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至次日方渐渐苏醒过来,身体极是虚弱,神智也不甚清明,横波见她一双眼睛慢慢转动,只是四下里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面上流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只当她想着皇帝,便轻声道:“主子,你睡着时,皇上来看你了,还派人来问了好几回,赏赐了许多东西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温言软语的道:“主子还年轻,皇上又这样宠着,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主子要放宽心才是。”
宝贞轻轻吸了吸鼻子,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笑容来:“是啊,小主。。。小主以后定会为皇上添许多漂亮的小皇子和小公主的。”
莲真不说话,美眸里却渐渐蕴了泪意,横波道:“主子已许久未进食,小厨房已备下了鸡汤细粥,我这叫他们端来。”
莲真摇了摇头,横波正要劝几句,有人进来回道:“皇贵妃打发桑蓉姑姑过来看小主了。”
莲真闻言,挣扎着似要坐起来,宝贞连忙上前扶起她,横波又拿了一个大引枕来,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桑蓉走进来,屈膝行了礼,道:“皇贵妃心里甚是惦记小主,派奴婢来这里走了数遭了,见小主醒来,奴婢便放了心了。”
莲真失血过多,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劳烦。。。姑姑惦记。”
桑蓉见她这样子,心下十分难过,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微笑着柔声道:“小主不要过于伤心,好生惜自己的身子。”
莲真喃喃道:“皇贵妃。。。要你来看我么?”
桑蓉微微一怔,轻声道:“是啊,娘娘很是关心小主,昨晚一听到出了事,匆匆赶过来了,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呢。”
莲真不由自主的去看横波,横波忙道:“那会儿主子痛得神志不清,叫人好不揪心,我瞧娘娘听着也是不忍,坐在床前亲自守着,握着小主的手好久不肯放开呢。”
莲真听着,忽然怔怔的掉下泪来,横波慌了:“小主。。。”莲真却低声而又吃力的道:“那她。。。她现在呢?她在哪儿?”
她一口一个“她”,虽让桑蓉有些奇怪,也只当她伤痛之下,语无伦次之故,便道:“皇上命我们娘娘和皇后一起彻查加害小主的幕后之人,是以娘娘昨夜深夜才回宫,今早一早又去了雍华宫了。”
莲真沉默不语,桑蓉怕她费了神,忙道:“小主好生将养着,想吃什么,若是这里没有,只管打发人来清泉宫。”
“多谢姑姑。”莲真目注宝贞,宝贞会意,忙道:“我送姑姑出去。”
“横波。”
横波忙应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取些鸡汤来。”
横波大喜过望:“是,我这去。”
“慢着。”莲真定了一下神,又道:“等下。。。若是皇上过来,或是。。或是派人来,说我昏睡着,我不想见人。”
“奴婢明白。”
皇贵妃一夜没好生睡得,天明时分,却又早早起来,沁竹见她眼睛微微浮肿,正叫人去取热毛巾来敷着,雍华宫却派了个内监过来传话:“娘娘,昨儿晚上掖庭司里死了一个宫女,皇后娘娘叫请你过去呢。”沁竹闻言吓了一跳,皇贵妃一双眸子乌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站起身来:“我这过去。”
死的是撷芳宫的小宫女宜雪,是用一根金钗自杀的,进掖庭司时,身上的簪环首饰都是要取下来的,但她提前藏了一根金钗在腰带里,锋利的金钗准确无误的刺中了咽喉,因她本用了刑,伤痕累累,因此死状甚为可怖。
皇贵妃赶到时,皇后正大发雷霆,刘振跪地磕头不止,掖庭司看管的人被拖下去打了个半死。一见她进来,皇后颜色稍霁,两人见礼毕,皇后道:“妹妹,这怎么是好?太医院检验过了,元宝那日喝的茶水并无异常之处,但是昨晚搜索下处时,在这死去丫头的床底下发现了这个。”说着一抬下巴,马上有人将一大包东西放在地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金锭银锭,还有些簪环珠花之类,闪闪发光,耀眼生花,还有一个纸包,里面装着一丁点黑色的粉末。
皇贵妃问:“这是什么?”
周太医颤巍巍的躬身回道:“回娘娘,此乃一种见效奇快的**,名为‘酣梦无痕’,气味极淡,若只用一点点,人嗅之而不觉,会进入短时间的沉睡状态。”
皇贵妃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淡淡的道:“如此看来,竟是此婢做了手脚了。”
皇后叹道:“只是她一死,死无对证,却又怎么查下去。”又道:“小小一个宫女,月钱有限,即便有主子赏赐,也不至如此富有,这里面定有问题。”
皇贵妃看着那包金银,沉吟不语,疏桐突然道:“那只。。。那只玉蜻蜓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着她,早有人去将那朵玉蜻蜓珠花拿着呈上来,皇后接在手里看了看,见那玉的质地虽不算上品,但做工极是精致灵巧,翅膀轻轻抖动,像真的一样。染春站在旁边,“咦”的一声:“这珠花奴婢也见过。”皇后道:“哦?”
染春回道:“多亏疏桐姑娘提醒,奴婢刚想起来,敏妃娘娘身边的巧莺姑娘,似乎有一对这样的珠花,奴婢曾见她戴过一两回。”
皇后问疏桐:“那你又是在哪里见过?”
疏桐呐呐的道:“奴婢与染春姐姐一样,也是曾见巧莺姑娘戴过。”
皇后看了皇贵妃一眼:“纵然这玉蜻蜓是巧莺的,也不能凭这一点证明是她指使的宜雪。”
皇贵妃道:“既是牵扯到敏妃的人,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将一切禀明皇上为是。”
皇后笑道:“妹妹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这一起去面圣吧。”
见皇后和皇贵妃凤驾到来,赵承恩亲自从丹陛下迎下来,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给两位娘娘请安。”
“皇上在做什么呢?”
“皇上下了朝后去看了莲小主,便回了寝宫歇息。”赵承恩道:“请娘娘稍等片刻,奴才这去禀告。”
皇后会意:“是有人在里面么?”
赵承恩不作答,只陪笑道:“娘娘,皇上今日心绪不大好。”
皇后轻哼一声,便不言语,只见赵承恩匆匆进了大殿,不多时,便有几名年轻美人出来,看见她们,齐刷刷跪下了,皇贵妃冷眼看着,见最左边那个女子眼睛红肿,似是刚刚哭过,脖颈处隐隐透出青紫来,不由得微微怔住,皇后却正眼也不看她们,高昂着头颅进去了。
皇帝更了衣,在炕上坐着,眉眼间颇有疲倦不耐之色,皇后将昨夜诸事一一细细回禀了,便安静在一旁坐下,皇贵妃注意到炕几上除了一些酒馔,还放着一个别致的杉木匣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道:“掖庭司全是些饭桶,一个活人送到那里,这么轻易让她死了!只是拖出去鞭挞几十下,处罚实在太轻,看守的人皆该杖毙!”说着叫过赵承恩:“去,叫人传朕旨意下去,看谁以后还敢疏忽大意!”
他最近脾气越发喜怒无常,赵承恩虽伺候他许久,伴君如伴虎之感益发强烈,此时听他如此说,不敢有半点耽搁,连忙出去传话了。皇帝气消了点,端起几上的玉杯,喝了一口**酒,徐徐道:“依着其他人的供词和搜出的东西来看,在安胎药中掺入凉药,必是那死婢无疑了,只是她如今已畏罪自杀,一只玉蜻蜓,也不能证明是敏妃指使了人去害的莲嫔。”
皇后陪笑道:“是,敏妃若知道,也必不会承认。”
皇帝目注皇贵妃:“冰轮,你怎么看?”
皇贵妃道:“臣妾也觉得,此事未必是敏妃所为,但她的嫌疑却也是最大。。。”说毕住口不语。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夜你们带上几个嘴严的奴才,去怡景宫搜宫,记得,要悄悄儿的,不可走漏了消息,朕等着你们的消息。”
皇后和皇贵妃对望了一眼:“臣妾遵旨。”
“皇上。”皇贵妃道:“既已查明是宜雪从药中做了手脚,那撷芳中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可否将他们从掖庭司放出来,各自回去当差。”
“此等小事,你们可自决。”皇帝挥挥手:“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
一从掖庭司出来,便有一个小内监奉上一袭簇新的太医院的官服过来,在李茂面前跪下:“李太医,你受委屈了,这是皇贵妃娘娘叫我们给你送来的,让奴才送你回太医院。”
李茂眼神呆滞,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伸手接过了,站在那里愣了许久,忽然轻声道:“公公,你能不能为我找个下处,让我更了衣,我。。。我想去见见莲小主。”
那内监笑道:“这个容易,你随我来。”
换过衣服,李茂向那内监道了谢,径直来到撷芳宫,莲真刚进了些燕窝粥,倚在床上休息,听她在外面求见,便命进来。李茂一进寝殿,立即跪伏在地,悲泣道:“李茂无能,没能保住小主龙胎,李茂愧对小主!”
“不关你事。”莲真唇角浮起一缕悲凉的笑意,声音低微:“李太医,你不必自责,起来吧。”
李茂却不肯起来,只是匍匐在地,呜咽不能成声,宝贞见他如此伤心,想起莲真好不容易怀上龙胎,这么没了,更是伤痛,那眼圈儿立即红了,泪水滚滚而落。横波暗暗着急,狠狠瞪了宝贞一眼,口里道:“李太医,你的这份心,我们小主都是知道的,小主现在身子虚弱,皇上已下令让她好生调养,不许人来扰她清净,你还是先回太医院,改日再来请小主安吧。”
李茂哭泣道:“微臣自觉罪该万死,今日厚颜来此,只求小主赐微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微臣以后能继续来撷芳,为小主开方诊脉,伺候医药,求小主开恩成全。”
莲真道:“我答允了,你先起来。”
李茂慢慢直起身子,去兀自跪着,不肯站起,莲真看着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李太医,我听说,他们将你带去了掖庭司,你想必受了很多苦吧?”
李茂从宝贞手中接过手帕,抹干脸上的泪,勉强笑道:“没有,我倒没受什么罪,只是被关着,但其他人。。。”说到这里恐莲真担心,便换了话题:“微臣还有一些话,想单独跟小主说说。”
莲真正她郑重其事,心里不由微微一沉,便点点头,横波和宝贞行了礼,便退下了。莲真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
“小主这次被人陷害,皇后和皇贵妃正在奉皇上之命追查凶手,虽然真相到底如何,现在还无从得知,但有些话,微臣还是决定要告诉小主。”李茂说到这里,头垂下去,言语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我能承继父业,来太医院供差,全是因为皇贵妃的恩典,我也知道,皇贵妃对小主也一直照顾有加。”
“皇贵妃?”莲真的心一下子吊到半空中,坐起来情急的道:“你为什么提到她?她。。。她怎么了?”说时语声渐渐颤抖,显是心中极为紧张。
李茂闭了闭眼,横下心道:“小主损了龙胎,是因为有人在安胎药中掺了‘凉药’成分,凉药极是难配,微臣恰好擅长配这种药,且一直为皇贵妃提供这种药。”
“什么?”莲真极是惊骇:“她。。。她要这药做什么?”
“她用来自服。”李茂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声道:“但宫中险恶,微臣也不能确定她是否会拿此药作其他用途,所以今日冒死前来告知小主此事。”
莲真眼睛直直的望着她,心中思绪纷杂,身子却渐渐发软,慢慢的倚在了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