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时候,果然扬扬洒洒的下起雪来,项庄身体虽好,到底不是铁打的,上完药就昏睡过去,后竟慢慢发起热来,楚歌忙令籍孺去请张子房来看,竟是染了风寒,唯恐传染,只得吩咐仆人将项庄背至张子房处,亦方便调理。
楚歌因身上有伤,心情烦郁,晚饭也没胃口,魏无瑕劝了几句才勉强吃了些。
魏无瑕一边吩咐仆从收拾杯盘碗筷,一边笑道:“公子吃饭倒比吃药还难。”
楚歌怏怏嗯了一声,仍旧依靠在床头出神,因日间睡了许多时辰,到了晚上竟没有困意了。
魏无瑕见屋内仆从都撤干净了,又吩咐籍孺先下去休息,这才便坐到榻边引着楚歌说话,问他家乡的人土风情,楚歌也只是随口敷衍几句。
魏无瑕便道:“公子一向不是最好奇巨子令,此间无事,怎么不拿出来看看,我也可参详一二。”
楚歌闻言,果然有了点兴致,方振作精神笑道:“那是我瞎说的,你也信?”
魏无瑕笑道:“信不信试了再说。你不是连工具都准备好了么?”便催楚歌拿巨子令出来。
楚歌无法,只得从枕边将巨子令掏出来。
魏无瑕笑叹道:“你就将它放在这里?人多手杂的,也不怕泄了消息。”
楚歌道:“怕甚么。不过一块铁疙瘩,放的显眼些,别人反都不注意了。”又叫魏无瑕将匣子里面的小镊子取出来。低头想了想寻秦记中项少龙的做法,可惜年代久远,情节早模糊了,哪里记得住,再者那不过是小说里胡诌的,他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便随意动手。取了“墨”字上左边的一点,楚歌先往下试探着按了按,小圆柱纹丝不动,只得小心翼翼的夹住往上提,听得“哒”的一声,那小圆柱应声弹了起来,约有寸长。
口胡啊喂!真的能行?楚歌心中一跳,骇异的看了魏无瑕一眼。
魏无瑕心中亦是微微一惊,他料想不到这巨子令上还有这番手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便笑道:“好巧妙的心思,你怎么想到这般做法的。”
楚歌淡定下来,随口道:“运气罢了,谁知道叫我碰上了呢。”又如法炮制,夹起右边的小圆柱,放下镊子,拿起巨子令掰了两下,竟是毫无动静。楚歌不禁疑惑,将巨子令凑到眼前,一看之下,不觉吃了一惊,却见两根直径约半寸的小圆柱上竟还圈着三道环,每环上还刻着一圈字迹,蝇头大小,笔画看不仔细。
魏无瑕笑道:“恐怕是钮锁罢,蛮力打不开的,给我看看。”
楚歌忙将巨子令连同镊子一并递过去,心下暗叹这墨家先祖真是玲珑心思,技艺精湛,竟发明出这原始的密码锁。
魏无瑕集中目力于环上,用镊子慢慢旋转着圆柱上的三道环,不出一刻钟便完毕,又将两根圆柱俱在推回原位,果然巨子令中传来一声轻微闷响,魏无瑕微微一笑,轻轻一抖,那巨子令从中间裂开成两半,一卷泛黄的帛书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到魏无瑕手上。
楚歌急忙道:“快看看是什么?剑法秘笈么?还是内功心法?”
魏无瑕闻言失笑,将帛书展开,自己却先不看,把帛书摊放到楚歌眼前,说道:“你自己看罢。”
楚歌好奇的不行,便也不推辞,却见那帛书上字形诡异,或如鸟之翎爪,或如虫豸,铺展开来竟足有两尺多长,每段字数后配有三至五幅图画不等,亦是奇形怪状,楚歌不觉脸上一红,将帛书推到一边道:“我看不懂。”
魏无瑕听得此语,心中也有了几分好奇,将帛书拿起一观,只见篇首三字,不觉吃了一惊道:“机关术?”
楚歌诧道:“你认得这上面的字?”
魏无瑕粗粗一览,心下更是骇异,这帛书上面所绘图画,竟是早已失传的可运用于战争中的诸如连弩车、转射机等极具杀伤性的武器结构图,末篇则记载着行军布阵之法,因有违天和,早被列为禁术,绝迹于今时群书之中。见楚歌这样问,魏无瑕方掩了卷,叹道:“这也难怪,这帛书上所用的乃是百年前吴越楚宋等国的旧时文字,如今早已无人用它了,你自然是不认得的。”
楚歌忙问道:“上面写的什么,墨家的机关术么?”
魏无瑕微微颔首道:“正是。”见楚歌面上似有些不以为然,便道:“此时墨家式微,机关术亦有大部失传,仅存的无非铸器之法等。当年墨子与公输班同为机关大家,不免心有比较之意,彼时楚国欲攻打宋国,墨翟为宋国大夫,欲以一人之力阻楚,楚王以公输班已造好攻城器械为由搪塞他,墨翟便道公输班之法可破。‘公输盘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书上记载虽寥寥数语,然而当时情况之惨烈,立即使楚王打消了攻宋的计划,譬如藉车,能投射炭火,或者投石机,能投射巨石,中者轻则面目尽毁,四肢俱断,重则焚为灰烬,粉身碎骨。当日墨翟与公输两人所用之法,盖因过于阴毒俱被禁止使用,后逐渐销声匿迹,无从传下来,没想到竟深藏于这巨子令中。”
楚歌听罢,不禁哆嗦了一下,这帛书上竟记载着这样可怕的完全为战争应运而生的武器造法。
魏无瑕沉吟片刻道:“这东西不能留下。”说着竟捏着那帛书往灯台上递去。
楚歌还不及出声,魏无瑕却又停下动作,叹道:“本卷聚集前人之智慧,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如若毁之一炬,无瑕于心何忍。”
楚歌见他如此,不禁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唯一记载机关术的代表着上古文明的帛书在他眼皮子底下烧毁,但又不知如何劝说,正心急时,魏无瑕却叹了口气,将帛书递与楚歌道:“公子,无瑕方才僭越了,此物既是公子发现,自然应属公子所有。”
楚歌愣愣接过,脑中灵光一闪,道:“此皆战之罪,非此之罪也。”
魏无瑕先是一怔,继而笑道:“我竟不如公子明白了。”
楚歌见他神色中并无郁结,顿时放下心来,又不免有些得意,这就是急中生智,面上露出洋洋之色。
魏无瑕摸了摸楚歌此时显得有些毛躁的头发,笑道:“心情可好些了?”
楚歌一愣,方知魏无瑕刚才不过逗他玩笑罢了,细想一下,他方才果然将那些烦心事皆抛诸脑后不曾记起,二人又说笑一阵,魏无瑕嘱他将墨家机关篇收藏妥当,又将巨子令复原。
天色已晚,楚歌本无丝毫困倦神色,魏无瑕依然劝他睡下,他料到会失眠,竟安稳睡过去了。
如此将养大半月,楚歌内伤颇有起色,已可下床走动,但仍不能妄动力气,项庄的伤寒早已痊愈,因棒疮并未伤筋动骨,亦渐渐平复。
大雪下了数日,地面堆起一尺多厚的雪,大半月下来,天气多数是阴沉的,这雪竟未化去,庄内有些路面上还冻结成了冰,一不小心便会滑倒,难得今日是个晴天,楚歌便裹了厚厚的皮袄,驻了根拐杖在院子里面踩雪,专听那吱呀吱呀的声音。
项梁张子房等人自有庄内许多事务要忙,便连魏无瑕也算在内,做了管事,不能诸多顾及到他,整日里便十分无聊,正在走神,背后有人道:“这样冷的天,大哥怎的在外面站着。”
回头看去,果是项庄。
项庄此时身量渐长,竟比楚歌还要略高出几分,身材也逐渐魁梧,宽肩长臂,脸上也慢慢褪去青涩,变得坚毅起来,只是声音因在变声期,有些嘶哑难听。
楚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娃娃脸,不觉有些颓丧。
项庄见状,以为他冷,忙推他回房间,道:“我有件好事要同大哥商议。”
回到房里,项庄又是吩咐籍孺往火盆里添炭,又是要他倒滚烫的茶汤来,忙被楚歌制止了,笑道:“已经很暖和了,干么折腾小孩子。”叫籍孺安稳坐在小杌子上烤火别理项庄。
籍孺乖巧道:“这怎么能行,庄少爷是主子,我们做奴才的当然要伺候好了。”说着便去端了茶汤来。
楚歌虎着脸道:“谁敢把你看低成奴才?”
籍孺年纪小,什么粗活也不让他干,只在楚歌房里伺候穿衣喝水等琐事,人又懂事,楚歌做主便没让他入奴籍,庄内仆从皆知籍孺在籍少爷院子里算半个主子,无人敢为难他,只有项庄,总是看不惯籍孺,时不时便要欺负他两下。籍孺是个机灵的,也从不在楚歌面前明着告项庄的状,可话里话外全是说项庄的不是,还挑不出错来,每每恨得项庄牙根痒痒。
听出楚歌话里含着怒气,项庄暗地瞪了籍孺一眼,忙岔开话题道:“三叔昨天同我说,闲在家中无事,想做些买卖。”
项庄口中三叔便是项缠,因他双腿有疾,便一直卧病在床,楚歌也因内伤,平时下床时间也短的很,大半月竟无缘得见一面。
楚歌诧道:“什么买卖?”
项庄笑道:“你还记得那日同我说的开纸坊一事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