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鞅看在眼里,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抛开南方蛮楚不说,中原列国,周室有名无实,魏室有实无名,这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之实!”
“公孙鞅,”魏惠王端正身子,咳嗽一声,接过话头,“你说此话,纯属小人之见!天下虽然名实不符,但礼乐仍在,周天子依旧是天下共主,天下诸侯在名义上依旧是周室臣仆。寡人身为周室臣子,自当为周室尽心,为天下向仁、民心趋义、百姓安乐尽力。除此之外,寡人不存任何妄念。你方才所言,不论有何道理,都与寡人无半点儿干系!”
魏惠王的这番表白,尤其是其使用“名义上”和“有何道理”等词,实际上已将自己的心迹展露无遗。公孙鞅心知肚明,微微一笑,拱手道:“我王仁义之心,卫鞅敬服却不苟同。仁有大有小,义有厚有薄。商汤不行大仁,夏桀不除;周武不行厚义,商纣不去。夏桀、商纣一日不去,天下一日不宁。天下不宁,何来礼乐?”
魏惠王长吸一口气,倾身向前。
“周室礼乐,至幽王已坏。平王东迁之后,礼乐更是名存实亡。旧制不治,新制不立,当是今日祸乱之源,灾难之首。盖因于此,秦公认为,为天地大仁厚义计,为苍生安泰福乐计,方今首务是除旧立新,使名实相符,而不是到孟津去朝拜一个徒有其名的天子!大王,孟津之会,诸侯朝见的不过是周室天子,秦公不屑做此无为之事。换言之,如果到孟津朝的不是周天子,而是大王您,秦公他怎么可能不去呢?”
魏惠王压低声音:“秦公之意是……”
公孙鞅声如洪钟:“秦公愿尊大魏之主为天下共主,以举国之力辅佐魏主南面称尊!”
满朝震动。
魏惠王面无表情,朝后一仰,两眼瞬间闪过一道亮光。
公孙鞅随即转头微微看向边上的陈轸。
陈轸随即拱手出列道:“启禀我王,这秦使所言虽然有些不实之处,但有一点的确没错,周室暗弱,的确已经难以引领天下,所剩的也不过一个名号而已。
秦使所言的确有些过了,不过我大魏那是当今天下最强却是事实,以我大魏武卒之威,何人敢挡?”
这话还真没人敢反驳,就算有人觉得公孙鞅的话说的过了,可你敢说大魏武卒不强?
找死呢!
公堂之上直接安静下来,随即魏惠王陡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公孙鞅,果然是巧舌如簧啊!”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缓,就是公孙鞅也是微微长出一口气来。
但是陡然之间,就听到魏惠王喝到:“来人,将这个目无天子,大逆不道的逆臣贼子给我拉下去,投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退朝!”
一下子,所有人多愣住了,不光是公孙鞅愣住了,就是陈轸也愣住了。
这魏惠王陡然之间就变脸,让谁都想不到。
返回驿站后,公子疾吩咐众人少安毋躁,没有命令不可轻举妄动,自己则在厅堂中端坐于席,闭目凝思。
正坐着,忽然,军尉领着细作匆匆进来。
细作走近,大口喘气:“不……不好了……”
公子疾神色一紧,面上却很镇定,手中仍在启囊:“甭急,细细禀来!”
“大良造被魏王投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
众人皆惊,纷纷拔剑出鞘,嚷着要去劫狱,一时间整个厅堂杀气腾腾。
公子疾也是大惊失色,手猛然想碰到腰里一个东西,看过去赫然是此前公孙鞅交给他的锦囊,赶紧打开。
公子疾没有理会他们,将手中的锦囊开启,扫一眼,重又合上。
见公子疾仍旧无动于衷,一旁的军尉憋不住了:“五大夫,你倒是说怎么办呀?”
公子疾看向他:“还有几只礼箱?”
“两只。”
“多少金子?”
“金子没动,共是百镒。另有君上临行前交给的那只首饰箱。”
“君上的不能动!取金五十镒,备车!”
“遵命!”
公子疾几人换过服饰,乘驷马大车疾驰而去。
时近正午,阳光灿烂。
公子疾的车马停在东街一座奢华建筑前面。
楼前人来车往,似乎整个大梁城里的富贵人家全都来了。
大门外面是个巨大的停车场,场上尽是车马,拴马桩上无一闲桩。御手转了一圈,寻不到闲桩,嘟嘟哝哝地又走回来。
公子疾给他个笑:“不用卸车了,你们就在这儿候着。”扬手军尉,二人大步走向门楼。
门楼富丽堂皇,装饰一新,门楣上是个硕大的匾额,“咸亨楼”三个斗大的金字闪闪发光。
大门两侧各卧一只硕大无比、雕刻精美的石狮。
石狮后面各立一个青铜雕塑,一个是大周金饼,像只巨鼓,另一个是大魏布币,足有一人多高。
公子疾一身公子哥儿打扮,吩咐车马驰至门楼前面停下,飞身跳下车子,不由分说,指使两个“下人”抬起礼箱,昂首走进大门。
楼主闻声出来,在院子正中迎到。
公子疾衣裘佩玉,食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金扳指,眯着眼睛盯住这个楼主。
若是萧遥在这里,定然可以一眼认出这个人,正是当初在宿胥口逃脱的那个陶武雄,不过,此刻陶武雄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
“鄙人咸亨楼楼主武陶,欢迎光临咸亨楼!”见对方如此托大,又不出示请柬,陶武雄打量一下,仍旧吃不透来路,深深一揖道。
公子疾淡淡一笑,回揖道:“在下秦矢,特来拜见陈上卿!”
陶武雄顿时一愣,目光警惕起来,盯着公子疾看了好半天,这才再此一揖:“秦先生,里面请!”
咸亨楼上一处雅室内,陈轸正闭目静坐,戚容走进来道:“主公,有人拜见!”
陈轸睁开眼睛:“何人?”
戚容说道:“来人是个公子哥,名为秦矢!”
说着还在案几之上写了出来。
陈轸先是一愣,随即陡然笑了出来:“秦矢,秦使,哈哈哈,这是公子疾来了!有请!”
戚容却是急忙问道:“那那边的白公子……”
陈轸露出一丝阴笑:“呵呵,司农大人家的三公子不是到了么,你暗中知会一声,让他陪着,今日从白公子身上赚的,算他三成!”
戚容顿时笑道:“好!哈哈!一准办好!”
公子疾正等在雅室里,就见门帘一动,陈轸身穿便服从外面进来。
公子疾深揖一礼:“在下见过陈上卿!”
听他直呼上卿,陈轸心头一震,旋即笑了:“先生是……”
“在下是秦国副使,五大夫!”
陈轸心中了然,微微还礼:“陈轸见过五大夫!”
然后侧身,朝帘后礼让,“五大夫,请!”
两人来到内室,分宾主坐下。
“五大夫此来不知所谓何事?”陈轸问道。
公子疾直接开门见山道:“乃是为了大良造而来!还请陈上卿出力!”
说着一指边上的箱子道:“这里是五十镒金子,事成之后,还有一半!”
说着,随即伸手揭开了箱子,陈轸看了一眼,顿时眼睛发直,心脏陡然狂跳。
“是受公孙鞅之托吧?”
公子疾摇头。
“哦?”陈轸略微一怔,“不是公孙鞅,又是何人?”
“我家君上!”
陈轸吃了一惊:“秦公赏脸,在下受宠若惊!请问秦公所托何事?”
“求请上大夫救出大良造!”
“呵呵呵,”陈轸轻笑几声,“五大夫的玩笑开大了!从散朝到现在,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秦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他的大良造要被斩首吧?纵使知道,信使难道能插翅飞来不成?”
“不瞒上大夫,我等出使之前,君上已经算准魏王必杀大良造,更算准能救大良造的唯有上大夫您!临行之际,君上暗授在下锦囊一只,在下不过依计行事罢了!”
陈轸闭目有顷,抬头道:“这是一桩大事,在下职微力薄,恐怕有负秦公重托!秦公的这份大礼,还请五大夫原封捎回!”
“上大夫不必客气。君上说了,只要上大夫愿意出面,就不会没有办法。君上还说,这点黄物只是见面薄礼,事成之后,君上另有重酬!君上言出必行,上大夫想必也早听说了!”
陈轸轻叹一口气:“唉,秦公这是硬把在下往绝处推啊!这样吧,五大夫,你先回馆驿,待在下寻个机缘,舍下这个薄面,到君上面前求求情看!”
公子疾双手打拱:“在下代秦公谢过上大夫!
等公子疾离去后,戚容走近陈轸,小声问道:“主公,这公孙鞅可是被大王打入大牢钦定要斩首示众之人,如何救得?可莫要惹祸啊!”
陈轸却是微微一笑道:“呵呵,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有什么难的,无妨!”
戚容挠挠头皮,有些想不明白,这都是要死的人呢,还怎么救啊!
而陈轸却是不管他,而是淡淡道:“去,去盯着那个白虎去,至少在老白圭回来之前将他给我套牢了。
老白圭当年可是攒了不知多少钱财呢,既然他死活不让我坐那个相国的位置,那就用这金子找补回来吧!嘿嘿,到时候,看他老白圭还能如何!”
“主公英明!”戚容在旁边赶紧送上一记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