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赤着上身,俯卧在龙床上,只觉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焚烧一般,大口喘着粗气,四名俏丽宫娥跪在地上,举着扇子,不住的为他扇风。赵承恩急急的从小内监手里接过一大碗冰镇酸梅汤,端至床前:“皇上,酸梅汤来了。”
皇帝闻言,也不等别人服侍,自己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碗,顿了顿,再一饮而尽,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似解了几分燥热,他嘶哑着嗓子道:“这几日不必再预备茶水,朕只要这个。”
“是。”赵承恩连忙答应,又禀道:“皇后娘娘、皇贵妃还有丽妃现在正在外候着,等着给皇上请安呢。”
皇帝烦躁的道:“朕不见她们,叫她们回去!”
赵承恩不敢多说,便要出去传旨,皇帝又道:“慢着,你让皇贵妃进来。”
皇后和皇贵妃站在殿外等候多时,两人皆是纹丝不动,保持着高贵雍容的仪态,丽妃心中却已是万分不耐。过了半晌,才见赵承恩慢吞吞的出来,走到她们面前躬身行了礼,方尖着嗓子道:“皇上有旨,宣皇贵妃娘娘晋见。”
皇后还未说话,丽妃首先已忍不住:“皇后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在这种时候,正该守在皇上身边,为何皇上不召见皇后娘娘,反而召见别人?”
赵承恩皮笑肉不笑的道:“丽妃娘娘的话,还得问皇上去,我们做奴才的,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丽妃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气结。
赵承恩走到皇贵妃面前,陪笑道:“娘娘,快进去吧。”
皇贵妃对皇后略一欠身,迈入殿内,皇后心下恚怒,却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丽妃道:“我们走。”带领一众内监宫婢离去。
“臣妾见过皇上。”皇贵妃走到龙床前,屈膝行礼。“冰轮,你起来吧。”皇帝灰暗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前日朕览阅奏报,大将军运筹帷幄,番兵节节败退,我大燕将士已攻入吐蕃境内,闻此喜讯,朕真是有扬眉吐气之感,冰轮,你们霍家可是又给大燕立下大功了。”
“臣妾不关心这些。”皇贵妃细细打量他,只见他背上竟长了一片脓疮,看起来十分可怖,她眼里掠过一丝忧急之色,轻叹道:“皇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朝政军情,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比你的龙体更要紧的事?”
皇帝素知她性子清冷疏淡,可惟其如此,此刻她流露的关之情才更叫人动容,皇帝心下甚是欢喜:“冰轮,难为你对朕一片诚挚之心。”
皇贵妃双眉微蹙:“我听说皇上不肯让御医进来把脉,这怎么能行?”
“那些御医尽是些无用的东西,朕看着他们心烦!”皇帝道:“朕的病不是他们能够治得好的。”
皇贵妃讶然,皇帝道:“冰轮,实对你说罢,朕这不算是病,过一阵子自己会好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如今皇后多病,你掌管着后宫,也十分操劳,也不用总惦记着过来给朕请安,朕没事。”
皇贵妃见他如此,知多说无益,呆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赵承恩亲自将她送出去。
到得外殿,皇贵妃停下脚步,眼睛盯着赵承恩:“皇上这个样子,还是得请太医们来瞧一瞧。”
赵承恩面有难色,轻轻的道:“娘娘,皇上的性子,你还有不知道的吗?他听到太医两字龙颜震怒,奴才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擅自作主啊。”
皇贵妃沉吟一下,问道:“皇上说他这不是病,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承恩悄悄的向里边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李真人说,皇上背上的疮,是服用丹药的效果,这是在排除体内的毒,等毒液尽数流出,不适之状会消失,通体舒畅,让皇上暂且忍耐。”
“原来如此。”
赵承恩道:“皇上现在只信李真人的话,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西域的仙药能不能尽快找到,然后送达京城。”
“皇上既然如此信服,这李真人必是不凡。”皇贵妃道:“不过我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娘有什么话,但请吩咐。”
“皇上最近睡得香吗?”
“皇上近来总是烦躁不安,夜不能寐,幸儿昨晚李真人又送来一盒药丸,说来也真是神奇,那药吃下去没一会儿,皇上沉沉的睡过去了。”
“意思是,你还是能找着机会让太医们进去看看的,是吗?”
赵承恩道:“这。。。。。。”
皇贵妃道:“若是皇上知道了,自有本宫担待。”
“娘娘既如此说,奴才不敢不遵。”赵承恩陪笑道:“娘娘只管回宫,等着奴才的信儿吧。”
一进清泉宫,李茂便觉心里发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入大殿,往前几步跪伏于地:“微臣叩见娘娘。”
“嗯,你来了。”
李茂偷眼看皇贵妃,见她似乎是刚完成一幅画作,正凝目欣赏,脸上并无异色,心下略觉放心,在一旁垂手默侍。
皇贵妃略一思索,在画上提了两行字:“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缓缓搁下笔,看着她道:“见过皇上了?”
“是。”
“可有请脉?”
“没有。”李茂深怕她见责,忙补充道:“赵公公趁皇上熟睡时,放诸位大人和微臣进去的,因怕惊动圣上,不但不敢请脉,都只略瞧了一瞧出来了。”
“嗯,那几位太医怎么说?”
“几位大人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敢开药方,而且赵公公也说了,不用开方子。”
“那你瞧了,有什么看法?”
李茂这时长了个心眼,知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态度模糊,一是因为没把过脉,不愿作揣测之语,二是深知皇帝迷信长生一道,将李玄真奉若神明,也不敢说出与李玄真不同的话来,所以她想了想,轻声回道:“微臣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是么?”皇贵妃神色淡淡的:“那些御医品级都比你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单单安排你同他们一起去皇上的寝宫么?”
李茂道:“娘娘对微臣的信任与厚,微臣感激涕零。”
皇贵妃眉目冷凝:“本宫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不回报以坦诚,那么,留着你还有何用?”
李茂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娘娘。。。。。。”
皇贵妃看着她,一字字的道:“我安排你去,只因为想从你这里听到真话。”
李茂结结巴巴的道:“微臣。。。微臣不是不讲真话,只是。。。也无法确定。”她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些话,微臣也不敢讲。”
皇贵妃神色稍微缓和:“在我宫里,你什么话都能讲。”
李茂略作迟疑,低声道:“微臣细细观察了一下,寝宫里备着冰镇酸梅汤,皇上身着薄纱,定是体内燥热难安。”说到这里看了皇贵妃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意似嘉许,于是乍起胆子继续道:“再观皇上的精神气色,还有背上的脓疮,微臣觉得皇上中了很深的火毒,只怕。。。只怕是服用金丹所致。”
“哦?”皇贵妃注视着她:“说下去。”
“微臣的□□,亦是前朝宣宗的御医,宣宗迷恋丹药,不到三十岁便驾崩,臣的□□和其他太医因未能医治宣宗,皆惨遭流放之苦,但此事他曾偷偷记载下来,宣宗的症状与皇上目前很。。。很为相似。”
皇贵妃神色一震:“你的意思是皇上没救了吗?”
李茂脸色发白:“微臣。。。微臣。。。”
“你不用怕,只管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李茂心一横,低声道:“以微臣看,皇上已毒入膏肓,只怕。。。只怕是危在旦夕了。”
丽妃回到雍华宫,气仍是未平:“这天下的奴才,没有一个不会见风使舵的!霍家如今势焰熏天,连赵承恩这可恶的狗奴才也争相巴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要换了以前,他这长乐宫的总管太监也不敢这么跟我们讲话!”
皇后却十分冷静:“你跟他计较什么,他只是看着皇上的态度行事,皇上心里看重谁,他眼睛里有谁。”
丽妃冷笑:“皇上叫她进去,也无非是因为她娘家立了军功,现在要倚仗霍家,也并非真的多宠她,若是真宠她,怎会这么久也没见召幸她?”
“我倒听见是召幸过她一两次,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掉了。”皇后端起茶喝了一口,默默出神:“也不知道她到底安着什么心。”
丽妃担忧的道:“娘娘,你说皇上没什么事吧?”
“等图山打听回来,我们知道了。”皇后叹了口气,跟着咬了咬牙:“皇上。。。皇上总是听信那些道士的,又不顾惜身子,晚上那些美人胡混。。。”
丽妃吓了一跳:“你该不会觉得皇上会有什么事吧?”
“别胡说!”皇后心下有几分烦躁,站起身来转了几步:“唉,我只是。。。只是这几日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是伯父现在还在朝中好了,偏偏病了这么久还不好。”
丽妃沮丧的道:“首辅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上春秋正盛,自是不会有什么事。”皇后紧握着拳头,轻声道:“可是此时此刻,我们没法知道长乐宫里面的情况,霍冰轮守在皇上身边,霍牧又手握重兵在外,若真有个什么万一,那可糟了!”
她越想越怕,突然停下脚步:“不行!我们得派人去见伯父,不管怎么样,也要请他挣扎着重回朝中主持大局,即便他真的回不来,也要他出面联络内阁其他人,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