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还不来阻止我么,荣耀的圣骑士?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了吗?你还能思考吗?”
就像在用餐的过程中稍作停顿,仔细咀嚼似的,恶魔停下来,不忘继续挑衅着他的对手泽文看上去仍然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没有拔出那柄仅剩的褪魔之刃。
他的上半部分已经基本痊愈,重新恢复成了近似于人的形貌。
那众多的可怖头颅已经收了回去,完完全全是人的形态。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打破僵局吧……”
他的脸上尽是厌倦,特地将尾音拖得很长;那完完全全是弥斯的声音,他已经懒得再掩饰了。
泽文颈后的汗毛骤然倒竖。
危险的信号!
他急忙跨出一步,向身侧滚去!
他脚下的砖石即时喷射出炽红的熔焰,在原地迸溅出星星点点的华丽焰火!
能量释放。
最简单也是最基础的能量操纵方式,只是在特定区域聚集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而已。
即便是次降临状态的恶魔,以其恐怖的能量储备也能在瞬间粗暴地熔化岩石,放射出极端炙热的烈焰。但凡没能避开,近旁的凡人肢体便会在顷刻间焦黑焚毁;而若是遇上林地或是木屋村落,便能轻易酿成一场无法收拾的通天大火。
然而,在面对圣骑士的时候,次降临的恶魔却很少会采取这种攻击方式。
一方面或许是因为纯粹的热量释放对天使之手作用有限,另一方面,圣骑士们猜测,与地狱火相比,这或许是一种极度低效率的攻击。
直截了当的高能爆燃的确拥有恐怖的破坏力,远距离的释放亦不用考虑肉身的损毁。但它的能消耗同样相当巨大。
与魔力操纵类似,威力越大、距离越远的能量释放亦将消耗越巨大的能量。这意味着每使用一次能量释放,他距离达到完全降临所需的能量储备便会愈加遥远。
要知道,几乎没有骑士团会愚蠢到仅派一位圣骑士前来迎接这种对手。
通常,恶魔面对的是一整个圣骑士小队,有着各自的部署和精密的行动计划。即便是恶魔也必须谨慎行事,尽量有效率地使用自己的能量储备和诡异能力,以此将前来狩猎的圣骑士精英逐个击破。
不过,那是在面对一队圣骑士的情况下。
更何况自己的身边就是运作中的熔炉,蕴含着充足的能量,随时可以开始降临仪式。
在这种情况下,稍作浪费又有何妨?
“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表演吧,让我看看你能有多灵活。”
脚下的地砖接连迸炸开,滚烫的熔液四散分流,泽文被迫连续地翻滚闪避。要躲开这样的爆炸本不是难事,爆炸点喷发出火焰之前,地面上火红的过热反应就已经可以当作预示攻击的前兆了。然而在肩负着数根沉重的铁矛的情况下,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的他要在地上翻滚就相当不便了,尽管圣焰提供的惊人力量加持仍能使他强行做到这一点。
恶魔不断将手掌探进铁水中吸取力量,然后使其在泽文的近处激烈的迸发。
看样子他不过是在被动躲避而已。这一次,恶魔的真理之视看得清清楚楚,泽文当下已经鲜有手段能威胁到他了。
明亮的火光清晰地勾勒出那张狰狞的脸上线条分明的轮廓,使那凹陷下去的暗处显得更为阴鸷。
“好吧,好吧,我懒得再玩了。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的整根手臂再一次转变成了非人的形态
盘综交错如同树根一般的黑色组织瞬间生长起来,无数的手指仿佛吸盘样子攀附在滚烫的炼钢炉炉壁上,几乎将其底部完全地包覆。
那是一张巨大得远超过他的身体的诡型之爪,自下往上将整个炉缸抓起。
“可恶,住手!”
泽文当然明白他想干什么。
看见这一幕的他如何能不焦急?
三步并作两步,泽文试图迅速接近他的敌人。
“你还在尝试什么?真是恼人啊……”
恶魔皱起了眉头,竟将炉缸从连接处撕扯下来,整个朝泽文扔了过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飞出去的炉缸砸在了另一座炼钢炉上。两座炉缸翻倒在地上,炽红的铁液流淌了遍地;高温的熔液一接触到周围的设施便激烈地发出刺人喉鼻的浓烟,将整个冶炼室变成如同火山口般炎热的蒸炉。
从一片狼藉之中,恶魔的真理之视仍然得以锁定泽文的身影。
他正在铁水之中吃力地跋涉,急于脱离那滚热泛滥着的侵蚀范围。一旦那些液体凝固,他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活墓碑,被永远地固定在那里。
“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容易死掉,圣骑士,但你的天使之手已经快撑不住了。”
恶魔从容地走向另外一座熔炉,对其伸出庞然巨爪。
“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熔炉的一点,并不完全是因为它能将我喂饱。”
并没有多少犹疑,也没有多少无意义的行动;哪怕是还在悠闲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敌人也迫不及待地开始进行完全降临的仪式了。
“无论将何物何事投进熔炉,它都能迎来崭新的开始。”
他将整炉的铁液倾倒在自己的头上,任凭自己的身子沐浴于其滚烫的热流中。
降临仪式?本没有什么仪式。
仪式是赋予那些异教徒的,他们用此来表达自己对异教神的崇仰。
恶魔对自己并没有多少这样的情感。
降临本身便是仪式,降临的结果便是馈赠。
“回归其本来的模样,并且重新塑造。熔解、混合、重塑,它让你自认为是你自己本格的东西分崩离析。它使你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一个错误你之所以是你,并不因为你身上具有的某种性格、某种特征,因为事实上,那些东西也是被塑造出来的,以你的过去为模具而铸造。你一度以为那是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是你的本质,然而即便是那些东西也会被消解,回归其本原。”
黑色的弯曲对角从流动的熔浆之瀑中高耸突出,炽热的能量在其周围扭转,成为黑色的地狱火攀绕其上……
恐惧的能量持续地辐射于整片空间。
“你自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凡人究竟能被塑造到何种程度,以至于你自己都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呢?继续下去,你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啊,那是些多么让人头疼却又迷醉于其中的问题,不是么?”
整个炉区内所有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仿佛被某种存在逐渐夺走。
“……只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再寻找答案了。”
夺去了光明的正是那双漆黑无底的深渊之眼,透过川流而下的瀑帘,持续地散播着恐惧
吞噬热量的双翼正在缓慢伸展开,仿佛刚破蛹而出的夜蛾
笼罩视线内一切的炽热的红色,正逐渐为血腥的光晕所取代。
就在这时候,泽文发动了攻击。
就在他的敌人贪婪地汲取着能量的时候,他从胁下拔出了那支一直插在上面的黄金矛,以一段冲刺为前奏将其掷向了他的敌人。
恶魔没有挪步。
他当然不会愿意为这种不值一提的进攻浪费自己的沐浴时间,他甚至不需要作任何反应,那不过是泽文的最后挣扎。黄金矛只要一接触到遍布他周身的热流便会软化熔解,化作飞溅的金色和银色液珠,抛撒开去,这样的攻击怎么可能对即将完全降临的他造成威胁?
那是超过九百五十米科尔的高温,就算是铁也将熔化,不要提更易熔解的黄金了。
“等等……”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恶魔突然抬起手来。他右侧的炉缸连接处应声断裂,挟着明亮的热流朝泽文直飞而去,一时间浓烟暴起,大雾弥漫!
但泽文只是险些被砸中!尽管敌人的魔力已经因为吞噬了大量能量而膨胀到了能抛掷如此巨物的地步,在一段距离之外他勉强仍有回避的时间。
鲜艳的洪流中,那双深渊的眼睛骤然收紧了。
他仿佛已经知道了泽文的意图。
他明白了泽文使用的武器,和他选择进攻的时机!
面对如此对手,泽文当然没有理由选择褪魔之刃这种华而不实的武器。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武器可用。事实上,他直到方才不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背着这一身的武器战斗了许久。
那些插在他铠甲上、直嵌入皮肉中的黄金矛,不都是可用的武器吗?!
而且,那可远不仅只是黄金矛而已。
正是时,泽文的双手各持着一根黄金矛,紧绷着已觉疲乏的肌肉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敌人托着炉缸的巨爪莽撞地冲去!
而他右手中那根黄金矛的尾端,用凝固了的铁液与那已然失去了剑刃的斩魔者护手熔接在了一起!
只要护手上的天堂之印还保持完整,那就还能发挥作用!
它已然重塑为一把比原本的斩魔者更为有效的黄金刺剑!
只差一步!
离完全降临只差一步!
只要能够完全降临,他便将获得完美的躯体!
发挥出凌驾于这世界之上的强大力量,成为足以被称作“人间之神”的存在!
那是理应属于他的东西,理应属于他们不朽存在的永恒支配权。
就差这一步了。
因此,恶魔没有挪动他的身体,中断降临仪式以应对泽文的攻击。
他已经吸取了足够的能量,对付这样不足为提的虫子绰绰有余;更何况,泽文当下的状态几乎到了极限,若非他的意志仍在勉强支撑着他,恐怕他早已支持不住这庞大的体力精神消耗了。
更何况,泽文已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为了攻击那只高举的黑色巨爪,他跃至了半空中!
恶魔狰狞的嘴角微微扬起。
没有魔力,凡人在空中如何能改变自己的身位?哪怕是圣骑士也没法做到这一点。
速度上陷于劣势的泽文反而先确定了攻击路线,那么一切已经结束了。
只需要一击,便能击碎天使之手……
所以他发起了进攻。
从那巨大爪子的斑驳外壁上,瞬间生出了数十条锋利的触须,径直往泽文的方向掠去。
终于,泽文的天使之手在攻击之下完全崩碎了,一点都不剩。
恶魔再一次得以清楚地看清他的思想。
只是,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短暂的贪婪和自负造成的疏忽。
他终于理解了泽文持着两根黄金矛发动进攻的真正意义。
其中,只有那支连接着圣印的长矛才是真正的武器。
而另外一支,则正是用来改变自己在空中的动向!当他往自己的一侧将那支具有相当重量的长矛以圣焰加持下惊人的膂力高速投射出去,他的身体也被推向了另一边!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那巨大爪子的本身,而正是由那只爪子所滋生出来,用以发动攻击的枝节!
他把自己当作了诱饵!
尽管左肩严重的伤势让他无法调动上臂的力量,但仅凭下半部分的力量,他也给予了自己堪堪足够的动力。当如风般犀利的触须从他的肩上擦过,连同天使之手一并击碎他的铠甲,并再度重创他的左肩,甚至折断他的上臂骨,他亦将神圣之火深深地送进黑色触须的深处。
发散着漩涡的神圣力量之源立刻激发出剧烈的反应,同那次击碎斩魔者刃面的反应一般,甚至更为激烈!空间即刻被光影撕扯成两半,金色的火焰立刻顺着触须攀缘而上,像金色的群蛾被黑色的灯光所吸引……
组成巨爪的组织开始崩裂、毁坏、烧灼、湮灭。
失去了支持,沉重的炉缸即时倾落下来,将恶魔的半边躯体完全碾碎!
“不!我已经……”
恶魔的尖叫摄人心魄,穿透浓烈而灼热的雾气,直刺泽文的心脏。
已经失去了天使之手的泽文强忍着滚滚袭来的热浪,任凭腿脚上的皮肤被烤得发烫的铠甲烧得蜕了皮,借助圣焰的力量,他仍得以在炉缸巨大的碎块上跳跃,并很快锁定了他那已经遭受重创的敌人。
他伸展开硕大的蝠翼,近乎完全降临。
“唯一重要的……的确……是现在。”泽文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冷笑。他的手上提着已经折断一半的黄金矛,其另外一半留在了那根触须中,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段仍然灌注着黄金的矛柄刺进敌人的躯壳,给予敌人终末的一击。
“……你找不到的,你找不到的!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狞笑的恶魔身上再次凸现出无数的脑袋,在狂乱地吵嚷着,试图混淆泽文的注意力。但泽文知道,它们中没有一个是真的,没有一个是恶魔之心的所在。
敌人没有在使用能量。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操纵着什么。
为了保存下自己不朽而珍贵的性命,不让泽文找到他的核心,他甚至停下了自我恢复,只为熬过这短暂的时间。
浸泡在仍然留有余热的铁液之中,恶魔只需要再一些时间就能……
“的确……但我已经暂时放弃杀死你了。”
当泽文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他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
他将连接着圣印的长矛留在了敌人的身体里。
自双角之间的额头中央深嵌进脑袋,穿透翼膜从背后刺出。
“只要你的身上不再能滋生出黑色的炎火,这就足够了。
你被收押了,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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