中有数,努力一把,考个秀才,或许能成,若没有机缘,举人他怕是考不上,更大可能,是儿子们,怕钟家被小儿子一人给拖垮,要求分家,或者停止对小儿子的供应。怎么说,正常情况下,儿孙辈很难出头,钟家也就比一般农家,好上那么一点,日子过得紧巴巴,没啥盼头。
如今可好,上面再没人压着,不用求着别人办事,这个舒爽劲,钟老爷子真是想到想不到。只是,这样的压力,全都担在庆然身上,他这个做爷爷的,竟都帮不上大忙,说来还真是惭愧。
“庆然,你奶给你烧了热水,吃完就去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其他事情,爷爷帮你安排。”钟老爷子起身,去处理钟庆然带回来的物事。
“爷爷,东西我放在廊道上,你注意点,别摔着了。”
“行了,你赶紧吃,爷爷不会这么没轻没重。”钟老爷子摆摆手,大步流星往外走。
之前,钟庆然已拿了铺盖进房,还有多半放在连接后院的门边上。东西看着不多,老当益壮的钟老爷子,竟然搬了好几次,才搬完。
“老婆子,庆然呢,去洗澡了?”钟老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衫,坐回烧热的炕上,一身轻松地靠在炕头,慢悠悠地问道。
钟庆然的回归,让两老都松了一口气。
“嗯,正洗着,快好了。”童氏眉眼舒展,语调轻快。
“这是兴家之兆,只要正仁几个不做傻事,好日子在后头等着。”钟老爷子颇为感慨,他们在瀚海州的生活是不比从前,那也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他相信,以后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老婆子,儿子这边我会督促,媳妇们那儿你得仔细盯着,可不能让她们兴风作浪。”
童氏白了钟老爷子一眼:“这还用你说道,我明白着。老头子,你说,这个年节,儿子们会拿什么孝敬我们?”
“还能有什么,不外乎衣裳鞋袜吃食之类,他们给什么,我们都受着,你根据他们的年礼多寡来回礼,给的越多,回的越多。”儿子们已然成家立业,钟老爷子偶尔说几句还行,指手划脚却是没这个必要。毕竟,以后的日子,终归要他们自己过,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庆然再厉害,也不能无止境补贴他们。
“老三怎么想的,是续娶,还是就这么过?”童氏此前问过,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先缓缓吧,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庆飞一个小娃子,老是让四媳妇带,也不是回事,你要是有那闲工夫,多去照料一二。”钟老爷子长叹一声,老大太过老实,老二极为精明,老三圆滑,老四眼明心亮,就吃亏在一张嘴上,老五,算了,不提他,一想起这个他最看重的儿子,他就糟心。看来,以后绝不能照着老五这么养孩子。
“老三不是买了个婆子吗?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她看着,庆飞隔几日,才会去老四媳妇那要奶喝,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断奶。家里有庆然在,弄个小娃子在身边,不大方便,我多去看看便是。”童氏不是很喜欢这个孙子,倒不是看不惯他,实在是他那个亲娘的做法,入不得她的眼。
以前家里不富裕,最好的吃食,自是要供给家中的顶梁柱,媳妇孩子吃的,就稍微差了点,但至少没饿着他们。老三媳妇不待见她这个婆婆,她没意见,自古婆媳就难相处,童氏也一样,和她婆婆之间也有龃龉,但老三不同。儿子们性格各一,唯独在待媳妇上,继承了钟老爷子的秉性。老三对媳妇,那可真心好,哪想她竟这么决绝,不光自己走人,还带走了三个孙女。
童氏倒不是对孙女有多看重,可到底是钟家的子孙,她也希望她们能过上好日子。世事难料,她没想到,她们对钟家竟这般不上心,不知道她们是聪明过头,还是蠢笨不堪。童氏自问从来没虐待过她们,活干得多倒是真的,可放眼河湾村,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怎么到了他们家,就状况百出。
童氏之前一直忙着生计,也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儿子媳妇,自是少了品性方面的关注,直到清闲下来,钟家日渐发达,最后惹下弥天大祸之后,才算看清各人私底下的面目,可见人心之难测。
钟家各房,平日里虽有争吵,到底是小打小闹。人吗,有了小家后,生出私心难免,这些尚在童氏接受范围内。令她没想到的是,倾全家之力培养的老五,竟为了自己的前程,连爹娘都不要了,这可比老三媳妇和离而去,性质要严重许多。
童氏犹记得,刚得知这一消息时,老头子那怔愣的神情,半天都没反应,可吓坏了家中一干人等,她也不差多少。要说家里头,除了庆然之外,两老最上心的便是老五,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养出个白眼狼来。
钟庆然很长时间没有洗澡,泡在澡桶中,温热的水拂过身体,全身毛孔都舒展开,舒服得他都不想起身。
可惜了,冬日水凉的太快,钟庆然还没享受多少时间,便不得离开热水这个温暖的怀抱。
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钟庆然敲响上房门:“爷爷奶奶,我弄好了,现在就去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赶紧回房,明儿早上就不叫你了。”童氏爽快应下,转身对着钟老爷子,“老头子,咱们也睡吧,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来。”
灯火陡然熄灭,一阵窸窸窣窣声响后,上房归于平静。
钟庆然本来又累又困,洗了个热水澡,倒是精神了。只是他一钻进温软的被窝,便不想再动弹,思绪发散,心神不知道飘荡到哪,想着想着,困意涌上心头,钟庆然没有做出丁点抗争,顺应本能,沉沉入睡。这些天,他实在太累,是该好好休养一下。
半夜,钟庆然影影绰绰,感觉身边有动静,终究没能彻底醒过来,等响动消失后,复又睡得香甜。
简明宇将灯光调暗,探头打量钟庆然。人瘦了不少,脸上疲态尽显,看来,这一趟,他着实不容易。这次,简明宇是没办法,跟上去,不出事还好,一旦被人发现,他只能成为拖累,以后,想必庆然,动用天佑能力的频率,会大大减少,他尽量跟随,争取不拖后腿。
将被角给掖实,简明宇掩去雾果散发的光芒,瞬间,室内一片昏暗,只传来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伴侣就躺在身边,简明宇一脸愉悦,嘴角挂着笑意进入黑甜乡。
一夜好眠。
第二天,钟庆然和简明宇都起晚了。钟庆然是因为累,加之他本来就起得晚,简明宇则是昨晚守门,睡得太晚,两人倒是正好做了伴。
这样持续了几天,钟庆然才疲惫尽去,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磬丫头,庆涵,走,哥带你们玩去。”钟庆然先去他爹娘家,把弟妹叫上,又跑了一趟几个叔叔家,把堂弟妹也给带上。晚上就是大年夜,娘和婶子都在钟家忙碌,小孩子,便交给他看顾,嗯,当然,那两个还在婴孩范围内的堂弟妹,不归他管。
钟庆然领着一帮孩子,霸占了堂屋。天气冷,屋内一角铺了一层厚实地毯,四周点了几个火盆,小孩子在上面打闹,也不容易着凉。
“磬丫头,你帮三哥看着点,我去拿些果子点心。”钟庆然叫过钟磬,小声交代。
“三哥,你忙你的,这里有我和二堂姐,不会出乱子。”钟磬甜甜一笑,拍着小胸脯,做下保证。
“行,三哥去去就回。”钟庆然一头扎进自己房中。
福城不缺盐,但缺糖。钟庆然不可能,年年都跑一回边城,这对于不怎么喜欢动弹的他来说,可是一种折磨。每次他离开福城远行,都是迫于无奈,今年已经出了两回远门,他不想明年也这般辛苦,制糖问题,便提上日程。好在,他从边城带回来的糖还有许多,省着点用,大概能坚持个一两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钟庆然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他的珍藏。
“来来来,看三哥给你们带来啥好吃的!”钟庆然一个劲得瑟,将手中的筐子放在地上,“都有,都有,不要抢。”
“三哥,这是南边的果干?上回你不是都分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有?”钟磬小口小口吃着,怕吃完,就再也吃不到。
其他几个,也都这副模样,看得钟庆然笑中带着点涩意:“还不是三哥念着你们,这是最后一筐,吃吧,吃完了,大不了三哥想办法给你们种一些。”
“真的?”钟庆涵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看着钟庆然。
“嗯,看看吧,要是成,以后就有南边果子吃,不成吗,最多明年进山多采一些水果,吃不完的,就制成果脯果干,不过是味道不同罢了,不都照样是好吃的零嘴?”
“还是三哥厉害,明年我要跟着三哥学。”钟晓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没问题,谁要是有兴趣,三哥都教。”钟庆然很是大方地应下,要是他还在河湾村,或许不会把赚钱的点子,随便传授,如今,真没这个必要。他就是想跟其他部族做生意,也不敢派人过去,就他干的那些事,福城人,进了大部族,那就是羊入虎口,自找死路。唯一可以合作的,便是瓦林村。将这些技术含量,不怎么高的技艺,教给城民,也算是给他们的一项福利。
听到明年还能吃到这些美味,在场的小孩子,各个都喜上眉梢,一时间,堂屋充满了欢声笑语。
看了一会,钟庆然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他挨个数了数,当即便明白。
钟庆然推开厨房大门,霎那间,热气扑面而来。
“这么香,阿奶,在做什么好吃的?”钟庆然四下打量着灶房,一个个锅子,炉子,都被各种菜品占满,香味串在一起,他倒是一时辨认不出来。
“炖了好几锅肉,不香才怪,火候还差些,你要不要尝尝看?”童氏满脸笑容,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她心里高兴。
“不了,刚吃了一肚子点心零嘴,一点都不饿,等晚膳时再好好尝尝阿奶的手艺。”钟庆然看够了,便走到灶膛前,“明晨,庆涵他们都在堂屋玩,你也过去,这里就交给婶子们。”
“是呀,不趁年纪小时玩闹,长大可没机会了。明晨也是的,刚才我叫了好几次,都没叫动他,还是庆然有本事,走,快跟你大哥郎一起耍去。”童氏赶鸭子上架般,将两人给轰出门。
钟庆然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明晨,不要这么拘谨,你这样,你哥看了会难受。”
简明晨一脸茫然。
“明晨,凡事不能太过,你想左了。”钟庆然收敛起笑容,蹲下身,和他保持视线平行,“你这一年来,拘着自己的性子,都不像你自己了,这不光你难受,我和你哥看着也不舒服。我不要求你将这里当自己的家,这里也确实不是你的家,但也不至于如此。你以前的性格就够乖了,没必要整成这样。你哥就你一个亲人,养你,是你哥的责任,不要把自己当成负累,这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和你钟爷爷,童奶奶,就是这副不容人的德性?懂了吗,以后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拧着自己性子来。”
简明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钟庆然没再难为他,将他带进堂屋,丢给庆涵,抓了一大把各色果干,重新转悠回厨房。
“阿奶,娘,各位婶子,先到先得,过时不候啊!”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亲自推销?”童氏将手在罩衣上蹭了蹭,上前探看,“呦,这可真是稀罕货,你还没吃完?老大媳妇,你们几个,赶紧的,手慢可就没了。”
童氏一发话,明氏三妯娌,不再克制,一个个放下手头的活计,围在桌前。
“这不是那南方特产?庆然真能忍得住,要是我家几个小子,怕不早就吃完了。”洪氏捻起一粒香蕉片,吃得津津有味。这东西,她在河湾村时都没吃过,来到瀚海州,错过这回,怕是再没机会,也就不再客气,能吃几个是几个,刚吃下一粒,才猛然想起一事,“对了,庆然,孩子们也有?”
“嗯。”
“哈,那二婶就不客气了,今天也沾沾庆然的光。”洪氏嘴上说着不客气,确实也没客气,拨出一部分给童氏后,便和明氏刘氏争抢着,很快,一盘子果干,便见了底。
钟庆然没多待,放下盘子不多久,便又回到堂屋当起孩子王。
玩笑打闹中,时间流逝的飞快,眼看马上就要到吃年夜饭的时辰,钟庆然制止几个,还管不住嘴的弟妹,再吃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
钟庆� �将点心全部收起,又让几个大孩子去打来热水,给弟妹擦干净手脸,之后,翻出一副飞行棋,任由小家伙们随意胡闹。听听,落子不悔对他们来说,就如形同虚设。几个小的,玩不过兄姐,便开始耍赖,骰子扔一次不满意,硬磨着丢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别以为飞行棋只靠运气,棋子有四枚,怎么安排,可也大有文章可做,聪明的,总比愚笨的更容易获胜,除非他霉运当头。
钟庆然不发一言,只作壁上观。一下午总结下来,除了闹腾点,带孩子倒也挺有趣。这也就是在古代,只要不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大多数孩子,都比较听话,带着并不累,若是换成上辈子的那帮熊孩子,打死钟庆然,他也不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庆然,饭菜马上上桌,赶紧收拾一下。”
“好的,阿奶,很快就好。”钟庆然将玩得兴起的几个小家伙,赶下桌子,钟芸钟磬一起帮着收拾。
堂屋内,室温不算低,可也不高,为了尽可能避免饭吃到一半,又要回锅的尴尬情况,除了少许几样绿叶菜之外,其他菜品,都是统一上桌。
钟家人手多,一人端个几盘,来回几趟,便把所有饭菜都端上桌,一时间,屋内到处充斥着饭菜香味,很快便盖过原先果干的甜香味。
钟老爷子坐在上首,脸上喜气洋洋:“老婆子,去拿瓶酒来,这是我们在瀚海州过的第一个年节,值得庆祝一下。”
“好嘞,老头子你现在这么大方,可别事后懊悔。”说是这么说,童氏却不等钟老爷子反应,直接进上房,拿了一桶酒温在炉子上。
等酒微温后,童氏把酒壶搁在钟老爷子面前,怎么分配,由老头子说了算,她不插手。
钟正仁四兄弟,好久没尝过酒滋味,说实话,还真有点嘴馋,就连作为老大的钟正仁,也未能抵挡住酒的诱惑,一个个盯着钟老爷子,希望他能为他们多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