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遵循旧制,恭办太妃丧仪,一切俱为妥帖,皇帝每日只遣人去寿安宫代祭,连面都没露一下,宫中朝中不免诸多猜测,只是九公主之事后,皇帝尤忌流言,在京城各处遍布暗探,是以并无人敢私下议论此事,许多王公大臣怕累及自己,亦皆缄默不言。然而太后的谥号一经公布,满朝不由得哗然,宗谋在太妃灵前获悉此事,几乎气昏了过去,也不顾重孝在身,当场揪住礼部尚书张退之,几乎没打了个半死,然后独自一人直闯长乐宫,才到宫门外便被侍卫阻止,他纵然孔武有力,一人终究难敌那些身手不凡的御林铁卫,几次强闯皆被拦下,那些侍卫碍于他的亲王身份,却也不敢轻易动他,他愤懑绝望之下,直挺挺的在长乐宫外的汉白玉台基上跪下,扬言不见皇帝便不离去。
外面烈日当空,似要堕下火来,宗谋跪在那里,脸色惨白,汗透重衣,梁全站在廊下远远的望着,口中喃喃的道:“这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暴晒啊!”
旁边的一内监担心的道:“梁总管,皇上虽不肯见王爷,可是王爷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可也是担当不起呀。”
梁全踌躇一会,吩咐道:“去,给王爷送碗凉茶解解暑。”
“是。”
梁全远远的望着,只见那内监取了茶送过去,满面笑容的弯下腰,将茶送到宗谋面前,宗谋却一抬手,将那茶碗掀翻,那瓷器碎裂在地的清脆声音,这边厢都能听见,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进去了。
御案上的奏章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那些为太妃谥号劝谏的奏章,皆被皇帝搁置到一边,赵承恩见他神色越发平静,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推下去,自己亲自走到边上磨墨,皇帝手中笔忽然一顿,问道:“宗谋还在外面跪着呢?”
赵承恩回道:“是。”
“你们没问问他,是不是不准备去为自己的生母守灵了?”
赵承恩一时不敢接话,微微迟疑了一下,道:“王爷说,若是皇上不见他,他跪死在那里。”
话犹未了,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皇帝已将笔放下,赵承恩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半晌,只听皇帝道:“让他进来吧。”
听见传唤,宗谋立即起身,大踏步进入大殿,也不行跪拜之礼,忍住气微微低了头:“臣弟见过皇上。”
“罢了。”皇帝的眼眸乌沉沉的,却并不动怒:“你是朕的兄弟,要见朕难道朕还不许,何苦做这个样儿?”
宗谋猛然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他:“臣弟想问皇上,臣的母妃究竟有何过错,皇上竟给她‘缪灵’的恶谥?”
皇帝微微抬起下巴,轻描淡写的道:“她自己并无什么过错,错错在生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宗谋额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服气么?”皇帝冷冷的道:“先帝在时,便责你不思进取,好逞匹夫之勇,是不肖之子。朕继位以来,念及兄弟之情,委你重任,你却没有一件差事能办得妥妥当当,被革去职位之后,便整日呆在府中,沉溺于酒色,据说寻欢作乐之余,对朕颇有怨愤之语,今日更是公然藐视皇权,殴打朝廷命官,难道你真以为朕不会治你么!”
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宗谋怒极之下,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你笑什么?”
“我笑你厚颜无耻。”宗谋缓缓的站起来,眼神怨毒:“先帝只夸过我勇武,谆谆教导我练习骑射之余,也要多读书养性。宗训啊宗训,你如此颠倒黑白,只能说明你心虚,因为你心里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不肖之子,父皇是怎么死的,荣王是怎么死的,你的皇位又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天下人都蒙在鼓里么?啊!对了,你还害死了九妹!害死了我母妃!为什么你前脚刚走,我母妃薨逝了?!你的罪恶,馨竹难书,为了我母妃能够安度晚年,我忍你忍了许久,今天我终于不用再忍了!”
赵承恩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低喊了一声:“王爷。。。”
“反了!反了!”皇帝震怒非常,铁青着一张脸,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重重一掌击在案上:“来啊!给朕把他。。。”
话犹未完,宗谋从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吼:“既已无后顾之忧,今日算拼了性命,我也要手刃你这个篡位贼子,告慰父皇的在天之灵!”
赵承恩见他一脸凶神恶煞,向御案扑来,大惊之下,本能的上去想拦住他,宗谋手重重一挥,赵承恩的身子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几尺远,又一脚踢开一个小太监,皇帝虽也吃了一惊,却是临危不乱,见他来势汹汹,头一偏,躲过他迎面一拳,只觉得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又连忙往侧边退了两步,拔出自己的随身携带的一把金柄龙纹匕首,往前是一刺,宗谋眼睛充血,如同疯狂,竟是不闪不避,拼着腰际受伤,双手伸出去狠狠掐住了皇帝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再用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手不由自主的慢慢松开,身子软绵绵的滑了下去,眼睛兀自恨恨的瞪着。
皇帝惊魂未定,想要抬手去擦额上的汗,却又忍住,几名御前带刀铁卫并排单膝跪在地上,为首的铁卫脸色惨白:“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了看他手中带血的剑锋,总算是出了声:“他死了吗?”
“没有,臣只是想救皇上,并没有伤及王爷的要害。”
“王爷?”皇帝只觉脚有些发软,勉强僵立那里歇息片刻,眼里迸出一线寒光,恨声道:“传旨下去,宗谋丧心病狂,意欲行刺朕,即刻废为庶人,投入宗人府大牢!”
因征西大军即将启程,皇帝朝政更是繁冗,这一向无暇顾及后宫,来撷芳宫的次数大为减少,莲真反倒轻松许多,每日里随皇后去寿安宫为太妃举哀之余,便足不出户,闷了弹会儿琴,看会儿书什么的,横波和宝贞见她得蒙盛宠,反倒愈加沉默,心中十分不解,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并不能从她口中知晓些什么的,便只当她是想家了,免不得有许多劝解之言。
这日用了午膳,莲真坐在窗下做针线活,横波忽然掀帘进来,笑着道:“刚小介子说,二皇子已被奶娘等人送去皇贵妃处了,如今清泉宫热闹得很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也该往清泉宫去给皇贵妃道个喜儿。”
莲真一不留神,那针便刺到了手上,宝贞眼尖,嚷道:“哎哟,小主,你流血了。”手忙脚乱的去找药,要给她包扎。
莲真微微皱着眉头:“我没事,别大惊小怪。”怔了一会儿,低声道:“许久说皇上要给二皇子给她养,我以为这次也只不过是传言。”
横波笑道:“千真万确,人已经过去了呢,皇贵妃身份高贵,膝下又无所出,二皇子跟了她,那是想不到的福气,只是。。。”语声顿了一顿,有些欲言而止:“只是敏妃那边。。。”
莲真沉默许久,又拿起了针:“我晚上过去看看。”
闷坐了一下午,至掌灯时分,莲真果然起身,乘了一顶凉轿过去。皇贵妃刚用完膳,听得传报,便让桑蓉接了进来。莲真进了门,抬眼看时,只见皇贵妃坐在炕上,揽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皇子,正教他习字。一见了她,皇贵妃含笑伸手在那孩子身上轻轻拍了一下,他便下了地,奶声奶气的道:“儿臣见过母妃。”
二皇子宗煦年方二岁有余,自生母暴毙之后,一直深养太妃宫中,是以莲真竟没怎么见过他。这时见他如小大人一般向自己行礼,又是欢喜,又是不安,连忙伸手扶起:“二皇子快快起来。”
皇贵妃笑了笑,便示意旁边站着的桑蓉:“时候也不早了,你带了二皇子出去,让她们伺候他沐浴罢。”
“是。”
皇贵妃见莲真呆呆的站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便道:“你怎么不坐?”莲真欠身在她对面坐下,沁竹奉上一盏白玉盖碗,笑道:“小主请喝茶。”莲真揭开看时,却是黄山贡菊,轻轻尝了一口,只觉清香满颊,舌底生津,她捧着茶盏出了一会儿神,方道:“二皇子年纪虽小,却很是知礼。”
“这是太妃从小教导得好。”皇贵妃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又道:“下午过来时,他看着我,神情颇有些畏怯,不敢近前,这会儿方才好些了。”
“二皇子才出生没多久,没了生母,也甚是可怜。”
“是啊。”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皇贵妃转头对沁竹等道:“你们下去罢,让我和莲小主自在说说话儿。”
“是。”
沁竹带了众人,一溜儿出去了,莲真仍是低垂着头,皇贵妃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有。”莲真低声道:“只是,前几日我还在跟宝贞她们说,我想生个孩子。”
皇贵妃脸上微微变了颜色,半晌,淡淡的道:“你想为皇上生个皇子,这很好。”
“不,不是这样!”莲真急得抬起头,美眸里泪光隐现:“皇上是这皇宫的主人,这天下的主人,所以你说,我们无能为力,我只是想,假若。。。假若有那么一天,我们也许可以。。。”
她说话结结巴巴,皇贵妃静静的听着,到此处却突然打断:“你在盼望着他死,是么?”
她声音很轻,可是这话的分量却像半空里的一个霹雳,莲真身体一颤,惊恐的摇头,喃喃的道:“我。。。我没有那么想,只是说假若有那么一天,有个孩子,至少。。。至少我们得个依靠。”
“我们?”皇贵妃唇边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莲真微微红了脸,讷讷道:“你为什么突然收养二皇子?”
“正如你想生个孩子一样。”
莲真的心突然“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这是她心中最为渴盼的回答,一种狂喜的情绪在她胸口碰撞,掺杂着一丝奇异的痛苦,她美眸深深的注视着她,嘴唇却在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皇贵妃望着眼前燃烧的烛台,眸色却渐渐冷凝,她缓缓伸手,靠近那红色的火光,低声道:“可是,我不会去想假如,没什么假如,他还这么年轻,算比你,也只不过大了十几岁,时间太久,等待太难熬,而且,谁熬得过谁还不一定。你不用紧张,想他死并不是什么罪恶,而且,也不是一个人这么想。”
她的这些话,让莲真听得心惊肉跳,可是,却奇异的并不觉得大逆不道或是怎样,皇贵妃似明白她的恐惧,偶尔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忽而又笑了笑:“而且,今天英王爷差点便将这种想法变成现实了。”
“什么?”莲真大吃一惊,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茶盏:“英王爷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阵子受了点小打击,所以萎靡不振,很久没更文了。
关于大家所说的我的毛病,我都清楚并接受。
我正在对症治疗我的情绪病和拖延症。
可能有人会在文下骂我,不过我已经基本上不看留言了
既然我如此玻璃心保护自己,你们也别费那个力气了:)
最后,只想说我会努力不让那些对我文不离不弃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