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函谷关后,孙坚马不停蹄,立马与麾下诸将召开军议。众人都说,函谷关攻取如此之速,想必是贼军难以想象的,这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当火速领兵前攻新安,一旦新安攻破,董卓受困于渑池一县之地,大局将定。
孙坚也是持此意见,函谷关已破,而大阳尚未破,全局的主动权再次回到己方。他与陈冲商议一番后,决定自己先率军前进,而陈冲在函谷关转运物资,又将城中的俘虏押送回雒阳,只有东中郎将董越,他要带至前线。
事前,他把自缚的董越带到军帐中,笑问道:“伯超兄,此前公可有言,说若非公死,则我军绝不能拿下关城,怎么如今关城已破,公还在此地啊?”
营中众将一阵嘲笑声,惹得董越满面涨红,好在他披头散发,整个人委顿在地,无人看见他的脸色,好半天他才说出话来,只听他勉强道:“在下有眼无珠,自以函谷绝险,凡人绝无能破,不晓得将军如此天威,恍如神人,方才出此狂悖言论。”
众人闻言又放声嘲笑,孙坚也觉痛快,但他没有出声,给董越留了几分颜面。他走上前去,为董越松绑,将他扶起来,董越仍不敢窥视,只听孙坚道:“我欲让伯超兄为我前驱,对西凉诸君晓明大义,助我匡扶社稷,不知伯超兄以为如何?”
董越连忙拜倒,颤声道:“将军但有使命,董伯超岂敢不从?”
中路大军便于正月二十六日继续西行。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走了近二十里路,到了下午,方才看见两山向南北方散去,眼前豁然开朗,前锋在山脚看见一处营寨,一片勤王旗帜飘扬,显然是祖茂部所新设的,而在他们往西北远处的山丘上,亦能看见旗帜如林招展,不过旗帜不同,打的是讨逆旗号,显然那里是凉人的营寨。
两军相隔涧水对峙。
孙坚就在前锋处最前方,他见状,立刻下令全军,让他们在山道中停止前进,隐藏身形。而后派遣信使,快马到祖茂营中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使者又策马回来禀告,正如陈冲计策,他们从宜阳沿小道进入函谷关后,果为新安守军发觉,戍守新安的胡轸先遣一万步骑前来阻截,正中魏延伏击,祖茂趁机将其击溃在涧水南岸,在损失三千余人后,凉人不得不在北岸扎营。
胡轸听说战事不利,又知晓函谷关的紧要,急忙加派六千步骑前来,这几日凉人数次尝试渡河强攻祖茂,皆不能有所收获。
孙坚闻言大喜,对随行的众将道:“我原本还担忧如何破城,孰料新安的守军尽在此地了,诸位勉之,此战一胜,便能直捣渑池了!”众将轰然允诺,随后孙坚又对董越笑道:“伯超兄,我战胜之后,招降新安一事,便交予你了。”董越苦笑拜手。
安排完毕后,孙坚再遣信使,让祖茂做好渡河出击的准备,约好于晚膳时间共同出击,信号便是晚膳的炊烟。吩咐完毕后,孙坚亲自策马,到道中诸部下令,说今日击溃敌军后,当即在山下用食。
此时孙坚一身绛红劲装,头戴赤罽帻,骑着他那标志性的夜毛驹,奔行在军众之间,士卒眼见统帅策马扬鞭的自信身影,无不露出仰慕之色,他们私底下议论说:所谓武人之神,怕也不过是破虏将军的模样了。
对岸凉军统帅乃是轘辕校尉樊稠,接连三次攻营失败后,他正筹划对南岸的第四次攻势,麾下几位军司马都不愿再战,劝说他道:“函谷关尚有存粮,足供三月之用,眼前不过些许藓芥小贼,此前也不过小挫,只是军士接连作战,都有些疲惫了,校尉不如令将士休憩几日,何必如此急切呢?”
樊稠则气愤拒绝,他答说:“军心不振,虽有万里山防,又当真能以之为贵吗?”话虽如此,他思虑再三,也知晓众意难为,强令进攻,也只会令士卒更为厌战,最终还是同意让士卒们歇息两日,他自己则在原地研究下次从何处主攻。
到得傍晚,天色早早地便昏暗下来,火头营给主将端了份熟彘肩,樊稠边咬边想着战事。忽然间,有令兵进来说:“校尉,对岸的荆贼动了!”樊稠闻言,忙披了甲胄拿了斫刀出营,他将营寨驻扎在高丘上,出营几十步便能远望对岸的动向。谷
荆人营中依稀可见点点星火,以及暮日里朦胧升起的炊烟,显然是营中正在造做晚膳,但在涧水岸边,确分明有荆人高举火炬,兵分三列,从涧水涉水过河。观其人数,当是倾巢而出了。
如今初春时节,涧水已然解冻,但大河凌汛未开,导致涧水水位低浅。荆人徒步便能涉过水流,但到底天气寒冷,春风料峭,樊稠此前过河时,不少士卒便上报说,涉水后脚足冰冷,故而行动无力,才导致屡战屡败。如今荆人人数较凉人为少,还主动涉水过河,摆出进攻姿态,显然是事出非常,另有奇招。
樊稠冥思了片刻,忽然想起,此前阻拦荆人时,有奇兵从侧翼山林间杀出,他们身着轻装,也不持弓矢,只拿了杆斫刀便杀下来,可他们在在丘陵峭壁间穿行也如履平地,凉人为此吃了大亏。樊稠琢磨战事,缓缓露出笑容来,他喃喃道:“想故技重施,难道我会二次中计吗?”
他随即下令各部下山迎敌,只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在丘上的营寨中又留了三千人,以备荆人从后突袭。
很快便进入黑夜,月亮随即从西山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使视野稍稍清明,执火的荆人们过河后,先缓缓聚拢成三块较大的方阵,再逐渐向山上逼近。南山腰的凉人们等他们再靠近些,便朝山下接连射箭矢,可惜夜间视线不佳,虽然他们瞄着火炬,但还是有不少人误判距离,很多箭矢都落空了,剩下的也有不少钉在了前排荆人的木楯上,受伤的声音就如同湖泊中投入几颗碎小的石子,并没有打起多大的浪花。
还是要持刀见红,凉人收起弓矢,转而拔刀等待荆人靠近,时间渐渐流逝,荆人行进到距离凉人百步时,一阵的前锋忽然停了下来,其余两阵前锋也随之停驻,双方隔着几处灌木对峙,都能依稀看见敌军眼中的火光。
反倒是凉人先按捺不住,不知是谁在黑夜中高喝一声,凉人皆随之响应,他们手持斫刀,沿着山道向下冲杀过去,如同水银泄地般,整个丘陵南面的荆人军势很快便为凉人包裹,厮杀声与金铁声响彻山谷。
樊稠从丘上往下看,只用两刻时间,凉人便在战场上占据优势,这让他倍感欣慰,也更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荆人十有八九留有后手,且大概率是那千人绕袭山后,他下令让剩下的三千人隐藏在营寨里,等敌军出现,他们便一拥而上,他自己也手握斫刀,与二十余名亲随隐藏在一处林荫下,时刻准备搏命。
又过了三刻钟,北面的山林间传来点点声响,再过片刻,逐渐变为一阵窸窸窣窣的踏叶声,声响愈来愈近,直至樊稠看见几名弯腰的荆人从丛林间露出轮廓,他心中一喜:果然等到了!当即挺身而出,举刀笑道:“尔曹寡智,我已等候多时了!”
主帅自信出战,其余士卒也随之而上。但出乎他们预料,见到他们的荆人虽然面露错愕,却只是稍稍一滞,立刻与伏兵纠缠在一起,荆人脸上毫无惧色。战端一启,便不能轻易休战,樊稠也只能携众完全杀入阵内,这时他才发现事情异在何处:荆人竟然源源不断,远远多于己方!
等他们终于醒悟过来时,很多人都惊惶莫名,战意很快便如江河般迅速泻去,荆人轻松地占据丘原,只要发现有抵抗的凉人,就集中数倍的力量包围狠打。等到董越的身影出现在荆人军中时,丘原上的凉人彻底崩溃,再也无心恋战。
山腰上厮杀的凉人也发丘原上的异样,回头看去,只见茫茫多的人影在营寨中摇动,随后在山丘与也渐渐出现荆人的身影,他们在丘原上重新整队,很快,从丘原中传出一阵欢呼声,传到丘原边,凉人们这才听清了,他们说的是:“敌将授首!敌将授首!”
当孙坚拎着樊稠首级,出现在南面山坡上时,凉人们大为恐慌,他们不再作战,纷纷扔下被困的荆人,往新安的方向溃逃过去。荆人现下缺乏骑兵,只能用步行着在后面追踪射杀,凉人弃尸无数,一路向西夺路奔逃。
孙坚和众将一直追杀溃兵直至新安城下,胡轸不知晓情形,开门接收溃兵,孰料被荆人立刻涌入城内,荆人们杀红了眼,军官们也失去了控制。他们在夜里搜索整座城池,无论在墙上墙下,他们见人就杀,还攻入县府,公然放起大火,硝烟冲上星汉。县民们只能用梁柱死死顶住房门,希冀祈祷,一直等到太阳升起。
城中终于安静下来,逐渐有百姓大着胆子,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打量院外。只见水道上血液凝结,尸体相互枕籍,还有几名荆人在街道上如幽灵般游荡。他们又赶紧阖上了院门,仿佛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