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贵妃钮祜禄氏还是一脸强作出来的笑意,可眼底的那一丝惊慌却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 更好似是已经察觉出不对, 脸色都变得僵硬起来, 手脚也微微颤抖着。
他略显锋芒的眉峰微挑, 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是说她是孝昭身边的大宫女,可朕怎么记得那个叫纤云的宫女当初在孝昭过世之时就被内务府发去了皇陵,这么多年了, 哪里还能回京?”
钮祜禄氏听得这话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跪在地上的纤云此时倒是比她主子头脑更清醒灵敏些, 当即意识到,完了!
皇上明显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皇帝一张嘴那就是金口玉言, 他现在说自己当年早就死了, 那孝昭皇后身边大宫女的纤云这个身份,是不死也得死了!
皇上这么说,就是想要灭自己的口!
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都是假的, 说的话哪能有什么可信性,那自己刚刚说的那些针对淳贵妃的话?
此时的她, 心中充满了恐惧,还带着一丝不解。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皇上会选择帮淳贵妃瞒下这些事情,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被自己的女人耍的团团转,他难道不应该无比愤怒,逼问自己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么?
也许人就是这样,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越是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反而思维要比寻常时候敏捷许多,预感也更准确。
此刻的纤云,居然也真的就猜到了一些康熙这时的想法。
她快速的反应过来,连忙看向钮祜禄氏。
“娘娘,奴才真的是纤云啊!”
这时候,只有贵妃能就她一命了,只要她能想到皇上的目的,一口咬死了她就是皇后身边的的纤云,想办法尽力保下她。
这样她们计划的下一步,将这些消息散布出去,以钮祜禄氏家族为核心,联动前朝后宫所有对现在淳贵妃霸宠不满的利益集团,给皇上制造压力,才有可能实施。
这个时候的纤云,已经是慌不择路,为了活命,所想的一切都过于片面了,就算现在的钮祜禄氏真的反应过来,也根本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宫女和皇上对着干。
后续的那些计划什么的,首先是要在皇上对淳贵妃心存不满的前提下,才能实施,可现在康熙明显没有露出这个意向,反而是回护之意,那这个计划就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了。
不过,眼前的这位钮祜禄贵妃,可能真的是连康熙的话里的意思都没有听懂,更别提想的多深远。
此时的她,还陷在对康熙这句话,和他奇怪的态度的茫然中。
康熙却没有再给她过多的时间去思考,只是提高了声音喝道:“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然擅自篡改身份,欺瞒内务府和贵妃,假扮已故孝昭皇后的宫女,真是胆大包天,此乃欺君之罪!”
钮祜禄氏被康熙的厉喝声,震得抖了一抖,仿佛此时也意识到了真的很不对劲。
皇上,皇上这是要治纤云的欺君之罪?
理由是,纤云假扮了纤云,欺瞒了自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皇上,这是——”
她反应再慢此时也明白了,康熙这是在做戏,是想在这定死了纤云的罪名,彻底封住她们的口。
没了纤云,淳贵妃那事就成了无稽之谈。
他要护着那个女人?
那些话,他也都听到了,若是不信,大可以直接进来呵斥,可现在这算什么,还要堵她们的口,岂不是自欺欺人?
钮祜禄氏终于想明白了关节,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愤怒和委屈,还有说不清的羞辱感。
凭什么,你明知道那个女人这样对你,你还要护着她?
那样的一个心思不纯额女人,到底比我,比我姐姐,强在哪里,她有什么资格获得帝王这样的偏心和宠爱?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怒吼和质问几欲脱口而出,她愤怒,她不甘,她委屈,她想要问个清楚,可康熙也只是冰冷的扫了她一眼。
男人的目光很冷,长久以来身居高位所沉淀出来的威势和气场,只这一眼,便压得钮祜禄氏犹如被人扼住咽喉,那些沸腾的情绪和想要出口的质问,瞬间冷却下来。
康熙没有再理她,而是冷声道:“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带出去,直接送到慎刑司,杖毙!”
梁九功虽然早在康熙进来的时候就吃惊不解,可看到现在也知道了皇上的心思,当即便上前一步,遣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将纤云压住。
看纤云还在挣扎的想说什么,连忙抽了自己身上的汗巾子将这女人的嘴堵了。
“呜呜——”
纤云拼命的挣扎着,她看向钮祜禄氏,眼中带着祈求和不甘,钮祜禄氏却脸色煞白的闭口不言,眼睁睁的看着纤云被几个小太监像拖死狗一般的拖了出去。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夜晚更是寒意沁人。
坤宁宫长久无人居住,只做祭祀之用,此时殿内连个炭盆也没有,殿门一关,阴寒之气更重了。
钮祜禄氏只觉得寒气从足下一直侵袭到自己的心窝,凄冷冰寒。
康熙看着对面那个脸色青白的女子,心中又是想嘲讽她的愚蠢,又是感慨她与其姐的截然不同。
一个家族出的亲生姐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这个局做的简陋至极,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的阴谋,哪里算得上是阴谋呢。
“贵妃钮祜禄氏,因被奴才蒙骗险些闯下大祸,实不堪担任这协理六宫之事,日后这后宫便交由太后掌管,宜妃,荣妃二人协理吧。”
这话一出,钮祜禄氏的脸色更是白了三分,宫权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她自认能为儿子谋划的基础,一旦被削了宫权,她又没病,外人谁能不知她是被康熙所厌弃了。
她强压这心头的惶恐,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见康熙理也不理,接着道:“梁九功!”
“奴才在。”
“贵妃忧思成疾,重病在身,恐不堪外人打扰,从明日起,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咸福宫,以免扰了贵妃养病。且贵妃如今体弱,十阿哥也到了年纪了,也该迁到阿哥所了。”
“奴才遵旨。”
梁九功心中一凛,皇上这次怕还是动了真火的,不仅夺了贵妃娘娘的协理宫务的权力,还变相的将贵妃禁足,就连还差几个月才去上书房的十阿哥也要提前迁去阿哥所。
这罚的,不可谓不重啊。
而且将钮祜禄贵妃禁足,也算是封了她的口,这样的消息,不论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还是淳贵妃的安危,都不可能任由它传出去。
钮祜禄氏也是心神俱震,十阿哥,她的十阿哥要被迁出去!
她猛地跪下,膝盖与青石板地碰撞出一声闷响,连连祈求。
“皇上,皇上,臣妾知错了,胤不能离开臣妾,他还不到六岁啊,皇上!”
康熙要向外宣布她是身染重病,变相将她禁足,而且是没有期限的禁足,怕是会到自己死的那天,十阿哥再被迁去阿哥所,自己日后想见儿子一面都难了。
康熙目光有些冷意,“有你这样心思不正的额娘在身边,才是真的耽误了他。”
不光心思不正,还蠢得要命,这样的额娘在身边,他儿子得被教成什么样?
钮祜禄氏却好像被康熙这句话刺到了一般,神色渐渐变得扭曲,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再次袭来。
“心思不正?”
她神色狰狞的冷笑一声,“我心思不正?那那个包衣贱人呢?皇上被她耍了这么多年,难道现在还自欺欺人的认为那个女人对您是真心实意么?”
梁九功被她这话吓的一个激灵,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真的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这贵妃怕不是疯魔了吧。
康熙却没有因为钮祜禄氏的话动怒,他只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只觉得她愚蠢又可怜。
也懒得再理她,转身就往殿外走。
钮祜禄氏看着他的背影,绝望嘶喊着:“皇上,您看看,姐姐的灵位就在那里,您看看啊,您这样做,姐姐的在天之灵也难安啊!”
女人尖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更加凄厉刺耳,仿若啼血。
康熙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淡淡道。
“你们钮祜禄氏出了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你姐姐才真是在天之灵难以安息了。”
从坤宁宫出来,已经快亥时了。
夜凉如水,康熙静静的行在幽暗的宫道上,梁九功跟在他身边,脚步放的极轻,尽可能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连皇上接下来要去哪也没敢问。
他跟随康熙多年,对皇上的情绪变化,不说了如指掌,也大概能感知出一二。
别看皇上现在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似的,可这心里指不定憋着多大的火儿呢!
刚刚在坤宁宫算是撒出去一拨,他可不想成了第二拨皇上泄火的对象。
走着走着,眼瞅着,就到了永寿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