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宫是个二进院,正门南向,进门转过石影壁,经过一个空阔的院落便到了正殿凝香堂,凝香堂前有两株巨大的古槐,说是前朝有了的,堂内设有宝座、屏风、香几、宫扇等,上面悬挂着本朝世宗皇帝的御笔“毓德宫闱”匾额,这是皇帝临幸时正式接驾的地方。
后院却不似前院肃穆,有个小小的花园,此时奇花异卉竞相争放,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风景煞是可喜。花园两边如前院一样,东西各有三间配殿,此时东边住了柔贵人苏蕴,西边住进了新晋的晴常在,后殿五间方是莲真的寝殿。
莲真轻装上的京,并无多少东西,很快搬了进去。可是她见自己甫一进宫便封了嫔,现下又占了撷芳宫的主位,不免觉得有些张扬,心中隐隐不安,宝贞和珠蕊却是喜孜孜的,一安顿好,便随着她来到凝香堂,接受众人的参拜。
才一坐下,早有小宫女递过茶来,莲真微笑伸手接过,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早率众人叩头,呼啦啦便跪了一地。
“奴才撷芳宫首领太监撷童介参见莲嫔娘娘,愿莲嫔娘娘吉祥!”
“奴才撷芳宫掌事宫女秋横波参见莲嫔娘娘,愿莲嫔娘娘吉祥!”
虽然桑蓉曾不厌其烦的教习过莲真宫各种各样的礼仪与规矩,但莲真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初见这样的阵仗,难免有些心慌,她低头啜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方道:“童介?”
那太监约莫二十几岁,眉梢眼角透着一股子机灵乖觉,一听她这样问,忙道:“回小主儿,幼童之童,耿介之介,你叫我小介子行。”
莲真含笑点头,又看了一眼秋横波,见她三十左右,容貌秀丽,气质恬静,尤其一双剪水双瞳充满了神韵,不觉暗暗心惊:“果然天下之绝色女子,尽集齐于宫中,随便一个宫女亦是如此出众。”口中却道:“果然眼如秋水横波,这名字取得好。”
横波面上露出一丝羞意:“小主溢美之词,实令横波羞愧汗颜。”
莲真手虚抬了一下:“好了,都起来吧,从此以后我们都是在一处的了,只要你们用心当差,我不会亏待了你们的。”说着对宝贞道:“赏。”珠蕊早捧了一个托盘出来,每人一对银锭,宝贞又另拿了一对金钗给奉与横波,一双小金锭给小介子。
众人连忙谢恩,横波见莲真神情有些倦意,便劝道:“小主今天劳了一天神,想必累了,回房歇着可好?”
莲真点点头,横波忙上前,与宝贞一起扶她回房,可是刚回去,才在床边坐下,苏蕴和晴常在却又满面春风的进来向她行礼,她不得不再度起身。这一天人来人往,后宫诸妃又有许多赏赐过来,终究是不得片刻空闲,连晚膳都没好生用,直到深夜,这撷芳宫才安静下来。
第一次进宫,那蓝天白云下的琉璃屋檐,那华丽精美的宫殿楼阁,那绵延的汉白玉石阶。。。。。。。一切一切,都让李茂有些恍惚,领头的小太监拂了一下拂尘,笑着道:“李太医,请跟我来。”李茂忙整肃了一下神情,提了药箱跟在他身后。
一路绕廊过桥,穿花度柳,走了大半天,方到了一座宫室之中,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恰好走出来,见了那太监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娘娘等着呢。”
那太监忙道:“是,是!”
李茂垂了头,一眼都不敢多看,一步也不敢乱走,随着那太监穿过正殿和小花园,绕过一座十二扇描凤玉雕屏风,鼻中隐隐闻到了苏合香的气息,知道到了皇贵妃的寝殿了,连忙垂眉敛目,在地上跪下:“臣李茂参见娘娘。”
没有人回应,却有一个宫女道:“娘娘病中心烦,你们几个都下去罢。”
跟着有几人便答应着退了下去,寝殿中更为安静,李茂跪在地上耐心等候,一个娓娓动听的声音终于传入耳内:“你是李道忠的儿子?”
“是。”
“你爹身体还好?”
李茂忙道:“承娘娘关心,这两日好了些。”
“你进宫前,你爹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李茂怔了一下,道:“我爹说娘娘对我们李家恩重如山,让我一定要对娘娘忠心,尽心尽力服侍娘娘。”
“哦?宫里这么多主子,你要效忠于我一个人么?”
她语气似是漫不经心,李茂却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额上几乎沁出汗珠,憋了半天,才道:“娘娘对父亲的活命之恩,李茂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半晌,才听那声音轻飘飘的道:“行了,给我瞧瞧这病吧。”说时从帐内伸出手,搁在外面紫檀小桌上面的玉枕上,旁边的宫女连忙拿了一方锦帕覆在她的手腕处。
李茂如遇大赦,膝行上前,伸手隔着锦帕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低声道:“臣斗胆,请求一观凤颜。”
皇贵妃轻声道:“沁竹。”
叫沁竹的宫女忙挂上一边凤账,李茂缓缓抬起头,只觉床上的女子姿容胜雪,眼神清冽,几乎令人有些不敢逼视,只看得一眼,便垂下眼皮:“臣来之前,已看过前面王太医为娘娘开的方子,依臣愚见,王太医开的方子并无十分不妥之处,想来娘娘是嫌那药难以进口了些,既然如此,臣便在那方子里再加上一味药,娘娘等下试下看会不会好些。”
“很好,沁竹。”皇贵妃略略抬了抬下巴,沁竹便托了两个大金元宝过来,李茂一怔,忙道:“娘娘,这些。。。臣受之有愧。”
“拿着吧,以后要用着你的地方可多着呢。”
她语气虽然略显温和,却似乎令人不敢拒绝,李茂只得接了过来:“谢娘娘赏,臣告退。”
出了清泉宫,一阵清风拂过,身上凉凉的,李茂这才察觉到自己已是汗透重衣,心中吁了口气,暗暗苦笑:“果然宫门深似海,看来爹说得不错,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像从前平静快乐了。”
李茂几乎刚出去,敏妃便过来清泉宫来请安,皇贵妃正在镜前梳妆,回头间,她已笑吟吟的施礼:“听说皇贵妃这两日身体抱恙,臣妾特来请安。”
皇贵妃淡淡一笑:“倒劳你记挂,沁竹,还不叫人沏了茶来。”
“是。”
沁竹刚转过屏风,便见丽妃摇摇摆摆的走进来,忙福了一福:“给丽妃娘娘请安。”
丽妃略略点头,一进暖阁,便扬着声音道:“哎哟,想不到敏妃也在这儿,这可真是巧。”
敏妃斜坐在那绣墩上,欲起不起的,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啊,倒还真巧。”
丽妃不再理她,向着皇贵妃敛衽施礼:“给娘娘请安。”
“罢了,都坐吧。”
说时,已有小宫女奉上茶来,两盏白玉盖碗里一泓碧绿茶汤,衬映得煞是好看,空气里都升腾起一丝袅袅的茶香。
敏妃拨了拨茶盖,轻轻吹了一口,似是不经意的道:“娘娘这次身体不适,错过了永春宫的采选,可真是有些可惜。”
丽妃不等听完,嗤的一笑:“这有什么可惜的,无非是看几个人罢了,皇贵妃什么人没见过?敏妃姐姐若是觉得可惜,当日应该求了皇上,随同皇上和皇后一起去见识见识那场面啊。”
燕朝的规矩,只有皇贵妃和皇后有资格陪同皇帝去选看采女,敏妃一听这话,心中不由得大怒,语气却愈加温和可亲:“我哪有这福气,我只是听说,这次被挑上来的采女个个才色双全,尤其金陵府那个叫谢莲真的,一进宫便封了莲嫔,唉,这可是本朝未有之先例啊,想当初妹妹你进宫时,虽然百般得皇上宠,可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这可真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话头,低头喝茶,丽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怔了半晌,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后宫美人多如过江之鲫,皇上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拴得住,封嫔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像皇贵妃一样,皇上待她几年如一日,那才是真正受宠呢。”
皇贵妃一直静坐品茶,似乎对她两的针锋相对恍如未闻,这时也只不过一笑置之,并不答言。
敏妃笑道:“皇贵妃自是非常人可以比得,只是皇上一向慕妹妹的容颜,连封号都给了一个‘丽’字,宠非常,可这新晋的莲嫔如此年轻,又绝色倾城,妹妹这下子可有了劲敌了,连姐姐我都不禁为妹妹担心呢。”
丽妃再也忍不住,冷笑道:“姐姐口口声声赞她人美貌年轻,看来是自认为已经年老色衰了。”
敏妃却毫不在意,笑道:“妹妹的美貌一向令我欣羡,可是我虽痴长你几岁,却不敢称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贵妃正与我同岁呢。”
丽妃心中一凛,急忙对皇贵妃辩解:“皇贵妃,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皇贵妃笑了笑,眉眼间却淡淡的,侧头道:“沁竹,我的药煎好了没有?”
这是明显下了逐客令了,敏妃和丽妃心中自是灵透,先后站了起来,笑盈盈的福下去:“不打扰皇贵妃吃药了,告辞了。”
“再坐坐。”
丽妃道:“改日再来拜望姐姐。”说着狠狠剜了敏妃一眼,带着满肚子不快去了,敏妃一笑,随后也便出了清泉宫。
总算安静下来了,沁竹和疏桐彼此看了一眼,同时舒了口气,疏桐笑道:“听她们口口声声说那个莲嫔,不晓得到底什么模样,真有那么美吗?看样子她在这宫中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皇贵妃本手里拿了一卷书在看,听她如此说,眼神瞟了过来:“多嘴。”
疏桐便笑着转过话题:“娘娘,你肚子饿了吧,小厨房里炖了冰糖莲子粥,我去给你盛碗过来可好?”
“嗯。”
疏桐出去了,皇贵妃却轻轻叹了口气,沁竹关切的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不是。”她将书搁向一边,口气清冷而厌倦:“我只是在想,这后半生这漫长的日子,难道我真要在她们的争斗中度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