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并时;花枝难以伊。玉如肌,柳如眉,看鹅黄金缕衣;啼妆更为谁?”
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背着药篓一路从山上下来,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一边拿药锄拨开面前挡路的草木树枝,虽然微微有些气喘,面上神情却是快活之极。刚行到半山腰,他脸上露出诧色,忽然停下脚步倾耳细听:“奇怪了,倒似听见有人在叫唤,不是在叫我罢?”
这么一想,他不禁加快了步子,往下走了一段,那声音也听得越来越真切,可不是有一个女子在大声呼唤,口口声声喊着“李公子”?
青衣少年更不停留,脚下飞快,不多一会儿,便看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扶着一棵树,正费力的想要往上爬,他大叫:“啊哟!灵芝,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灵芝抬头看见他,高兴的道:“李公子,可找到你了!”
李茂三步两步走到她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灵芝抬手抹了抹汗,微黑的脸庞此时红扑扑的:“我去药店里找了你,平安说你上山给你爹爹采药去了,所以我往这来了。”
“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么?”李茂看了看她,又关切的道:“走了这半天你累了吧?来!我们先在这树下歇一歇。”
灵芝道:“我爹爹上次吃了你的药,好了一阵儿,可是今天突然又加重了,连话都说不出了。”
“啊?那等下我给他去看看。”李茂说着,把药篓取下来,连着药锄放下老槐树下,刚一坐下来,这才发现灵芝膝盖处破了一大块,里面正渗出殷红的血液来,他一下子又跳起来:“啊呀,你受伤了!”
灵芝眼里露出一丝羞涩,垂下头:“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只是点小伤,没有事。”
“快快!快给我坐下!”
李茂不由分说拉着她坐下,将她膝盖处撕破一个大口子,再转身在药篓里找了找,翻出几株碧莹莹的小草,放进嘴里胡乱嚼了一会儿,吐在掌心里,然后半跪在地上,细细的替她涂在伤口上。
此时两人近,灵芝欲要退避几分,却是身子发软,半分也挪动不得,膝盖处却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感像是消了好些,她不敢看他,声音细如蚊呐:“李公子。。。”
“你现在怎么都不叫我茂哥哥了?”
李茂笑着抬起头,却见她低垂着头,身子有些微微发颤,那脸直红到脖颈耳根处,他怔了一怔,心里暗叫不好:“这妮子莫不是动了春心罢?看来不比小时了,我不可再引逗她,否则麻烦了。”
他不再说话,给她敷好伤口,两人略坐了坐,便起身下山。
一路无话,到了城郊,李茂跟着灵芝来到一所破旧的房子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一枯瘦老者躺在床上,见了李茂,口里荷荷有声,只是说不出话来,手却一直指着椅子,示意李茂坐。
李茂走到床前,脸上笑眯眯的:“张老伯,听说你身体又有些不适,你别着急,我来给你看看。”
说着在边上坐下,先示意他张嘴看了看,然后又把了把脉,转头对灵芝道:“无妨,这是被痰堵住了,我等下开个方子,直接让人给你把药送过来,吃几剂保准好了。”
说着,他起身准备告辞,灵芝忙道:“你不再坐会儿么,我那边正烹茶呢,再说了,你早上去采药到现在才回,肯定饿了,虽然我这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可哪怕是下碗面条儿,也能填填肚子啊。”
“我不饿,我带了干粮去吃的,我也得赶快回去为我爹爹煎药呢。”
灵芝见如此说,也不好强留,将他送出门外,心里有满心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绞着手不作声,李茂想了想,从囊中取出一枚银锭放到她手中:“你脚受了伤,这几日便别再出去做活了吧,这银子拿着,给自己弄身新衣裳,再给自己和老伯弄点好吃的。”
灵芝急得涨红了脸,连忙推开:“不,这我不能要,这么些年你对我家的帮助太多,虽然心中惭愧,但我们还是厚着脸皮接受了,只是这钱,真的是万万不能要的!”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我帮过你们什么了,无非是给你们看些小病小痛。”
灵芝道:“反正我不要!”
李茂看着她朴实却倔强的脸,心念一转,板着脸道:“我真的不喜欢别人一再拒绝我,你不要算了,大不了以后我再不踏进你家门了!”
灵芝见他生气要走,心中大急:“李公子,求你别走!”
李茂回转头去,见她望着自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心中倒不忍起来,走上去,将银锭再次放入她手中,灵芝这次果真不敢再推开了。
“好啦。”她神色缓和下来,温言道:“我走了,快进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嗯。”
李茂挥了挥手,转身走了,灵芝站在原地,直待她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这才依依不舍的进去了。
回到仁心堂,平安忙忙的从柜台里跑出来:“少爷!”连忙替她把背篓卸下,药锄接过放到一旁,李茂自个捶了捶肩,道:“今天走了大半天,可他娘的累死我了!”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有要紧事等着你呢!”
“啊?什么要紧事?我爹怎样了?”李茂走进柜台里,抓了一把药在鼻子边闻了闻:“真香!”随手放下,拿过纸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今儿宫里来人传了皇上的旨意,说老爷过阵子好了便罢,若还是需要调养的话,让你去太医院袭职呢!”
“什么?”李茂笔一顿。
平安苦着眉道:“少爷,按理来说这是喜事,但老爷病着,眼看着要丢职,我可不敢跟你道喜。”
李茂愣了一会儿,提笔又一阵疾写,写完把纸条往平安怀里一塞:“你的机会来了,张老伯病了,这是我给他开的药,你赶紧把药弄齐了给灵芝送去。”
平安大喜:“我这给她送去!”
“记得提点儿东西过去,没钱的话我支给你,想要娶人家放机灵点儿,对人家好点儿!”
平安点头哈腰,连声答应:“是是是!”
李茂不再管他,从药铺后面出去,穿过一所小小的院落,进了正门便叫:“爹,我回来了!。”
“咳咳。”李道忠咳了几声,向他招了招手:“茂儿,过来。”
李茂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听话的在床边坐下:“爹,你今日感觉好些了没?”
李道忠着她手里喝了口水,叹道:“唉,还是老样子。”
“我今天给你找了几味药,明儿给你熬了,看能不能有些起色。”
“茂儿,我有事情跟你说。”李道忠握了她手,神色甚是沉重:“今天宫里来人了。。。。。。”
李茂不等他说完,点头道:“爹,我知道了,平安跟我说了。”
“咳,咳咳。。。”李道忠仰靠在枕上,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后悔:“茂儿,爹只怕。。。只怕这一生是把你害了。”
李茂看着他,心里突然无比难受:“爹,你别这样说。”
“我们李家是太医世家,医术一向传男不传女,可是到了近几代,却是人丁单薄,你叔叔当年死在军中,绝了后,你前头的几个哥哥姐姐也没养活成人。爹爹一来不希望祖宗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医术无人承继,二来心性又好强,所以你一生下来,便把你当男孩子教养,将一身医术倾囊授之,偏生你又聪明灵透,大有青出于蓝之势。这些年来,你对研究医书和药材深深迷恋,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不愿提起。咳咳。。。我如今已年老力衰,你年纪也大了,我本想着,这次刚好可以趁着这场病上书告休,然后将你的女儿身份白之于众,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这辈子的事情便可了却了,谁想。。。谁想皇上这么快便下了旨意,让你去太医院袭职,爹爹现在心下惶恐,已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茂见他说着说着,眼中已老泪纵横,心中不由一酸:“爹爹,你别着急。”
李道忠颤巍巍的道:“叫我如何不着急,如今我是进不得,退不得了,此时若再说出你的女儿身份,便是欺君之罪,立时会有杀身之祸。”
“爹,我愿意去太医院供职,没事的。”
李道忠呆住:“什么?”
李茂笑道:“爹,我酷医术,以济世救人为乐,虽然比起去太医院,我更愿意自由自在在外面行医,但不管在哪里,儿女之情对我来说都是其次。”
“你。。。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终生不嫁没什么,顶着个男儿的身份没那么多束缚,自在得多。”
李道忠不敢置信的道:“茂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真的,我不想嫁人。再说了,圣旨都下了,我们难道还要敢抗旨吗?”
“爹爹本想着,去把情况跟皇上说明,求求他,再不然求求皇贵妃。。。”
李茂狡黠的转了转眼珠,道:“爹爹,皇上金口玉言,怎可收回?万一他龙颜大怒呢?万一求皇贵妃也没用呢?再说了,你那些昔日的同僚们会怎么看你?”
李道忠默然,过了许久,方长叹了一口气:“茂儿,你决定了?”
李茂语气坚定:“是的,爹爹,我决定了。”
“你以后会后悔的。”
“爹,不会的,我决定的事情不会后悔。”
“好吧,现在也别无他法了,以后还能不能脱身,看你的造化了。”李道忠神情复杂,闭了闭眼,然后睁开:“茂儿,我跟你讲过,当年皇太后驾崩,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将所有为皇太后诊过脉的太医斩首的事吧?
李茂点头:“你跟我说过,你当时也是为太后诊过脉的太医之一,为此命悬一线,还是皇贵妃为你进言才保住了你一命。”
李道忠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是啊,当时皇上登基没多久,皇贵妃的父亲还是大将军,霍家整个家族权势熏天,所以皇贵妃的话皇上才听得进。可此一时,彼一时,咳咳。。。后来皇上猜忌霍家,又解除了大将军的兵权,皇贵妃虽然还是皇贵妃,皇上待她也跟从前没分别,但娘家一失势,她在宫里实际上也是如履薄冰。。。唉,宫廷的变幻险恶。。。”
说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表情也变得严肃:“茂儿,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皇贵妃是爹的救命恩人,不管她以后在宫里地位如何,是否受宠,你如进了太医院,也一定要像爹一样尽心尽力的效忠于她,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