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各妃嫔照例去雍华宫向皇后请安,敏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皇后几眼,见她眼睛微见浮肿,脸色甚白,涂的脂粉比往常加厚,心下明知是前几日为兰陵公主之事所致,不免幸灾乐祸,面上却作恭谨之色。分别落座之后,便有小宫女奉上茶来。
皇后冲皇贵妃微微一笑,客气的道:“今春江南与蜀地新贡了不少绫罗锦缎,内务府昨儿才呈上来,等下妹妹先过了目,再按例分派给各宫,如今莲嫔关在绿绮宫,皇上特让妹妹照顾,其余人等皆不得随意出入,我想着,她的份子,也还得劳烦妹妹送过去才是。”
皇贵妃淡淡一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随便着个奴才送过去便是。”
丽妃面上神色有些意味深长,插口道:“皇贵妃对莲嫔倒是十分关照。”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丽妃的意思,是埋怨本宫厚此薄彼,对宫里其他人不关照吗?”
丽妃被她的目光一扫,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怵,神色讪讪的解释:“皇贵妃切勿多心,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敏妃放下茶盏,笑盈盈的道:“丽妃如今春风得意,还跟一个失了皇上宠幸的人吃起醋来,也真真孩子气。你放心好了,若哪日你也被皇上关进静心宫,我相信皇后和皇贵妃也会关照关照你的。”
丽妃气得杏眼圆睁,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着敏妃说不出话来:“你。。。你。。。”
皇后面色不怿,开口道:“好了,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哪一天不对上几句,看来在我这雍华宫,这规矩是不用守了。”
她声音虽轻,但显然是真动了气了,自皇贵妃以下,所有的人都离座而起,敏妃笑着解释:“我并无他意,只是跟丽妃妹妹开个玩笑而已,还请皇后息怒。”
皇后手指轻揉着太阳**,过了一会儿,挥手道:“好了,都散了吧。”
出了雍华宫,苏蕴鼓起勇气追上了皇贵妃,屈膝行了礼:“娘娘。”
皇贵妃在轿前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怎么?”
苏蕴脸色微微涨红,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想向娘娘问一下莲真的情况,我没办法见到她。”
说着眼圈儿都红了,皇贵妃注视她一会儿,语气却十分和软:“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苏蕴道:“那。。。能不能请娘娘替我和英王妃捎些东西给她?”
皇贵妃道:“不必了,她每日里的分例都是有的,什么也不缺,但我会把你的心意转告给她。”
苏蕴急切的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是我亲手给她做的一些糕点和几条裙子。”
皇贵妃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到时候叫人把东西送我宫里来。”
“是,谢娘娘。”苏蕴大喜,屈身跪了下去:“嫔妾还替莲真谢谢娘娘大恩大德。”
“起来吧,不用如此多礼。”
皇贵妃抬了抬下巴,沁竹连忙上前扶起苏蕴:“小主快快请起。”苏蕴起来看时,皇贵妃已上了轿,她心下欢喜,呆呆的站在那里,直看着暖轿远去,这才回身走向自己的轿子。
歇了一会儿午觉,侍水的宫女端了银盆过来,银盆里装满洒着香料的热水,灵雀和巧莺正伺候着敏妃梳洗,忽听有人报:“皇上来了。”
敏妃喜形于色,连忙起身到门口迎接,果见皇帝背着手从庭院里走来,赵承恩几人紧紧跟随在身后,敏妃忙福下去:“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
皇帝伸手携了她手,一起到里间炕上坐下,皇帝见她神态慵懒,一头青丝散落在胸前,不由伸手把玩:“刚醒来么?”
“嗯。”
敏妃依偎着她,乖顺的回答,侍候的宫女见了这种情景,都知趣的退下了,皇帝道:“太傅好几次在朕面前称赞烈儿,说他聪颖用功,今儿朕特特召了烈儿去长乐宫,查问了下他的功课。”
敏妃的心一下子吊在了半空中,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那。。。那烈儿可有被皇上难住么?”
皇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没有,应答尚算流利自如。”
敏妃满心欢喜:“烈儿聪明,那是像皇上。”
“是么?”皇帝微微一笑:“他母妃却也是心思灵透呢。”
“皇上你又取笑臣妾。”敏妃重新将头埋入他怀中,笑道:”既然皇上今日满意,我这个做母妃的可要替皇儿讨赏了。”
皇帝松开她,半靠在那石青色金线引枕上,看着她道:“好吧,你想要什么”
敏妃斜睨了他一眼,似娇似嗔:“那得你这个父皇看看烈儿还缺什么了。”
皇帝并不接她的话,习惯性的抚着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沉思不语,敏妃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下虽是着急,脸色却十分镇定。过了好一会儿,却听皇帝道:“太妃病了这几个月,这一来二去的,也是拖得大了。”
敏妃一愕,随即笑道:“太妃毕竟年纪大了,三病两痛的倒也正常,臣妾瞧着暂时倒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静养便可。”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又道:“皇后昨儿跟朕提起这事,说太妃病中,煦儿养在她宫中未免诸多不便,想请旨将煦儿抚育于雍华宫中。”
敏妃的心微微往下一沉,半晌才道:“那。。。皇上是答应了?”
“没有。”皇帝笑了笑,乌沉沉的眼眸深不见底,看着她道:“朕有意将煦儿送去皇贵妃处抚育,只是尚未跟皇贵妃提及这事。”
炕上摆着的那些色泽华丽,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缎,莲真皆视而不见,倒是对苏蕴托皇贵妃转送来的那一捧盒糕点如获至宝,亲自装好了摆在那檀木小几上,又拿起那条散花如意云烟裙在身上比了比,这才喜孜孜的问:“蕴儿还跟你说了什么?闻樱也在吗?”
皇贵妃见她高兴得像个孩子,眼里不禁露出浅浅笑意,摇了摇头:“英王妃不在,是柔贵人单独找了我的,她只是让我跟你说她很惦记你,让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莲真放下裙子,幽幽道:“不知何年何月才可以与她们相见了。”
皇贵妃道:“你不是不愿意出去么?”
莲真见她面上带着一丝戏谑之色,脸微微一红:“但我还是会想她们。”
皇贵妃还未说话,横波挑帘进来,笑着问:“娘娘,小主,午膳已经准备好,现在是否摆膳?”
皇贵妃点点头:“将饭菜摆在这炕几上吧。”
“是。”
这是皇贵妃第一次同莲真一起用膳,莲真心下高兴,亲自同着宝贞将饭菜羹汤奉上来。因已是春季,时令鲜物不少,香椿芽儿炒肉末,油盐炒枸杞芽儿,凤尾虾,看着色泽诱人,翠嫩欲滴,点心是软香糕和鹅油酥两样。
皇贵妃虽素来不贪口腹之欲,胃口倒觉比平日里好些,对那盘莺嘴笋烧鹅尤为钟,吃了几筷子,便问宝贞:“今天的菜都是你做的?”
宝贞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小主说娘娘第一次在我们这里用膳,让奴婢精心备些我们金陵的家常菜和糕点。”
“不错,你的厨艺是跟谁学的?”
“当日跟我们府里的厨师学过一些,夫人也指点过一些。”
皇贵妃一怔:“夫人?”
莲真抿嘴一笑:“是我母亲。”
宝贞嘴快:“我们夫人温婉贤惠,既精厨艺,又工针线,她亲自教会了我们许多东西,这些菜小姐。。。不,小主也会做的。”
“是么?”皇贵妃看着莲真,点头道:“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莲真嗔着宝贞:“哪有人这么自夸的,也不怕人笑话。”
宝贞忙住嘴,皇贵妃却是和颜悦色:“你很用心,这些菜做得不逊于宫里的御厨。”
宝贞喜形于色:“真的吗?奴婢本来心中忐忑,生怕娘娘吃得不惯。”
皇贵妃含笑道:“嗯,今儿我要赏你,你想要什么,去跟桑蓉姑姑说。”
宝贞大喜过望,忙跪下磕头:“谢娘娘赏。”
用过膳,横波和宝贞服侍她们漱口毕,将杯盘撤了下去,莲真道:“你们不用伺候了,下去吃饭吧。”
“是。”
莲真自去沏了一盖碗热腾腾的花茶,用小茶盘亲自端来,皇贵妃伸手接过,两人的手微一触碰,莲真连忙松开,神色微觉窘迫,微微低垂了头:“据说皇上想搬去西苑一阵子。”
“嗯。”
莲真心里掠过一丝惊慌:“那。。。那你岂不是也要过去?”
皇贵妃浅浅尝了一口花茶,只觉浓郁清香,回味甘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皇上素来喜欢呆在西苑和南苑,只是碍着祖宗的规矩,无法整年在那里长住。不过他每次去,并不是把整个后宫搬过去,他喜欢带哪几个妃子便带哪几个,所以你这可是把我给问住了。”
莲真心下微觉烦闷,并不答言,皇贵妃又道:“西苑那里冬暖夏凉,又有数道温泉,皇上去年冬天便想搬过去,但被几位大臣谏阻,依我看来,今年也未必能够如愿。”
莲真心中一喜,正想问她为什么,却见皇贵妃望着她:“那日,你说我让你想起你姐姐?”
“嗯。”莲真略略一怔,答道:“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皇贵妃道:“他们一定很疼你。”
“我爹娘和哥哥姐姐都很疼我。”莲真神色惆怅而悲伤,过了一会儿便强作欢颜:“你呢?你也有兄弟姐妹吧?你跟他们。。。”话未说完,只觉她嘴角笑容一滞,眼里瞬间似有冰寒利箭闪过,莲真不由生生打了个寒噤,讷讷道:“你。。。”
皇贵妃却垂下眼皮,细细的品尝了一口茶,重新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笑容已暖如春风:“这茶甚是香冽,是你们主仆自己弄的吧,若还有,给些给我带回宫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