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而来,茫然而去。
康芒斯踩着高高低低的步伐,彷佛行走在云端,随侍只能赶着马车在他身后跟随,随着他一起往宫城而去。
回到殿中,照例他在六世大公办公一间偏殿等候,思绪却依然有些懵懵懂懂,陷在秦慎重的言语中。
等六世大公处理完事务,没有唤他去相见,反倒亲自过来见他,刚一见面,就忙不迭问:“刚才就有人来说你今日状态有异……是不是神使冕下又有什么新的吩咐?”
康芒斯摇头,看着六世大公,缓缓道:“不是。”
六世大公看着他神思不属的模样,皱眉问:“那到底发生了何事?”
康芒斯将秦慎重与他透露的想法详细的复述了一遍,以往,他每日回来也会汇报当日之事,却都只是提炼精简只取其大略,可这次他却是一字一句将秦慎重说过的复述了一遍,因为提炼精简是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可今日秦慎重说的很多东西,他远谈不上理解,只能如复读机一般在父亲面前重述一遍。
六世大公从儿子的复述中,知道秦慎重并不会立刻展开对外攻伐,原本高昂起来的兴头也有些受打击,不过,听到这消息的他又忍不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作为公国的当家人,国内现状他是很了解的,改换信仰才没多少年,若现在就对周围发动信仰战争,哪怕是有神灵在后面背书,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忧虑的。
同样,有着长期的执政经验,能在决斗之主神陨后选准一个新靠山带着整个公国“成功跳船逃生”的他在这方面的嗅觉远比康芒斯敏锐,秦慎重的话就像是一束光,刺破了那层笼在心间的澹澹迷雾,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等康芒斯复述完,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问:“他有说更具体的吗,具体要如何做才能达到这种效果呢?难道就只是泛泛谈了这么几句吗?”
若只是泛泛而谈,抛开实际,这样的观点其实也算不上稀奇,信仰有两个重要指标,一是信地范围,这直接关系到信民数量的多寡;二是信民的质量。
大多时候,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可要想提高信民质量,却是公认的困难。
其中最稳妥、也是公认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时间的浸润。
一个地方传教只有几十年,神与人之间彼此还在适应磨合阶段;
一个地方传教了数百年,神与人之间已经非常默契,神灵的教义与性情已经直接具化成为风俗民情;
还有一个地方传教了数千年,对神灵的信仰早已随着一代代的繁衍生息潜移默化进入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将之视作一种理所当然,甚至远高于生命的寄托。
其质量高低,一眼可辨。
而时间的积累,却是最做不了假的,弗格纳尔公国全民改信至今也才二十多年,原本黑拳之神的信徒还有大量未曾老死,这些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做个泛信徒,就连他们的子嗣,受到父辈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很难诞生出虔诚以上的信徒,能大批转化成为浅信徒就算是克德来安这些人工作得力了。
所以说牧羊人的工作不好做,就像农夫,播下种子就想要收获那纯粹是做梦,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劳作付出和耐心的等待。
嘴巴上下两张皮,说得轻巧,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有人指着一处农田拍着胸脯说“要增产还不容易,让亩产量从几百斤增加到几万斤不就得了”。
所以,若这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六世大公只会视作异界般的“何不食肉糜”,他多搭理一眼都算他这些年的大公白当了。
以前,他曾长期与黑拳之神的牧羊人打交道,周边也有很多其他神灵的牧羊人,他同样有所了解,横向对比,他打心底里认为,克德来安及其团队的工作做得不差,虽然脑筋有些直,做事有些过于刻板,不太知道变通,在勾心斗角这方面更是完全的小白,可这对“牧羊人”而言,却从来都不是缺点,反而是最大的优点!
他真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让公国的信仰质量大幅度提升。
可这话是从神卷者口中说出来的,就由不得他怀疑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追问具体方法。
康芒斯却摇头道:“他没有说……不过,我相信他确实有一整套法子,可任我如何追问,他都不肯细说。”
六世大公陷入沉思,过了一阵,才缓缓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催问,先过一阵,到时若依然没有下文,再问不迟。”
……
刚才,面对康芒斯眼中泛光的追问,秦慎重差点就要脱口随便说一些方法,可却又被他生生的吞咽了回去。
因为他勐然意识到,这些在自己看来可能只是寻常的法子,在这个诸神世界,却有着开天辟地般的非凡意义。
就这么贸然说出,很可能不测之祸就在眼前!
他当时心中警醒反思,“我这些日子随着康芒斯实地了解了都城现状,而都城在整个公国已经是最先进的了,进而推知到了整个公国的状态。
这是一个名为公国,却是个半奴隶半封建性质,更还有着部落联盟式的松散组织,这实在有太多文章可做,随便想几个点子就能快速实现信民的‘丰产丰收’。
克德来安或许是一位好教宗,做到了在当下社会格局下能够做到的极限,若依然在这框架内用功,确实很难实现跨越式提升,可只要对社会结构做些改变,却可以轻松做到,这根本就是降维式打击。
也不用担心做起来困难,上有整个神权背书作保,再有以六世大公为首的弗格纳尔家族的坚决推行,任何阻挡者,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窥一斑而知全豹,弗格纳尔公国如此,其周边又如何?
绿迹位面如此,其他位面又如何?
这事我做起来轻松,可这种社会变革,却足以对整个诸神世界带来震荡,若真闹出这么大动静,别说我扛不住,加布诺因这个弱等神力也扛不住!”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过电一般闪过,于是,他硬生生的按捺住了想要具体提点几句的冲动。
“我的先跟加布诺因谈谈。”
次日。
清晨。
百余穿越者装模作样的面对一尊神像肃然静立,做虔诚祈祷状。
丝丝缕缕的神力丝线从神像上射出,逐渐变澹,弥漫开来,将百余穿越者尽数笼罩。
秦慎重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元素之眼”,清晰的看见,随着这些神力之雾持续渗入众人体内,魔法能量彷佛凭空积蓄的水源,在他们体内迅速成型。
这些日子除了了解本地风物,剩下的时间都在从头开始学习,既有强大的心力,此身本又已有传奇级的魔法能量储备,秦慎重的实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哪怕不借助储物戒中的卷轴,他也是名副其实的高级魔法师,数量掌握了数种高级魔法,很多中低级魔法甚至能够做到瞬发。
他心想,这百余人要想彻底将神赐之力转化成实力,成为高级魔法师,用时不会比自己长太多,最多也就是一个月时间,自己就会多出一批得力的帮手了。
无论有什么想法计划,这都能让他底气更足。
当神力之雾达到某个浓度,神像上不再有新的神力渗出,最后那点容纳了某道神意的神力就将于此地消散,回归神国。
秦慎重忽然道:“请等一等!”
那道本欲离去的神意顿了顿,一道意念便在他心中显现:“何事?”
秦慎重对于加布诺因保持着基本的敬意,却也不会仰视。
加布诺因乃是弱等神力,可他真实的修为也达到了真仙境层次。
而根据诸天研管办采集大量信息后的判断,撇开战斗能力、主场这些因素,单以修行层次论,真仙境大概和刚成神的弱等神力差不多。
当然,因为诸神世界神灵的特殊性,有神国、神格、神职、信众的加持,能发挥出远超真仙境的战力。
不过,这种差距却根本不会被他放在眼中,面对加布诺因,他直接道出了心中想法和顾虑,最后询问道:
“您对此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我在这上面做文章,会不会犯了此界忌讳?
做?不做?还是有选择性的做一点?”
加布诺因的神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这本就是我邀请你们的一个重要原因。”
“啊?”秦慎重有些惊讶。
加布诺因感慨道:
“这次诸界遭遇,我相信所有世界,都无一例外的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不止是你们的世界在谋求出路,做出改变,没有哪个世界会愚蠢的故步自封,都会尽可能的吸取他界的经验作为自身成长改变的养分,至于吸收的效果,就要看大家的消化能力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秦慎重的疑问,而是感慨了几句,才道:
“无论是九州赌局,还是联手瓜分斗武世界,在我们这里都被强大神系垄断包圆了,实实在在的得利都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受益是在与诸界的接触中得到了太多有别于我们这里的经验理念。
然后他们在将之消化理解之后,开始在此界施行改变。
据我了解,很多强大神系经营盘踞的强大位面,正在暗中进行非常深刻的社会结构的变革,可以想见,当他们完成这种改变,原本就很强大的他们会更进一步。
而没有加入强大神系的神灵,会被挤到越来越靠边的位置,甚至直接跌落神位都有可能。”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神系神灵在做这种事,多我一个也没什么要紧,也不用担心惹来众神的敌视,她们最多暗中猜测我背后是不是有更强大的存在做靠山。
所以,你不用有任何顾忌,尽管放手去做。
不过,因为绿迹位面原本就是个比较荒僻,并没有强大神系存在,只有一群弱等神力扎根的落后所在。
弗格纳尔公国若是短时间内变化太多,蜕变太大,可能反而引得周边惊诧联手,纷纷效彷学习,抹平应改革带来的差距。
所以,具体施为的时候,应该还是要讲一些策略。”
秦慎重了然:“明白,拿一手好牌,要想赢同样要讲策略,不能乱打。”
“你明白就好。”加布诺因道。
得了她的回答,秦慎重心中有底了。
最后,见他又要离去,赶忙道:“还有个事。”
“何事?”加布诺因问。
秦慎重道:
“其他的神灵,譬如这里之前黑拳之神,都有着明确的神职,其神名也是从这里来,能够给信众一个明确的信息,可您似乎没有这种神名,而是直接以‘加布诺因’为名,而您的信众又不甘直呼此名,诸多不便,这是为什么?”
加布诺因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这就是魔法神的尴尬之处,真要说神职,我也是有的,称‘魔法之神’也未尝不可,可魔法神系的所有魔法神都可如此称呼,也就失去了意义。
其他种族的魔法神还好,他们身为魔法神的同时,很可能还有着其他种族神职,可人族不同,神职这一领域早就被开发完了,偶尔有新领域出现,很快就会被瓜分,我们这些魔法神就只是魔法神。
曾有擅长火焰和冰法的魔法神想要往这方面发展,可才刚付诸行动,就立刻遭到烈焰之主和冰霜之主联手打压,直接神陨,后面的汲取了教训,也就只能这么含含混混的过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
可听了她这番言语,秦慎重心中只有一个词——
真惨。
魔法神,特别是人族魔法神在诸神世界就是小娘养的啊。
可惨归惨,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嗯……我觉得有些细节问题还得再谈谈。”
“什么细节?”加布诺因好奇。
“九州之主因为不了解这边的具体情况,当时议定的只是基于双方信任而达成的大概框架,您认为呢?”秦慎重问。
“没错。”加布诺因道:“有哪里不妥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