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urtain 死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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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昂先生,既然现在这些钱已经收回,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

在一片嘈杂混乱的掌声中,布鲁尔试图表明他的想法,但迪昂的注意力显然转移到了其它事情上。

“噢!那不是我们亲爱的弗斯切(fosture)长官吗?”

从小巷里向外望出去,他看见圣城卫队的一列士兵正从外面的街市上走过,看上去似乎正在巡逻。

还没等布鲁尔能说什么,迪昂顺手拣出裙子里藏的三枚银利亚便迎了上去。

看着迪昂那奸诈的笑容,布鲁尔的脑子里着实浮现出一幅奇怪的景象一只热情地朝花猫迎上去的老鼠。

他不知道那是不知畏惧的,还是愚蠢或不知好歹的。但作为这一群孩子之中结识那位迪昂最久的一个甚至远在鼠群成立之前就认识他,在他身边作为助手,并从他那里获得知识布鲁尔深知,那位迪昂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许多其他孩子都把他当作英明亲切的领袖,当作真正关心他们的人,甚至“无私地”帮助他们解决家里的困难,教授他们所谓“谋生的技巧”以支付欠下的重重税款。他的话语中仿佛充满着能使孩子们热血沸腾的魔力,用“团队”、“未来”和“梦想”让他们为自己任劳任怨地工作。

“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真实模样。”

布鲁尔望着那个并不衰老但却猥琐卑劣的身影,如此想道。

布鲁尔初次见到那个人是在老醉鬼兰纳森(lan’athan)先生的铺子里。四年前,为了父亲欠下的债务,他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在那里挣得了一个做工的机会。那是一位身材魁梧结实的老铁匠,他的儿子自从十几年前离开圣城前往南方经商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了音讯;也似乎正是从那以后,兰纳森先生便陷入了酗酒的深潭。

除却一些不难忍受的缺点,兰纳森先生是一位不算糟糕的五十多岁老人。与他那壮实的臂膀不同的是,即便在他喝得烂醉如泥并且满口胡话的时候,他对他身边的人也从没表现出过半点暴力事实上,当老先生醉倒的时候甚至有些滑稽。他并不擅长关心在他手下干活的人在布鲁尔做工的时候助手只剩下他和迪昂两人但也从不会吩咐他们去做太过劳累繁杂的活计。他时常在正午六时的钟声响起时像受惊的獾猪一样猛然惊醒,只交代几句话便一声不吭地在炉子旁边工作至傍晚;在还有余钱的时候,他会在晚饭的时间出去,在酒馆喝到深夜,吃力地爬回来,然后在铺门边上一觉不省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兰纳森先生的手艺很不错,但出自他手的东西质量却时常敷衍过了头,因此铺子的生意也一直只是勉强维持的程度。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那位同在兰纳森先生手下做工的迪昂先生有着相当的好感。

他听人说,迪昂是兰纳森先生一位已故多年的旧友的遗孤。那个天生残缺的男人乍看上去半点不像是什么苦大仇深的阴郁人物,反倒更像个热情洋溢的乐天派大哥。从布鲁尔来到铺子的第一天起他就对布鲁尔颇为照顾;作为新人,无论他提出再琐碎的问题,那个人竟也从不嫌麻烦。他总是很耐心,出奇地耐心。

事实上,布鲁尔一度觉得那个人……很有魅力。

起初,布鲁尔认为他的出身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像是一时兴起似的,他经常会教授给布鲁尔一些未曾了解过的东西,其中一些是关于在铁匠铺里的工作的,另外一些则完全与之无关。他有时会讲一些下流的笑话,但更多的时候也会绘声绘色地对他讲述一些令人发笑的故事,伴着丰富滑稽的肢体动作,其中至少有一半经过他的保证是“绝对真人真事”。然而,迪昂却绝口不谈他的过去;即便那些以第一人称转述的事情,哪怕以布鲁尔的判断力,他都知道那没可能会是他自己的故事。在所有那些故事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与头脑简单却把持大权的贵族后裔无关的事情。

那时候的他,单是觉得那些故事很有意思。他想,那些故事或许是他从哪本书上了解来的,那个人的出身或许不像如今看上去的那样破败。但要不了多久他就发现,和自己一样,迪昂先生并不能看懂通用语的字母,更不要说认字读书了。

让布鲁尔对他尤为感激的是,每当兰纳森先生拖欠了自己的工钱的时候,他总是能帮助自己说服那位老铁匠。这是方才没有提到过的,兰纳森先生的另外一个缺点。倒不是因为他有意如此,往往在那位老铁匠掏起口袋的时候,他才会发现自己本应用来支付工钱的铜利亚已经交待在了费兰多卡萨的某个酒馆,变成了火辣辣的姆恩酒下了他的肚子。有时,在那位老先生实在拿不出工钱的尴尬情况下,迪昂先生甚至会自掏腰包,为那位先生垫上应支付的工钱。奇怪的是,布鲁尔从未见过迪昂先生自己向兰纳森先生讨要过工钱,他似乎从不担心这种事情。

随着布鲁尔在铺子里度过的时日越来越长,他很快又发觉了迪昂先生的另外一项才能。

在空闲的时候,迪昂时常会用铺子里堆积的生材自己捣鼓一些精致的小玩具;不仅是铁匠的活计,他也同样深谙木匠的技艺。他时常沉浸于制作的过程,但做出来的成品却颇为随便地赠送给了其他人大部分是布鲁尔自己。

当布鲁尔的工龄达到了三个月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事实。作为兰纳森先生助手的迪昂,他的手艺实际上要远超这座铺子的主人。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产生对这个男人的疑惑。

拥有这种水平的技艺,要独自经营属于自己的铁匠铺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在这个逼仄困窘的小铺子打下手?他完全不能理解。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听说了不少流言,说瘸子迪昂在九岁时候便已经失去了父亲。在那之后,他一个人离开了费兰多卡萨,去了南方维奥芬妮公国的角落,在那里独自一人摸爬滚打,甚至还杀过人,只是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了;他们说他在南方甚至参加过异教徒的疯狂仪式,在那里他们砍下女人的四肢当作桌脚,用人牲的血水盛满献给异教神的狂欢酒杯;还有人说他在那里加入了一个名为“盗贼行会”的罪恶组织,他们在地下供奉着一尊被斩去双翼的堕落天使。

据称,这些消息的来源是一位既在费兰多卡萨待过,又同样去过南方的富商的朋友所述;而那位朋友又正好在维奥芬妮加入了皇家狮鹫军团,又恰好地受遣回到了圣城。或是某个有着类似经历的“熟人”。

先不论这些事情到底哪个是真的,也不论那些同样生活在费兰多卡萨最底层的奥芬诺人和科维尼人是否有可能认识这么一位“富商的朋友”,就布鲁尔所知,他在迪昂先生的故事里从没听过这样天马行空的事情。一直以来,迪昂似乎都更热衷于讲述一些平凡而不起眼的小事情,一些对于普通人更为司空见惯却又蕴含着某些奇妙巧合的有趣琐事。

但从那些人嘴里,只有两点他们的回答都完全一致迪昂的确去过了维奥芬妮公国,伯恩维宁(bernvenin)公爵那坐落在南境、纷争不断的领地;而在大约在五年前,也就是迪昂十五岁那年,他孑然一身地回到了圣城,自那起便作为兰纳森先生的助手在他手下毫无半点怨言地做活。

但……为了什么呢?

他始终看不出,那个人在这个破败的小铺子里究竟有什么可追求的。身处于这个时常会陷入经济上窘境的群体,你会发现在他们中找出一个豁达、亲切而不自利的人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始终认为迪昂先生便是这样的人。

……但在那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极其离谱。

事情发生在那年的九月末。

两天前本是缴付税款的最后期限,但这段时间以来,这座铺子的生意并不好做,兰纳森先生的心情也彻底陷入了低谷。怀着对生活满腹的郁闷和不满,他在酒馆整整待了两日三夜,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又在宿醉中沉沉睡了一整天,以此表示对不公税负的抗议。

但他当然不可能用这等愚蠢的方式躲过从上面降临的麻烦。为了追讨未及时缴纳的税款,负责费兰多卡萨这个东南区的卫队长领着两名士兵趾高气昂地前来上门问罪。那是一位刚上任不满一个夏季的年轻军官,据说来自于费兰多卡萨近郊的乡下,曾作为扈从侍奉于黎明之星军团的一位骑士,并因此得到了提拔。

当然,无论那位年轻的卫队长表现出如何的傲慢和盛气凌人,老兰纳森先生都没把他当回事因为无论从铺子里还是从口袋里,老家伙已经掏不出半枚铜利亚了,这是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在对话中,老兰纳森一口一个“没毛小鬼”的称呼让自尊心极强的卫队长感到了莫大的轻视,以兰吉尔公爵的名义,他愤怒地扬言要让老兰纳森赔上自己的铺子。老兰纳森当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但他也没有示弱半分。随后在这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斗殴。

起初迪昂试图上前劝阻,但作为一个行动不便又算不上健壮的残疾人,他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一名气焰嚣张的士兵的殴打。但在另一边,身形魁梧的老铁匠竟然凭借空手轻易地压制了那名卫队长,甚至打得他连佩剑都没能拔出来。

随他前来的一名士兵试图协助自己的长官,但他也毫不意外地被揍趴在了地上;紧接着,暴怒的老兰纳森又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了正在毒打迪昂的另一名士兵。在夺下了他们的佩剑之后,像拎兔子一般,老兰纳森一手拎起一个士兵的领子,在一众路人的围观之下将他们连同他们的长官极其狼狈地丢出了铺门。

甚至不及一天,“讨税的卫队长和两名士兵被一个老头、一个瘸子和一个小鬼打得连佩剑都不要了”的传言已经传遍了费兰多卡萨的大街小巷。据说那位颜面尽失的卫队长气上加伤,在家里病卧了一整个礼拜。

当然,兰纳森先生的麻烦并没有这么容易结束。在迪昂的垫付下,他最终缴纳了两倍的税款,多出来的那一部分显然囊括了逾期的部分和顶撞违抗士兵的罚金;但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接受到进一步的惩罚,因为那名卫队长碍于强烈的自尊没有以袭击帝国士兵的罪名提出状告。

从这样的结果看来,老兰纳森对那位卫队长无论如何都是彻彻底底地“赢了”的。

那时布鲁尔这么想道,却没有料到事情会以那种方式收场。

在斗殴事件发生后的第三个礼拜,在这件琐事几乎快要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中彻底淡去的时候,兰纳森先生死在了从酒馆回家的路上。清早,第一眼看见这个场景的人看见他宽阔的身躯仰面躺卧在道路的中央,肚子被长剑一般的锐物利落地刨开,流得满地的内脏几乎被已然凝固的血液粘黏在了地上,清理尸体的人用铲子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些东西从冰冷的地面上刮下来。

对于圣地费兰多卡萨,那是一桩异常骇人听闻的罪行,其甚至惊动了德雷希兰吉尔公爵所在的费兰多西亚圣宫(tera ferandocia)。公爵大人大为震怒,严令在下一个安息日之前凶徒必须被找到。

在公爵的敦促下,城市卫队的调查进行得意外地迅速。几天之后,那位年轻专横的卫队长因为其灭绝人性的复仇行径而受到了费兰多卡萨世俗法庭起诉,并很快面临了当街被绞死的命运。

布鲁尔就在那里,望着那名受尽拷打的卫队长迈着绝望的步子走向绞刑架,心里的痛快不言而喻。怀有同样心情的显然不止他一人,在行刑结束之后,许多人朝卫队长的尸体吐了唾沫。一种仿若受害者是他们的亲人的愤怒气氛在行刑场弥漫开来,感染了那里的几乎每一个人,纵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完全不认识死去的兰纳森先生。

义愤填膺的布鲁尔做了同样的事情,不仅如此,他还在卫队长冰冷尸首的脸上留下了好几个脚印。他当然有理由那么做,他和兰纳森先生的关系远比在场围观的一众陌路人都要亲近。

行刑日过后,圣城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尽管足足四个月,那件事在街头小巷被添油加醋地传述了无数次,像其它一度引起轰动的事情一样,这个关于卫队长和不起眼的老铁匠的故事终于也被人们抛到了脑后。

由于老兰纳森与自己外出经商的儿子再也没有了联系,而迪昂由于多次为老铁匠垫付了各种各样的费用而没有得到归还,他和兰纳森先生之间产生了意外的债权关系,得到了老兰纳森的小铺子。

迪昂对经营铺子并不热衷,因为这个缘故,上门的生意也渐渐地销声匿迹,变得无人所知。令布鲁尔奇怪不已的是,迪昂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尽管铺子已经逐渐失去了收入来源,迪昂仍然从未表现出担忧的神色;他依旧照惯例支付给自己工钱,但自己往往空闲到可以去其他地方做第二份工。每次在领取工钱时造访这座破败不堪的铺子,却通常只能见到迪昂先生一个人在自顾自地捣鼓些奇怪的玩具。

他回到铺子的时间渐渐地少了,又或者说,那里实际上已经只是迪昂先生的家,只是因为某些他难以理解的原因,迪昂先生仍然在付给他与他的劳动完全不符的薪酬。

……是的,那时他一度以为迪昂只是“意外地”获得了兰纳森先生的铺子。

直到半年后,在发工钱的日子之外的某一天,他心血来潮地回访那座铺子,却碰巧在屋后看见迪昂先生正在拆一个信封。

那个信封里没有信件,有的只是一摞的铜利亚。

“那是谁的信件,迪昂先生?”他很自然地发问道。

迪昂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的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同样很自然地回答:

“来自维奥芬妮,老兰纳森先生的儿子珀特雷尔(potral)。”

“他的儿子?找到他的儿子了吗?”听到这个消息,布鲁尔很高兴。

“只是他们没有找到老兰纳森的儿子,因为他老早就改了名字。”

“是您找到了他的儿子吗?您……有没有告诉他……他父亲……”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迪昂挑了挑眉毛,仿佛布鲁尔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布鲁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想……作为儿子,他应该……会希望知道吧……”

“他不会想知道的,小不点,你猜他当初为什么改了名字?”迪昂耸了耸肩,“如果费兰多卡萨找到了他,他会得到一座对他来说完全没有用的破铺子,以及他父亲欠我的零碎债务。为了摆脱这样的遗产,我打赌他甚至会再改一次名字。他真会这么做,许多年前我在维奥芬妮遇上他的时候我就知道。”

“您在南方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迪昂眨了眨眼睛,凑近他的脸,微笑着说出了让布鲁尔脊背发凉的话。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回来,布鲁尔?”

“……您是……什么意思?……”

迪昂重新直起腰杆,似乎并不打算费工夫向布鲁尔继续解释清楚。

“相信我,布鲁尔,你也不会希望他知道的。”

“……为什么?”

迪昂捏起那片信封,丢在了他的脚下。

“因为那是这些日子里你所有工钱的来源。”

布鲁尔惊恐地望着那片信封,冷汗不由自主地从他的额间流下来。

“我聘请了一位流浪诗人作为代笔,以老兰纳森的身份和口吻给他的儿子写了一封信。”迪昂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为了安抚老家伙,不让自己卑贱的出身影响他在维奥芬妮的事业,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费兰多卡萨寄上一些钱。……那实在算不上很多钱,只是他经商所得的很小一部分,那是个很吝啬的人。不过,仅是支付两个人的花销还是绰绰有余的。”

半晌,布鲁尔都没敢再提出任何一个问题。那些许许多多的线索在他的脑子里交织,逐渐构筑出一条并不完整但却已经成型的线索。他很害怕,害怕再一个问题就让他接近了危险至极的真相。

但,他还是没能阻止自己问出那个问题。

“……那位卫队长……兰纳森先生……真的是他杀的吗?……”

迪昂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盯着布鲁尔许久才终于开口。

“那天你在绞刑架那儿吧?”

见布鲁尔紧闭的嘴唇变成了青色,迪昂不禁笑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亲切得如同第一天他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一样。是的,这就是那同一个人没有变过,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噢,那你应该清楚地看见了所有人的愤怒都被宣泄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所有人都得到了满足。在主治下的神圣之城,正义得到了伸张,愿望得到了满足。费兰多卡萨重归于安宁,不会再有人因为令人发指的罪行而无故死去这就是滑稽故事的结局。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兰纳森先生是被哪个恶贯满盈的混蛋杀死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那些坐在我们头上统治着我们的尊贵大人们,他们的决定是永远公正不会错的,不是吗?”

他笑了,从未有过地放声大笑。

那一瞬间,布鲁尔发现,自己这才终于明白了他口中那些故事的真正含义。

在这个男人的眼里,这仿佛是另外一个滑稽的故事,只不过,它不仅发生在了他眼前,也发生在了布鲁尔的眼前。

……噢,差点忘了另外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

在那位卫队长被绞死之后,另一位士兵接替他成为了费兰多卡萨东南区的卫队长。

而那个新的卫队长,他的名字是弗斯切。

正像迪昂保证的那样,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释,所有人都得到了满足。

自处死那个不幸的卫队长以来,费兰多卡萨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耸人听闻的罪行。所以,从结果上来说,它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真相,成为了公正严谨的判决。

谁能说不是呢?

但,在布鲁尔的心里始终悬吊着一块石头。

或许哪一天,同样的事情会在费兰多卡萨重演。

……然后,还会有另外一个“罪人”,携着他被写在脸上的罪孽随他同去。

陪伴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身边的确是一个很可笑的选择。

的确如此。

过去自己曾经怀有过这么做的理由,但如今布鲁尔愈加时常地冒出怀疑,怀疑自己的动机,怀疑他的动机。

他当然知道迪昂要做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做。他从来都弄不懂那个人,也从没尝试去弄懂。自己,和所有这些同属鼠群的孩子,尽管被迪昂组织起来,他们也都是他一个人的工具,被驱使向他自己自私的目的在整个鼠群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但……

只要遭罪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不就好了吗?

只要仍能够得到利益,不就好了吗?

人的本质都是自私的。

而正义,永远不会站在他们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这一边。

只要所有活着的人都得到了满足,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吧。

他这么安慰自己。一直以来,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就是现实吧。

在他沉溺在回忆和自我批判中的这短短的时间里,迪昂已经结束了与弗斯切长官“愉快”的攀谈,回到了属于他的鼠群。

“很好。弗斯切长官很好,我也很好,所有人都很好。今天……今天真是该死地美好,不是吗,小的们?!”

方才在卫队长弗斯切面前还极其谄媚的瘸子的表情似乎忽然愉快过了头。

“迪昂先生,我觉得那三……”

“你们知道吗?我问了有趣的弗斯切长官,上礼拜他为什么没在街上巡逻。”还没等布鲁尔说完,迪昂直接无视了他,自顾自地和其他人说笑起来,“他说他问了其他人一个治痔疮的偏方,要用无花果叶混合白莳蒸一盆汤水,他就去这么做了。猜猜怎么着?那个白痴居然把那用来外敷的汤水给喝光了,仰头喝了整整一脸盆!!喝了那盆美味的汤水以后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起来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手下的卫兵把那个给他建议的倒霉鬼打了一顿!!”

孩子们一下子都笑得合不拢嘴,他自己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看在主的份上!你能相信吗,他们那些贵族的走狗竟然会弱智到这种程度?!哈莱雷亚!幸亏我完全憋住了笑,不然我也就惨咯!!!我主保佑,我主保佑!!!”

完全是一副戏谑、亵渎的口气。很显然,这个男人对护佑着这费兰多卡萨乃至整个神圣帝国的大能的主没有半点敬意。

这群孩子们也同样如此。

“噢!那还真是感谢主放过迪昂先生了!!哈莱雷亚!!!哈哈哈哈哈”

他们拿从牧师那里听来的神圣祝祷词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你们可得记住,别到处去说这件事。这可是我和你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哪个人口风不紧,那可不仅仅是我,你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好果子的。那个弗斯切长官虽然是个白痴,他可是个惹不起的狠人物。”

“明白!”

“当然明白,迪昂先生,您请放心!”

听到孩子们的回应,迪昂的脸上露出了满的笑容。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吧……”

“迪昂先生!!请听我说话!!!”

终于,布鲁尔再也憋不住了。

“那多出来的三枚银利亚,按照规矩您是不是应该与大家先重新商定分配方式,迪昂先生?!那些钱在得到我们大家的同意之前,您是不是不应该擅自处置?!大家定好的规矩是这样的吧?!!”

迪昂肯定一早就知道坡德藏了钱。这样一来他既不损失自己的收益,又能向这些好骗的孩子们卖人情,这就是这个男人骗取信任的小伎俩。或许是因为已经在他身边待得太久了,布鲁尔已经对这些手段了解得再透彻不过。

这是个危险至极的男人,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必须从他的手中好好地保证自己、以及其他孩子们的利益。当然了,这就是他们选择在这里,组成这个鼠群的原因。

“啊?噢很抱歉,我给忘了。”迪昂从容地笑了笑,试图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过我敢向你们保证,这三枚银利亚绝对是用在了刀尖上。啊,我最近实在是太健忘了!那个笑话让我把自己的脑袋都放空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最大的好消息!啊!我真是该死!!”

“咯咯”地,他从孩子们当中听到了零星的笑声。

只有布鲁尔板着一张脸,他知道这家伙想要糊弄过去。“什么消息?”

“终于,你们大家的努力有了成果终于,我们可以看见美妙的未来了”

迪昂闭上眼睛,特意拖长音卖着关子。孩子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得出他们都无比期待迪昂的宣布。

“在往那蠢驴弗斯切卫队长身上砸了这么多钱之后,他终于帮上了咱们的大忙

统率费兰多卡萨所有城市卫队的比崔安(bit’rian)男爵终于同意接见我了!来吧,我允许你们狂欢!!”

但显然,孩子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当然,他们都不可能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所以,那意味着……?”布鲁尔代表所有人抒发了自己的不解。

“我记得,”神采飞扬地说着,迪昂的得意已经溢于言表,“哪一个亲爱的上次打听到,负责东区的卫队长因故转调去了密恩(miem)。”

“是我!是我,迪昂先生!!!”

“噢是的,当然了!在打听情报上没有人能比你干得更好,米欧(mieo)。”

受到了称赞的米欧一脸的满足,而迪昂也继续对孩子们解释下去。

“受到比崔安男爵的接见,意味着我有可能替上那个空缺的肥差,成为比这个东南区还要更富裕的东区的卫队长。只要我能在男爵面前表现得足够好也就是我能给他足够的贿金,我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位男爵毫无疑问是个腐烂到了根须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会成为费兰多卡萨东区的长官。那也就意味着,你们的生活从此将在东区变得更加美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这不是美好未来的开始,那么什么才是呢?!!”

“我们……有未来了!!”

“未来!终于!!太棒了!!!”

“迪昂先生万岁!!!”

终于,迪昂的话再一次得到了孩子们热烈的响应。在一片欢呼声中,迪昂走近了布鲁尔的身前,像哥哥一样亲切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但,布鲁尔深知这只是假象。许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卑鄙的男人的时候,他也同样如此亲切,亲切得仿佛自己失散已久的亲生兄长。即便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完全谈不上健壮的瘸子,他还是忍不住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你是跟随我最久的,布鲁尔,我教了你远比其他人还多的东西,也几乎从不对你隐瞒什么。你也应该知道,相比于其他人,我在你身上托付了最多的信任。”

“我知道,迪昂先生。”这一点上,布鲁尔不得不承认迪昂没有说错。

“但即便是你,我也不能忍受背叛,不能忍受离间。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点,这个最重要的时间点,我们必须一条心。”

迪昂的语气很平和,但字里话里却满含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威胁。

“你也知道,在我们所有人之中,没有人比我更憎恨那些高高在上、肆意地践踏在我们身上的贵族和勋爵,他们永远将是我们的敌人。……但……唯独这个未来,这个机会,我绝对不可能容忍任何破坏和阻碍,你的这些期待着未来的困苦同胞们也绝对不可能会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这是当然的了。”

迪昂那双丑陋晦暗的淡褐色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布鲁尔的双眼。在其中,布鲁尔看见了一种疯狂,一种热切。

“不仅只是这样而已,当然了,你知道我想要的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我……知道,迪昂先生……对不起……”

在他的淫威之下,除了屈服,布鲁尔没有别的选择。

迪昂,这个丑陋瘸子的诡异微笑再度向他绽开。

“我就知道,布鲁尔。我就知道,你会为了大家做出正确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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