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恩平侯府数日筵席, 热闹隆重,亲友络绎不绝。蔡川劳乏两日,便懒得人, 只管在自家劲园高坐。每日蔡灏、蔡泓等来请安问候,禀告府中及宾客诸事, 呈现寿礼中精细之物。蔡川高兴了便听一听, 烦了就连耳目也不必, 只叫:“依惯例都收起来,改日再瞧。”
且说恩平侯府诰命于太君, 这些日亲待客,留神见了许多世家子弟和姻亲闺秀,心里就生些计较。这日宾客告辞, 家里众人散去,便留了恩平侯夫人高氏和章舒眉说话。于太君向两人说辛劳, 笑道:“我年纪老了,懒得理事, 这几天都靠你支应。眉丫头新进门,也叫使唤得团团转,可是累得狠了。”
高夫人和舒眉忙都谦让。舒眉说:“有嫂子带着, 我也不搭搭手, 只看家里行事规矩罢了。外面人头还要别人帮着记的, 没帮了倒忙,就叫庆幸了。”
高夫人笑道:“这话谦得了。这次亏着有你, 我才不至于慌张。查漏补缺,临应对,但凡道你在哪里,就可以安心了。”想想就叹一口气, 道:“老二家的还是不趟,几年来一贯的腼腆不愿见人。这样去不成个事。总不能任她搂着孩子在屋里躲一辈子,就对儿也是不利的。”
舒眉听这样说,只笑笑低了头不说话。高夫人这话说的是蔡灏这一辈的次子、行二的蔡池之妻金氏。这金氏家世容貌都好,进门十年,与蔡池生了三儿四,在老恩平侯跟前也有脸面;只是性子绵软娇怯,极是认生,慢说亲待客,就是新进两个奴婢仆,都能几天十几天的不自在。且她生育频繁,日常只在房里保养身子,或照料儿。舒眉也只在成婚认亲见她与家里旁人在一起,别的几次都是高夫人带着看望侄儿侄,顺道照一照面、说一两句话便罢。此番恩平侯府寿宴诸事,金氏也照旧守在自己房中,并不面。高夫人没奈何,也只能抓了新妇的舒眉来支应顶事。此刻感叹,是有感而发,只是舒眉不好接口,只能含糊不应。
这边于太君点头道:“正是这个话。就为了孩子,也要她多门走动。不老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指望人立转了脾性,拿得起来,不如另寻别的人、别的法子来得便宜。”
高夫人笑道:“母亲这话,是有了主张?”
于太君道:“也不算主张。这不是正要跟你商量?我想浦哥儿、溪哥儿几个都半大不小,许多事情也该有人替他打算起来,不然等两年,再矮一辈的也要张罗起来,多少就有些不便。”就拿眼睛看高夫人。
高夫人意,一摆手道:“栋儿他还早着呢,且不管他。”转头向舒眉笑道:“浦哥儿、溪哥儿几个,虽不是咱一母同胞,到底一家子骨肉,这几年侍奉祖父也诚心,倒比旁的更可人疼些。故而大事上头,也比旁的人更要紧。”
舒眉点一点头,道蔡家教养子,首重德才能力,后叙嫡庶身;数丁口滋衍,枝繁叶茂,家族中子弟虽多,却少有不上进者——此固蔡氏家风所致,然而也绝对不乏姻亲妻族得力之功。于太君有意要替几个庶子侄挑选良配,正是这样的道理,说起来与二嫂金氏其实并十分关。高夫人特特点明,倒是别有几分意思。只是与自己碍,也就不多理,只说:“那我便跟着大嫂嫂,多蹭些好茶好点心吃。”
高夫人听她这话,十分合意,一发笑道:“且放心,必定少不了你这一口。”
娘儿几个又说笑几句,就有人报说蔡泓自外头回来,往这边给于太君请安。高夫人忙推了舒眉道:“正是接你来的,且去收拾,一儿抬脚就走,省得等了着急。”于太君也笑,嘴里说:“年轻人家,谁不这样?你倒笑她。等老大来,也给人看看面孔模样。”
果然片刻蔡泓进来,请安,就说了要带舒眉往城外田庄住两日散心。于太君、高夫人都笑,舒眉不免红了脸、扭头避人。于太君道:“眉丫头这几日是辛苦了,正该好生歇一歇缓神。”又问:“你祖父跟前都禀告了?”
蔡泓答说已经禀明应准了。于太君笑道:“多的话我也不嘱咐你,你只替我多疼眉丫头。”说着让他两口儿去了。蔡泓又好好地拜谢了,携着舒眉告退来。
蔡泓便问舒眉:“太太同你说什么话呢?我这便去见祖父,明早好发。”
舒眉略吃一惊,然而笑道:“说些家里的事。太太有意替几位叔叔寻亲,叫大嫂子打量着,我也跟着凑热闹。”
蔡泓道:“原来说这个。这些事你也不用烦心,凡事跟着大嫂,必定不有错。说起来,这上头太太也是生手,她自己还有两个妹子的婚事在后面,怕是要趁机经历一经历。”想一想,又说:“妹子的婚事,也不用别人烦心。凡事绕不祖父去。太太就看好了,跟大嫂子说了,也还得大哥和祖父商量定了才算数——倒不为别的,家里孩子不分哪个,都是顶要紧的,在祖父眼里都不能随便了去。”
舒眉一笑点头:“懂的。便跟我家里,不拘哪个孩子,都是老太太的心肝儿肉,都是大伯、大伯母仔细照拂的人。”
一就到劲园蔡川处。恰恩平侯蔡灏也在祖父跟前,不便久待多说,蔡泓、舒眉两个不行礼请安、禀告明日行之事,照样得了蔡行东一句“在外仔细”的话也就罢了。蔡泓于是送了舒眉回自己院中,吩咐人预备行等事,忽而想起一事,来问舒眉:“城外庄子大、清静,凡事诸物也不缺。怀英几个备考,不如接了一起去如何?也避年头上这阵子吵闹。”
舒眉道:“谢你想着。但一动不如一静,他自家都有分寸,这边家里也有林伯伯镇着,不怕谁敢上门打搅。”
蔡泓哈哈一笑:“你不道,京里也有些个赖皮,见缝就钻,逮空就蹿,三天两头上门攀亲套近乎,虽然不至于真的被堵住,应付着也烦人。”顿一顿又点头,道:“不也像你说的,有林伯父镇着,旁人就要仔细掂量掂量,倒也不比咱家扔百八十个大头兵府里庄外这么一站的差。”
说得舒眉忍不住笑起来,嗔道:“哪有你这么比的?兄弟是读书备考,你让兵丁把府门一围,倒成什么了?”
蔡泓也笑:“你看哪一年考场外头,没有几百上千军士围着的?”
说笑间就有人报:“侯爷寻三爷说话。”蔡泓忙应了,舒眉遂与他换一身衣服,往蔡灏处去。
蔡灏却在书房,见蔡泓来,也不多兜圈子,直说:“太太在打量蔡浦、蔡溪几个的亲事。你家去告诉弟妇,这些事情都不必管,家里自有计议。”
蔡泓笑道:“才刚太太那里来,我就跟她说了。”又问蔡灏:“这几天风声来,满京城都要动起来,只怕一二年间,各家各府好事不断。咱家不凑这热闹,但阿浦、阿溪几个年纪也在这里,还有妹子,总要嫁娶的。总不成都押后了,多少耽误?”
蔡灏道:“又不是嫁不去、娶不进来,多等两三年,能耽误到什么?热闹头上,急急吼吼议亲,后面的事情波折预计不着,才是真正不好。”抬手示意蔡泓在对面椅子上坐了,又让他自己弄茶水喝。蔡灏自己背着手在地上慢慢地转圈,一边说道:“隆应观的前事,至今没查首尾。宫中虽一点点透风声,圣人待宽厚仁慈,怜悯的是那些辜受牵连的人,却来不对后面的罪魁放手。如今京里京外,这许多人家,这许多心思,一也看不清、说不清。我不想让咱家沾着,也不让咱家沾了麻烦。所以,面几个小的的婚事都要放一放。就是有特别好的凑上来送到跟前,这二三年,我也都不松口。”
蔡泓点一点头,道:“我道了。就是太太那边,怕不好弄。”
蔡灏道:“有什么怕的。太太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就不说透了,真的还能逆了我的意思不成?何况说到底,只有两个妹子是她亲生,蔡浦、蔡溪这些不止庶,还隔了房,也没有为了几个姨太太闹腾就来当家人跟前生事的。再有些不满,你就家去跟弟妇费费心,南边选好的人家嫁了妹子去,也避开京里的麻烦,也对得住她这些年对上服侍祖父、对照拂晚辈子孙。”
蔡泓闻言微微一笑,心生母故去自己年纪尚小,兄却近成年;于太君为父亲继妻,虽也用心善待一众子,到底不能十分亲近。兼之于太君身有限,初入府眼界稍嫌不足,内宅诸事多还靠自己父、祖决断;后几年,父亲因伤病故,兄袭爵主事,归京还朝后娶了大嫂高夫人,料理家务精细入微,上稳妥,于太君一发安享尊荣,养得性子里至今还有几分天真。他幼也承于太君照拂,倒是不觉着有甚不好,于是向兄说:“之前往南边走两趟,岳家的表兄弟确实多有才俊。”
蔡灏点头,笑道:“要论天才俊彦,又有哪里堪比江南?咱这些男人做武夫也就罢了,孩儿还是寻些清净雅的读书人家,安安稳稳不一辈子悬心的好。至于蔡浦、蔡溪这几个小的……”曲着手指在案角边点了几点,说道:“也不必拿你我来比,左右不亏了他就是。”
蔡泓道:“我心里有数的。再有一句,哥哥还要找机同大姐姐说一声。毕竟当年是太太送大姐阁,她娘儿俩总比我贴心说话。”
说的就是蔡滟。蔡灏道:“道了。”又向蔡泓笑道:“我没别的事了。你这就家去收拾东西罢,到了庄子上,两口儿好好地松快几天。”蔡泓于是告退,往自家去了。
蔡灏又折回劲园,禀告祖父蔡川:“跟老三说了。他自家都有数。弟妇新进门,言行举止有章法,况也不是胡乱应承招惹的人。”
蔡川在上头,闻言嗤一声:“你也不看她曾祖父、曾祖母是谁,岂没有章法?”又指着蔡灏,叹道:“要不是你早生了几年,章家的姑娘要么年纪小,要么差了辈儿,我原本是要替你求她家的,哪里就轮得到三小子这么大的便宜?”
蔡灏笑道:“我媳妇也不差的。”
蔡川道:“是不差,却也不是顶好。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天性都这样。不话说回来,她这一辈的孩子再不坏,都算不得顶好的——珠玉都在前面,你再早来五十年,一样也轮不上。”
蔡灏就愣一,肚里不免在“五十年”三个字上转了又转,也不用什么推算,两只眼睛就不自制往蔡川脸上看去。蔡川哪里不道孙子心思,双目冲他一瞪,骂道:“有什么稀奇?你问军中老人,吴天官家的大小姐,谁不道是天第一个好的?”
蔡灏闻言,瞬间尴尬地,转身就想要走。只是听得蔡川在上面又哼一声,不免僵在原地,走不得动不得,就觉额头上汗直冒来。蔡川见状嗤笑:“老大不小的人,这点子事都经不住,还有什么用处?”拍拍几案,命他老实坐,说道:“真人、真事,本心、天性,又不违礼法,又没碍着哪个哪家,我不怕说,你还怕听?”
蔡灏只得垂头,道:“祖父直管说,孙儿听着,左右不敢说给别人。”
蔡川气笑,骂一句“滑头”,又了一瞬的神,道:“我这把年纪,还能有什么想头?只是做辈的,有些经历经验,到底想告诉你——当初做什么要舍了脸皮死缠章华?我道那是天顶好的,自己是注定没福求到,但我的子孙万一争气,未见得也错。”
蔡灏奈听话,到底忍不住好奇,问:“弟妇的曾祖母……吴太君真有那样……”
蔡川叹气,重重点一点头,道:“你不曾见,所以不道。当年吴天官的督抚帐,没有一个不敬她重她的。我这样当年纪小些的,没有一个不怀着少年人心思的。她是我见不凡的子。就是后来年纪了,经历了更多的事,见了更多的人,也再没有与她比得上。”
蔡灏就有些不信,嘴里笑道:“孙儿说句不当的话,祖父当年在吴天官帐,那位也才……竟就这样卓绝么?”
蔡川横一眼,随手拿龙头拐戳他脚面一,骂一句“屁”:“你当我都是莽夫粗汉没点见识、只冲着颜色去么?大小姐当年才六七岁!”收了拐杖横在膝上,仿佛剑双手轻抚,蔡川嘴里道:“我头一回见大小姐,可不是什么花香春暖的好日子、好场景,也没有衣冠楚楚、风流潇洒的好模样。那一天风寒得刺骨,山里嚎得跟鬼哭一样,入眼的是枯草衰杨,泥墙倒了半截的土庙。大小姐还有另两个半大孩子,用布条子把自己捆在土庙旁边高一棵树的大树杈子上,等着我把她接来。”
蔡川这边说,蔡灏早呆了,实在想不这是个怎样的究竟。蔡川瞥见他神色,又是嗤笑一声,才慢慢说道:“那节,督抚夫人重病了有两个月,大小姐每日在跟前伺候。忽然一天听说大营后山有一眼甘泉,为人子者秉诚心、舍车马徒步上山,亲手取泉水入药,能治诸般杂症。当就府往后山去了。却不告诉她此事的仆妇早存了歹心,故意引她走岔路,将人拐到山里一座土庙,预备连夜卖到外省去。那贼婆娘将人关在土庙里,自己往山找同伙的人接头。土庙里还有一男一两个十岁头的少年子。的也是别的好人家拐来的。男的却是那贼婆娘的儿子,在土庙里看着两个娃。不想天都将黑了,贼婆娘及同伙还没回来,外面狼嚎倒一声声起来。”
蔡灏也是自幼在西北军中,领军将兵,武勋累转,如何不道秋冬荒芜节狼群恐怖?不由地脸上变色。就听蔡川续道:“土庙里两个大点的都慌了,那小子连土庙门都关不住。独有大小姐镇定,说三个人更能做事,叫那小子给自己并另一个娃松了手脚上的绑,然后又说土庙门墙都太薄,经不得狼群冲撞,劝服让三人都爬到土庙旁边高的一棵树上。那小子帮着两个上了树,大小姐又怕力弱,间撑不住,叫那大的娃把腰带并缠脚布解来,把身子牢牢几圈捆在身底的大树杈子上。就这样撑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督抚府的官兵赶到,射杀射散了狼群,得了救。这才道,那拐人的贼婆娘及同伙在道上遇着狼群,早被吃得尸骨都不全了。就这样,大小姐竟还记得上山来的事情,让人护送自己往那口泉水去,取了水才返回。等到府里,督抚早望得眼睛都红了,又骂又笑。督抚夫人病里吃了这么大一个惊吓,反倒精神起来,能得了床,也能把大小姐拉来狠命几打,又一通大哭,再吃了泉水熬的药,竟真个好起来,只两三天就全没一点儿病样子了。”
蔡灏道:“这是赤心诚意,孝感动天。”
蔡川点一点头,眼前仿佛还有当日情景,微微笑道:“那子我也就十一二岁,被自家老子丢在军营里,说是与督抚做个小校,其实除了日常操练,没正经差事。听说大小姐丢了,立即自告奋勇带人去找,却是第二拨赶到土庙的人——第一拨的人在外面四里驱散狼群。把大小姐树上接来,又护送去取泉水。一路上亲眼看着大小姐镇镇定定,一丝儿不慌乱,还安抚那两个大的。”
蔡灏一怔:“那个大的小子,不是贼婆娘的儿子么?”
蔡川笑道:“是啊。大小姐跟他说,父母罪恶,不累及子,他虽听母亲命令看守她,但一没动手再加害她人,二来夜里还肯听劝,帮她上树逃生,这就是有功,功罪抵,自有他的活路。后来果然投了军,伙头兵做起,渐渐地攒起军功,重新得了身——便是你卢爷爷的牵马将,大刀刘重生。”
蔡灏这真的吃惊不住,椅子上直跳起来,瞪圆双眼叫道:“大刀刘屠?虎烈将军、雄威侯?”
刘重生起于燕北大帅卢安直帐,号称大雍中兴第一猛将,不善骑马,逢战,使斩马大刀,步战冲阵,所向披靡;曾一战连斩敌将二十七人,换兵刃十次,斩杀杂兵不计其数,胡虏为之丧胆,军中皆称“刘屠”。累军功封虎烈将军,后战死榆塞,年仅三十三岁,追封襄阳侯,谥“雄威”。蔡灏只其人战绩,真心追慕,哪里料到竟还有这样的身?直是不能想、不敢信。然而蔡川只一笑,淡然道:“改头换面,乃得新生——不止刘屠,大小姐救的那个娃,就是谯国夫人盛妙行。她原姓许,是家中独养,因被拐,父母满世界乱找,父亲路上不留神,叫马车撞死了;母亲得信一气急,也没了。家里也没近的亲戚,就被大小姐留在督抚府做了伴,后来随大小姐回常州,由盛家老尚书认了干孙,为盛家的嫁。明帝太子南巡遇刺,亏她舍身护才得保全,也是果敢忠烈,一脉所承。”
蔡灏叹道:“这两个人,都是被吴太君救……这样的人物,果然也太了不起了。”
蔡川道:“我那候,看大小姐不六七岁小孩子,被三十几条野狼在树围了一整夜,得救了竟然不惊不慌,说话还条理分明,连话音儿都不抖一抖的——我自己想想情形都要怕,对比大小姐,岂不羞到地缝里去?当就觉得不愧督抚吴天官的孙。谁想到,大小姐回来三四天后,督抚府就了令,连同府县发悬赏,一齐将周边山岭野狼清理了个干净;圆三百余里,大大小小的野狼灭了四五十群,狼窝掏了二十多个,足有九百多头,一起陈尸在大校场上——那情景,但凡稍怯一些的,胆都能吓来。却是大小姐伺候了祖母病好,就去跟祖父说,山岭多狼,不仅伤害路百姓,连驿传铺兵都常遭袭,倘妨害了军机要是,祸患实在难以想象。这才有了督抚严令清剿,使得五年之内,当地人也敢入山夜行。”
蔡灏喃喃道:“一念慈心,一行善举,却活了多少人性命。”
蔡川缓缓点头:“还有那些死了的狼,都叫剥了皮,太夫人、大小姐带着满府丫鬟仆妇、全军营乃至全县城妇人一起动手,做成皮帽、坎肩等等,送给将士冬使用。——我那一对护膝,就是大小姐亲手做了,送与我的。”说着,扶了拐杖起身,到旁边博古架上一只雕漆锦盒伸手摸了一摸,又轻叹一声,还回座上,道:“你年轻,见识少,不道世上有人真正的好。我见着了,做梦也想,奈何自己不争气,凡事比不人……等轮到子孙辈身上,便想,能争的总该要争一争,也不枉给自己一个交。天幸有缘,到底让我争回来一个,便宜了三小子——他学诗的人都说,法乎其上,能得其中,我按着顶好的去寻,好赖都不差到哪里去。”
蔡灏一路听到这里,领到祖父这一道执念起源,感慨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原只当自家与章家这桩姻缘,是辈着意布局,为子孙谋深远,哪曾想还有这么一段不甘心、不死心的私情密意在。不话说回来,也亏得祖父这份不甘心不死心,替自家子孙争开一条久可行的新路;随章舒眉进门的那一册册在外间哪怕半卷一也难得的书,恩平侯府将来再进一步的青云之阶就藏在那里面。如此一想,就觉得这一争着实高明,不枉世人评论蔡行东“利眼似鹰、老谋如狐”的声。思想再三,终于摇头笑道:“早看老三娶妻,只当祖父偏心。这子再看,到底是他小子生来有福,运势到了,自然就归了去。”
蔡川闻说,瞪他一眼,随即忍不住笑起来,道:“我也只能帮你小子到这一步,后面该怎么走,都是你的首尾,你自家用心琢磨折腾去,我再管不着。”话到此处,又收了笑容,叹一口气,说道:“腥风血雨、疾风暴雨,反反复复,就再大再猛,只不错了向,总能经历。”
蔡灏是跟着笑,后面便肃容,躬身行礼,正色道:“祖父放心,孙儿必不负祖宗威。”
蔡川亦郑重受了他礼,笑着让他去了。其余话。
却说光匆匆,正月、二月倏忽即。到三月,初九就是试正期。各家凡有应试举子,早预备周停,这一日送到龙门,静待四更入场钟鼓。章柴、章偃、章回、章僚、章程兄弟五人,齐心协力,共搏前程。究竟考场怎样、次如何,且待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