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过了很久。

然后，莉莉丝才做出回应，轻轻的，好像感受不到重量。

“殿下？”

可可亚轻声询问，因为莉莉丝依然抓着她的手，斗气也一直都在平稳的传输过来。她的心情似乎毫无波澜，无比平静。

可恰恰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才会让人觉得反常。

“殿下……您没事么？”可可亚继续追问。“您看起来……很沉默？”

“欸？”过了片刻，莉莉丝才回过神，对她露出歉意的笑。“啊……没事，沉默的话，应该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您就不感到愤怒？”可可亚皱起眉头。“您不是信任着他吗？可他却做出这样的行为……”

“愤怒？”莉莉丝还是笑。“抱歉，不太了解呢……至于信任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着他，毕竟他是我的朋友嘛，也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

“……愤怒，是一种强烈而原始的情感。”可可亚愣了愣，随后才回答道。“可是他抛下你走了，而且还以此换取利益——这不是把您当成商品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理解呢？”莉莉丝的回答总是显得理所当然。“他是我的朋友，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在照顾我了，而且他这么做，也没有伤害到我的意思呀？”

可可亚愕然。

“我啊，其实是个笨蛋呢。”

莉莉丝这样对她说，笑容里融入更多的歉意。

“所以，我不知道别人对我抱有怎样的想法，也不知道别人对我抱有怎样的目的……所以，我只靠自己的感觉。”

“只要觉得别人对我好，对我没有恶意，那就没关系。”莉莉丝说着，又低下了头。“呐，这样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吧？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可可亚突然有点心疼。

那通过手臂传过来的斗气本应温柔而温暖，而此刻，她从中却只能感受到无比的寒冷。

她在“欺骗”殿下。

“欺骗”那个纯净的，为他人着想的，总是用好的极致去揣度他人行为的殿下。

……可是，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不是吗？“谎言”已经编织好，“欺骗”也已经开始——为了莉莉丝的“成长”，也为了她心中那莫名的情绪。

“的确会很麻烦。”

于是可可亚冷漠的开口，同时，她又想起了自己和爷爷的对话，想起了爷爷眼中闪烁的，那种对“弱小”不屑一顾的情绪。

“如果殿下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那是无法成长的，也没办法保护什么东西。”

……明明这么强大，明明如此高贵，为何会是那样软弱的性格？这是对弱者们的嘲讽么？

“殿下，您应该认清事实，而不是像这样无意义的自我欺骗！”

她又想起了那个人类，果断，聪明，坚强，阳光，但在面对她爷爷的时候，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但就算是她的爷爷，在面对更强的力量，以及更深谋远虑的智慧的时候，也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拥有力量而不会使用，是一件悲哀的事。”

最后，她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我觉得您真可怜。”

直到将话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是何等的不敬……

没等她泛起后悔又或是恐惧一类的情绪，依然在持续传输过来的暖流，以及话语，就将她的心情都平复了下去。

“……这样啊，那还真是对不起呢。”

依旧是轻轻的一句话，好像感受不到重量。

也感觉不到情绪。

……

在之后，可可亚陪莉莉丝将庄园给逛了一圈，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沉寂。原本活泼的莉莉丝变得沉默寡言，原本安静的可可亚说的话反而更多一些。

散完步，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们走到餐厅，然后就看到了老人。得知殿下从沉睡中醒来，老人的情绪颇为高涨，他命人将早餐都替换下去，破例将早餐改为正餐。他亲自下厨，将珍藏起来的珍贵食材都做成美味佳肴，倒是让莉莉丝胃口大开，对着食物大嚼特嚼，呆毛终于从死气沉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开始悠闲的转圈。

吃过饭后，接下来又有仆人端上莉莉丝许久没尝过的甜点及奶茶。这些久违的享受让她感到温暖，呆毛翘得更高。

之后，老人简单询问了莉莉丝身体状况方面的事情。见莉莉丝没什么大碍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啰嗦什么，很快便告退了。

至于可可亚，则要随老人一起去地下室，说是利用某种宝具来加速自己的血脉与源血的融合能力，抓紧时间恢复实力。

于是，莉莉丝又感到无聊了。

说实话，莉莉丝在这里感受到了和血月之国一样的氛围——同样的悠闲，同样的无所事事，也有虽然不太强烈的，但也是同样的温馨。

……那么，回房间去吧？睡觉也好，发呆也好，甚至是修炼也好，总比在这里待着要好很多。

正这样想着，莉莉丝突然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

……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来着？

“喂，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情绪波动这么大……”

再然后，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又是“自己”。

“你怎么又出现了？”莉莉丝警惕起来，呆毛竖立。

她此刻坐在餐厅里，这里的一切都被打扫干净，蒙上无垢的白。旁边银制的器物闪烁着冷冽的光，冷冽的光倒映着这里的空旷。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没办法，像这种情况，没办法不出现的吧？”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传出，语气中却满是无奈。“你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极度不稳定么……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结局会向那崩坏的方向演变的。”

莉莉丝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心跳声快速跳动。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只有这一次出现，不是我希望的……”另一个“自己”这样说着，在那一瞬间，莉莉丝有些恍惚，她似乎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露出面容憔悴的模样，笑容苦涩。“‘成长’过快会导致之前构建起来的防御机制全部崩坏……而‘保护’过甚也同样会如此，再无破解之法，永远封闭……”

“莉莉丝·耶梦加得，现在请认真的听我说……”

另一个“自己”的语气渐渐严肃。

“我要引导你，为了避免‘崩坏’的到来……需要告诉你现实，教会你怀疑……”

“引导……”莉莉丝的声音带上恐慌。“等等，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一个都听不明白啊……”

“导火索……导火索就是今天你和可可亚的谈话……你藏得太深了，捂得太紧了，这样的情绪不是你能隐藏的……而且，开始退化了……血族的獠牙……”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愈加急促，越发听不清晰。再然后，莉莉丝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抱住，紧紧地。

“不……不可以这么做……不能单纯的相信，不能单纯的铭记，不能单纯的封闭……这样会崩坏的，一切都回不了头，再也找不到那属于自己的答案……”

“都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莉莉丝终于哭了起来，她蹲下身体，用双手紧紧揽住了自己，像是捂住仅剩的温暖，牙齿颤颤磕磕。“那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有自己的思考方式……”

“不行，那样子不行，你要怀疑……怀疑什么都好，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其他的什么……”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愈渐恐慌。“极端的善是错误的，所以需要‘成长’；极端的恶也是错误的，所以需要‘封闭’——这个的天平不能歪掉，必须保持平衡……”

“所以，现在的你需要产生怀疑……”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想是在她耳边响起。“而且，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创建这个防御结构的，创建多个封闭意识的，恰恰就是你本身啊……”

然后，另一个“自己”，也透出了难以置信的情绪。

糟糕了，意识开始混乱，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变得混杂……刚才的信息，本来是锁在结构深处的，最重要的信息……

“……已经有崩坏迹象了么？”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渐渐模糊。“不，一定还有办法……潜意识，又或是别的什么，趁莉莉丝·耶梦加得的性格还没有偏向极端之前……”

……

莉莉丝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人。

她总是在害怕，想要把周围的事情都拥得紧紧，不想放开。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她都想要努力去记住。

可是后来她知道了一件事——关于一个人的记忆，是没办法永远铭刻于心的。随着时间的冲刷，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会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就像记忆中的妈妈，以及那金发的小男孩。

现在都已经记不清摸样。

她第一次懂得了悲伤。

虽然如此，生活也依旧快乐。爸爸对她很宠溺，庄园很大，从那边跑到那边，需要好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她也有了妹妹。

妹妹很可爱，虽然冷着脸，但是很可爱。

唔，总之就是很可爱！

从点点滴滴中，她收获了无数的快乐。

——但是。

她从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发呆和思考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牢牢记住快乐，悲伤就会特别浓郁。

牢牢记住悲伤，快乐就会微不足道。

而这些外部因素，将会对她的“性格”造成极大的影响。

她拥有精灵爱好和平的温柔性格，也拥有血族冷静嗜血的残忍性格，这两种血脉相互平衡，掌控着她的两个极端。

“善”与“恶”。

相反的两面会不停冲突，但谁都没办法战胜谁。当被压抑着的性格得到解放，往往会在一瞬间显露自己最极端的一面。

就像是小时候那次，仅仅是因为有点生气，血液突然间就沸腾汹涌，使她的血族本能觉醒了……当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倒常陪她玩的金发男孩，并且在对方的脖颈上咬开两个细小的洞，嘴里也满是血液的甜腥味……

男孩没有哭，她却哭了。最后，还是男孩比起大拇指，一边说自己没关系，一边说笑话逗她笑。

在这之后，她开始害怕。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两个恶魔，一个叫做温柔，一个叫做残忍。无论是哪个，都会为她带来伤害。

……太温柔了，什么都不想反抗。

……太残忍了，什么都守护不住。

然后，那时候的她这样想着。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如果可以在中间找一个平衡点的话……”

“我希望，那会是……”

……

记忆到这里就断带了。

莉莉丝·耶梦加得醒了过来。

她站在餐厅里，脸上泪水不停滴落。旁边，白色的窗帘随风飘舞，带来冷涩的风；银制的器物不知为何碎裂开来，转头看去，从中映射出自己支离破碎的脸。

然后她慢慢捂住头，咬紧嘴唇。

……刚才的画面和记忆，那到底是什么？

这样想着，另一个疑问也冒了出来。

……可可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面对那样可能是事实的事实……

她很难受。

她很害怕。

也很愤怒。

另一个“自己”所说的情绪，好像终于被她释放出来，并有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她第一次从心底产生“怀疑”。

“修尔……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么？”

“可可亚……她说的就是真实的么？”

莉莉丝低声自语。

现在，不需要单纯相信的“善”，也不需要单纯否定的“恶”。

需要的，或许是她“当时”的选择……

不过，莉莉丝却没有发现，对于刚才那段记忆……

她，并没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