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决定离开。
对于这个结果，无论是莉莉丝自己，还是老人一方，都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今天发生的事对双方而言都是很不愉快的经历，如果莉莉丝留在这里，先不说和其他血族的相处，首先心态上就容易失衡，会对此抱有抗拒。
除此之外，莉莉丝担心的还有一点——会有其他血族对修尔出手。
毕竟，目前有无数血族对修尔抱有恨意……这种恨意不光源自可可亚的受伤，还源自莉莉丝对他的特殊态度，更有甚者，干脆就是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态在看问题，认定修尔是破坏王女殿下和卡帕多西亚之间关系的罪魁祸首。
五千年前的“乌尔沙提之战”并不是结束，种族间的争端也从来就没停止过，所有的和平，只是漂浮在杀戮成灾的黑暗表象上的一层轻纱罢了。
而且，作为血族们所期待的“王女”，莉莉丝明显魄力不足，丝毫体现不出杀伐果断的一面，让人觉得是可以冒犯的。
只是在最后走的时候，她的表现异常坚决。在庄园前，少女提着沉重的鲜血盛宴，面对众多聚集起来的血族，身上血焰沸腾翻滚，甚至让不远处的老人都感到压迫！她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我要离开这里。”
没等老人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又或是等其他血族露出焦急的表情，莉莉丝下一句话已经紧随其后。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跟着我。”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其中却包含着异常丰富的信息。
总之，老人是听懂了。
莉莉丝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她和修尔两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就像是双方未曾有过交集，也自然未有过今天的不愉快。
不过，殿下应该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那小家伙教的吧？
这样想着，老人又远远凝望了修尔一眼。
既然殿下为你拿出了难得的勇气，为你做出了如此坚决的姿态，至少在现在，我也没有继续为难你的理由了呢。
“对了，王女殿下……”想通这一点后，老人顿时释怀了不少，他对莉莉丝道。“不知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莉莉丝瞪了他一眼。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冒犯的动作，对她的提议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脸顿时一红。
“啊……那个啊，只是买点衣服而已……”
莉莉丝身上汹涌的气焰顿时就消失无踪，反而显得扭扭捏捏起来，她低声呐呐道。
“还有，和修尔一起来买点材料……”
“哦？不知您需要什么材料呢？”老人接下来又问，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慈祥。“如果有需求，殿下可以尽管说，我会命人为你取来。至于衣服，我记得可可亚的尺寸和您也差不多，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将她的一些衣服送给你。”
“欸？欸？”莉莉丝连连用了两句拟声词才收住自己脸上惊奇的表情，板起脸，重归警惕，“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我马上就要走了，结果你却用这样的办法留下我……在小说里，这可是足以扭转局势的死亡flag啊！”
说话间，她头上的呆毛又开始无规律的乱晃起来。
……这么快就又变回那个奇怪的殿下了。
“不，只是占用您一点时间了，并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老人叹了口气。“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说出挽留您的话了……只是关于您母亲的事，您不是想要了解吗？”
莉莉丝沉默。
她将鲜血盛宴握紧又放松，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城堡中，老人领着莉莉丝往前走。月光透过斑斓的彩色玻璃，它投射在长廊上，被少女略显匆忙的脚步打碎，她低着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片刻，还是老人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对了，殿下平时喜欢穿怎样的衣服呢？”
莉莉丝看了看身上满是褶皱的连衣裙，挑起眉。
“……应该是简单方便的那种吧？”
“殿下和可可亚那孩子不一样呢……”老人下意识的开始对比。“她总喜欢穿繁琐的衣服，对款式啊花式啊都非常上心，总要自己亲自操刀才放心。”
“欸？可可亚姐姐自己做衣服么？”身后传来像是很惊讶的呼声。
“是啊，说是不相信老家伙的审美什么的……“老人有些自豪。”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就已经能把专为血族设计衣服的工匠气得不轻了。”
“好厉害。”
“不过，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其实算不上什么。”老人摆摆手，语气却难掩喜悦。“反而是殿下，您能对这些事情不拘小节，真是太好了。”
“……我只是觉得麻烦。”莉莉丝低着头。
“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殿下可是会长不大的。”老人轻笑。
“各种方面吗？”
“……”听到这样的话，老人罕见的愣了愣，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少女娇小的身体一眼，忍不住露出笑。“是的，各种方面。”
“可是小娅说，这样的我很可爱。”
“……小娅？”
“我妹妹，她很厉害的，只是经常冷着脸。”
“殿下的童年过得开心吗？”
“童年啊……还好吧？小时候，感觉庄园还是很大的，够我玩一天。书房里也有小说读物，生动有趣。嗯，还有一个会陪我玩的小男孩。”
“……这样啊。”老人轻轻叹气，对这样的结果只有叹息而没有意外。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说。“我们到了。”
“这里是？”莉莉丝适时的询问。
“可可亚的房间……本来想让你看看那个东西的，不过这次就算了吧，不过，我记得这里有你母亲的画像。”
“欸？”
少女惊呼出声，差点咬到舌头。
“我、我妈妈……”
……
月光洒落大地，卡帕多西亚的城堡上，此时也镀上一层柔和的银光。月光如水，它穿过色彩各异的玻璃窗，在地上荡漾出斑斓的光影。
因为老人的命令，血族们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目送着修尔和他们的“王女殿下”渐行渐远。好在老人说莉莉丝下次还会到来，不然这些血族的抵触情绪指不定会高涨到何种地步。
此时已是深夜，房间中，可可亚慢慢睁开了眼睛。
“可可亚，你醒了啊。”
床的一侧传来老人的声音，充斥着关怀。
“怎么样，好多了么？”
“嗯，好多了。”少女这样回答，伸手轻轻摸上自己的颈脖。“殿下呢？那个人类呢？”
“殿下肯定没事……不过，你关注的重点应该是那个人类吧？放心吧，他还活着。”老人回答。
“那就好。”
“不打算做辩解么？”
“做什么辩解？”
“你的举动太明显了，而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老人叹了口气。”你在想什么事情，我大概都知道。”
“那个人类和殿下的关系很亲密。”少女这样说。
“所以？”
“所以，拉拢他，就等于是在拉拢殿下。“少女尽量让自己的言论看起来理所当然。”付出这样的代价，我觉得值。”
“可这个解释并不成立——因为我都没选择这么做！”老人突然咆哮，暴烈的气息从身上暴发四溢。“为此，你差点丢掉性命！”
“或许救下他没有正面作用，可杀了他绝对有负面作用。”少女寸步不让。“他毕竟是殿下认为的‘朋友’！”
“可现在的殿下有什么用？”老人的气息逼过来。“如果这点决断都做不出，那殿下就只能这样软弱下去。”
可可亚没有回答，她在咳血。
于是老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慌乱，身上的气息也迅速收回，他低着头。
“……抱歉。”
“没关系。”少女用手帕擦掉血迹，表情很平静。“这本来就是一场长远的赌博……只是爷爷你没看出来罢了。”
她依旧在反驳老人。
“这真的是的想法吗？”
老人叹息。
“是的。”
少女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变了，变得言不表衷。”
过了许久，老人憋出这样的话，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少女的头，却在那双澄清的瞳孔中败下阵来，又缩了回去。
“我累了。”少女说。
“……那你好好休息，记得别乱走动。“
老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应对得如此苍白，叮嘱过后就无话可说。他愣了愣，随后说出了最后一句。
”那么，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便站起身，步伐蹒跚，转身出门。
直到老人离开，可可亚脸上的表情都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有所动作，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泪如雨下。
“我……又失态了呢……”
她喃喃自语。
“对爷爷露出……那样怨恨的表情……”
……
领着路痴症又发作的莉莉丝，走了许久，修尔他们终于走出了这个城市。
老人给了他一个令牌，只要持有它，他在大陆东部的绝大部分区域都能畅通无阻，出城的时候倒也无人阻拦，异常顺利。
“这就算做是我们给你的补偿吧。”老人这样对他说。“持有它的话，你可以在任意地方的‘鲜血之枝’商会中提取数额二十万的金币，并且可以提出一个要求。”
“当然了，做完这些后，这个令牌也作废了。”
……这是对“没能杀死自己”的补偿么？
当时，修尔这样想着，脸上露出冷笑，正想伸手拍掉这样的施舍。可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从老人手中接过了令牌。
此时拿在手上，他只觉得令牌沉甸甸的，像是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
他看向一旁的莉莉丝。
少女已经换上一身新的衣服，目前用来遮盖面容的黑袍也运用了血族的附魔工艺，面部仿佛笼罩着黑雾，让人看不真切，只露出忽闪忽闪的红芒。
修尔没有说话。
莉莉丝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莉莉丝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修尔。”
“嗯？”
“你今天好像很沉默寡言。”
“学你发呆啊。”
“我看到妈妈的画像了。”
“很漂亮么？”
“是，可我总觉得很难受……这时候，我应该哭么？”
“……这样啊，哭吧，哭出来会好受许多。”
“我试过了。”莉莉丝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红芒一闪一灭。“可是哭不出来。”
“是因为太累了吧？”
“欸？”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了，你救人用的方法。”
“……你在生气吗？”
“没有，就算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
“对不起。”少女却依旧执着的说出这句话。
……该说果然如此吗。
“没关系。”这样想着，修尔也做出相应的回答，同时向莉莉丝弯下腰。
“我背你吧？”
“……欸？为什么？”
“你现在应该累得不行吧？昨晚那么晚睡，今天又折腾了这么多事情。”
“才没有！”少女反驳。”我可是很精神的……”
这样说着，莉莉丝还是不由自主的靠上了他的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就算嘴上在逞强，身体还是承受不住了吗？一定很辛苦吧？
想到这里，修尔站起来，背起莉莉丝，尽量平缓的往前走着。
“今天，莉莉丝很坚强哦。”
修尔说，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听到。
在失去重要的源血后，莉莉丝会沉睡许久。
此时，她睡颜恬静，好像怎么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