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都城一角。
一座巨大空旷的建筑内。
秦慎重独自一人守在大门处,关注着房间内的变化。
有上百道身影,正在从无到有、又虚到实的出现在房间中。
他们最初只是一团团悬浮在空中的鲜活肉团,只有一点点大,然后迅速膨胀变大,也越来越有清晰的人形轮廓。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看一枚枚巨大的受精卵极限分裂成为一个个健康活力的成年人,不仅省略了胎中发育阶段,连整个童年阶段也一并省略,一步到位。
他们一个个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新奇的打量着周遭一切。
秦慎重看着他们这状态,却有些皱眉,丢下一句:“给你们准备了衣服,都给我赶紧穿好,然后开会!”
然后便不再停留,大步出了房间。
听出他的不满,众人也不敢耽搁,将旁边早有准备的衣服穿好便小跑着出了房间。
一刻钟后,另一个房间。
这一百多人全部规规矩矩的坐着,秦慎重站在台上目光凌厉的扫视了一圈,直到所有人都挺直腰杆,心绪肃然,这才缓缓道:
“虽然有加布诺因的遮掩,但若同时过来的穿越者太多,还是存在暴露的风险。
而且,在一定时间内,也要尽量避免在同一个地方多次穿越,不然,这同样会成为隐患。
你们是第一批过来的,一个个都肩负重任,希望你们不要辜负这次机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这一屋子的人,想着接下来的措辞。
对于这群手下,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满意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第一次穿越后因各种原因提前“死回九州”的,至于具体原因,那就太多了,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各种“无妄之灾”引起的,真正主动作死然后“如愿以偿”的反而不多。
整个穿越基数这么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乃至十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被诸界“退货”的也有很大一批,而这一百多人,则是诸天研管办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
若只将人的能力做简单的量化然后进行比对,这些人素质在整个诸天穿越群体中绝对不差,甚至全都可以稳稳进入优秀一列。
可秦慎重却不这么看。
若只有一两个是这种情况也还罢了,可这一百多人全都是这种与他们本人完全无关的“无妄之灾”而诸界退货的优秀群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秦慎重都不会感觉轻松。
从玄学的角度看,这每一个都是衰神附体,霉运冲天,这种人才一百多个集中在一起,想想都觉恐怖;
从理智的角度看,他们一个个似乎都有非常无辜、只是受了无妄之灾的理由,可这些信息本来就是他们反馈回来的,虽然诸天研管办已经尽可能力求客观,也确信这些人不存在故意撒谎的可能,但在秦慎重看来,这种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却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大多数人在对有自己参与的事件进行复盘时,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的行为,若是受了恶果,则可能会将之放大以更进一步彰显自己的无辜和无力,还有更可怕的,就是哪怕经过多次复盘后的现在,依然没有发现真正的“病因”。
譬如两个人都在荒野之地降生,一个安安全全走到了有人烟处,另一个同样谨慎却不幸的与一头完全不可力敌的猎食者相遇,穿越事业还没正式开启就打道回府,这似乎只能归咎于运气,可……果真如此吗?
秦慎重觉得不能草率的相信诸天研管办的结论,面前这些家伙,或许全都是运气不好,可也有可能某些人身上有着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却很可能致命的缺陷。
这种人不需要多,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就能把他弄个欲仙欲死。
可人都已经过来了,他也不可能将他们塞回去,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一批人可以调用,他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现在尽可能给他们把预防针打足了。
可又不能过分打击他们的热情积极性,其中分寸,需要他自己把握。
所以,他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再次缓缓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们对于上一次不成功的穿越经历都有什么心得反思,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你们尽可能将上次失败的经验清空,始终保持警惕,既要拥有足够的好奇心,可又不能好奇心过盛!”
“既要有足够的好奇心,又不能好奇心过盛”,他这自相矛盾的话一出口,众人脸上一个个都露出狐疑之色。
秦慎重道:
“我说简单点,这一次咱们都有着更明确的任务,不再是自由随意的个人冒险,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在这次回归之前,就必须严格的、在这任务圈定的范围内行事。
咱们现在是军队,名义上你们都是我的军中下属,那么咱们就一切以军法行事,若是你们擅作主张,我也不想听你们有什么理由,直接行军法!
不过,只要你们保证不逾越这一条线,那我也不会真个以严格的上下尊卑约束你们,一切咱们都可以商量着来。”
他并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问题,就给他们画一个圈,明确他们的活动范围,圈内随意,圈外则严禁!
“怎么样,够简单吧?!”
大家看着他,很多人明显有话想说,甚至有些委屈,把“你不信任我”直接写在脸上。
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谁不想好好探索一番,可现在,却直接给他们套上锁链镣铐,大家好歹都是元神层次的飞升者,被如此对待,或多或少都有些被冒犯的屈辱感。
秦慎重知道他们的感受,也没再这个问题上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我是以加布诺因神卷者的名义在此界活动。
你们则会以她狂信者的身份出现,你们也不用担心这身份被揭穿,这是由她本人加持认证过的,只不过,在外面言行上需要注意,不管你们心里如何想,都要表现出一个狂信者该有的样子。”
“身为她的狂信者,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被她神力加持,直接获得堪比高等魔法师的力量,嗯……大概相当于金丹中后期,厉害一点能够发挥出堪比元婴初期的水准,这好处也就你们才能得到。
你们都不要急,因为人数有点多,若无约束怕动静闹太大,明早他会借着所有信众对她的神像集中礼拜时亲手施为,以作遮掩。
这种好事,她也只会做这一次,后面那些,就不可能再有这种好事了。这对她来说,都是实打实的消耗,消耗过度甚至可能导致神位跌落,这是方便我们落足扎根九州之主强行争取到的机会。
后来者就只能一步步的修炼往上爬了。”
话至此处,他没有再说,让大家在这片区域自由活动,而他则从这里离开,来到另一处屋舍之中。
却见大公嫡子康芒斯正在屋中安静的等候,他见秦慎重过来,赶紧起身行礼问候。
不过,相比于半个月前,已经轻松自然了很多。
这半个月来,主要都是他在陪秦慎重熟悉情况,六世大公本人则在为如何尽快攒出一支强军给他送过来没日没夜的忙活。
虽然秦慎重打心底里觉得这事用不着这么急,可以慢慢来,但无论是教宗克德来安还是六世大公本人显然都没有他这么放松的心态,都认为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神灵的直接注视下,怎敢有丝毫懈怠,自然个个都要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
这片区域原本是城防军的一处驻地,现在则专门腾出来给秦慎重使用。
秦慎重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原因,但无论是大量服装的准备还是其他吃食的准备都是由康芒斯操办,他自然知道这两天神使会有一次大动作。
此刻见秦慎重过来,他的脸上有着明显期待的神色。
秦慎重道:“吾神今日又遣来一批高级精英战力,不过,他们初来此界还需要适应,过段时间在安排你们相见吧。”
康芒斯连忙躬身道:“都依您的安排。”
秦慎重道:“最好的适应方式是更深的融入世界,而不是在旁默默调理,你们现在可以提前做些准备,等这段时间基本的适应完成,我会安排一些具体的任务给他们做。”
康芒斯闻言,童孔勐地一缩,兴奋道:“现在就要开始了吗?不用等军队集结了吗?”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一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当他从父亲那里知道原因后,他的喜悦一点都不比他父亲少。
神灵将倾尽全力以他们公国为源头,发动一场信仰战争,在其他人心中,可能有各种各样的解读,生灵涂炭,穷兵黩武……可在他们父子看来,这就是一个天降馅饼。
弗格纳尔家族血脉中本来就有着孤注一掷的基因,他们从来不惮于做出选择,若面前出现两条路,一条通向更辉煌,一条通向毁灭,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这个天降馅饼可能将公国、将他们家族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也可能将他们推向万丈深渊,但从得知信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全心全意的准备起来,没有考虑留一条退路。
这固然有“神灵正在关注着”这个压力存在,同样也是他们主动做出的选择。
所以,此刻听到秦慎重的话,他的心情就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秦慎重却摆了摆手,道:“你可能想岔了。”
“呃?”康芒斯一脸的不明就里,瞪大眼睛看着他,神色之间,非常复杂,有些错愕,有些慌乱,有些不解。
秦慎重问:“你们认为的行动是什么?”
康芒斯继续茫然,似乎都有些不理解秦慎重话中之意。
秦慎重道:“你们认为的行动,就是我领着所有能够携带的力量,包括你们攒出来的军队,如刀子一般向外冲杀出去,打周围一个措手不及?”
康芒斯一脸不解,喃喃道:“难道不是吗?……难道,为了维护吾神的体面,您要先遣人去堂堂正正的宣战吗?”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和他父亲一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最大的战果,也是最有可能吃进嘴里被彻底消化的“食物”。
面对这样一个思维早已定型,心中已经有了一套完整计划的家伙,秦慎重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经过半个月的大略了解,他认为弗格纳尔公国本身就有太多潜力可挖,公国上层对整个公国的掌控可以说非常粗放,加布诺因的信仰也远没到深入人心的程度。
所以,要想在这里壮大加布诺因的信仰,最简单,也最容易实现的办法,就是对公国内部做文章,从现在这种低效率的粗放式管理变成“精耕细作”,将所有公国民众全都转化成为真正的信徒。
而且,这远没到尽头,信徒还有泛信徒、浅信徒、虔诚信徒、狂信徒的区别呢,不同信徒提供的信仰之力都有着本质的区别,一百个浅信徒也比不过一个虔诚信徒。
便是以强大力量将周边区域纳为加布诺因的信地,可那些迫于武力在短时间内强行改信的民众,基本也就是个泛信徒的程度,有这功夫,难道安安心心在国内多发展几名虔诚信徒不好吗?!
在他想来,这是一件理所当然、本来如此的思维模式。
可在这康芒斯这些人心中,好像压根就没有这种意识,在他们心中,信仰提升与信仰战争就是个等号。
不过,他还是将这想法大约说了一下,康芒斯一脸震惊,如遭雷击:“不……不扩张吗?”他最先想到的是,大馅饼难道是幻觉吗?
秦慎重道:“扩不扩张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练内功,便是真到了要扩张那一步,我们不也得先将五指收回,拳头握紧吗?!”
他做了个收指握拳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