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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的亲事一定,我那些伴读们便被送出宫,宫里陆陆续续地传来她们定亲的消息,没定亲的,也多半拘在家里为定亲做准备,不大能出来了。我与这些人的情分虽不至于深到哪里去,骤然失了陪伴,却也觉得有些失落,母亲大约看出我的心思,转眼又将崔明德再接了进来,起居读书,皆为陪伴。
我见了崔明德,不知怎地又想起独孤绍来,她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可久住宫中,然而若是寻个由头常常入宫倒非难事,便百般恳求着请母亲要引独孤绍进来。母亲因我年纪渐长,对我外出交友之事一向多有鼓励,也就顺了我的意,听我说曾见过崔明德和独孤绍比赛,忽然又起了兴致,笑道:“你若真喜欢,不如组一支队来,日后也与我这里的人比一比,看谁更厉害些。”
我道:“那要看阿娘那里出的是谁了,若是团姐姐、上官才人,我倒不怕,若是阿娘,我可不敢。”
母亲笑道:“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了,腿脚也不灵便,你怎么不怕她们几个青春少艾,倒怕起我来?”
我道:“阿娘不闻‘姜是老的辣’?若上官才人、团姐姐,那是生姜,虽辛辣,还可一动,如阿娘这般的老姜,嗅一嗅就辣得不行了,哪敢真和阿娘比呢?”
素来母亲前头的人拍马屁,多是夸她老当益壮、看不出年纪之类,忽然听了这闻所未闻的一句俗语,微怔之后便大笑出声,边笑边搂着我前后揉搓道:“你这小东西,学问不见有多少,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机灵话。”
我笑道:“自然是和阿娘学的。”
母亲怪道:“何解?”
我正色道:“阿娘生我生得机灵,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机灵,这是人生下来的秉性,没有法子的。”
母亲笑得几乎仰过去,一殿之中,具笑得前仰后合,连婉儿也莞尔一笑,我扯着母亲的袖子道:“阿娘别只顾着笑,若真设球队,我可就正经选人了。”
母亲笑得不住,只挥手道:“你自己选,只要不是品级女官,若嫌宫人们不好,请外面的进来也使得,随你。”
此话正遂我意,我便一笑谢过,出来第一要务便叫人去将我宫中从前赶出去的几个得用人吴小浪、吴小孩、孙威娘都选了进来,重为我近前侍儿。小浪以前在宫中极有体面,一旦被赶出去,颇受了些挫折,我与她相见,少不得唏嘘几声,她与韦欢又各自向我荐了几人,我也不问,全要了进来,命宋佛佑安排,又派人向独孤绍传话,说了勤习马球之意,独孤绍回话说,若真想好生打球,她妹妹独孤敏、表姐裴兰生都是极好的,又有崔明德的几个好友,亦是世家女娘中骑射俱佳的,彼此之间又都熟惯,不如都叫来一起,我也应了,因近半年从婉儿学习世家谱系,已颇有了些心得,对这些人的家世一一比较,发现独孤绍往来的人物,三教九流,无处不有,并不只限在武川军镇之后,崔明德的交往多是世家的宗支嫡长——其中便有河东薛氏、柳氏。
我见了这两个姓,才想起来河东薛、柳、裴与京城韦并立,号为关中四大姓氏,世代交往,连绵有亲,又忙忙地唤韦欢来:“阿欢,你替我打听叫薛绍的人,可有消息了?”
韦欢眨眨眼,道:“我本来记得薛氏并无此人,后来回去托阿兄几番打听,说故天策府功曹薛怀昱之幼孙名薛绍,也与你差不离的年纪,他家因党附秦庶人遭贬,祖父流死远州,父亲无有功名,薛家大郎年已二十余,因祖、父牵连,虽是宗支嫡系,却至今尚未娶妻。”
我听说是秦庶人余孽,倒安下心来,笑道:“那就好。”又有些好奇,问她:“这薛绍是薛氏嫡系,就算受了牵连,也不至这么困顿罢?那薛绍长得什么样?是不是极其俊俏?”托电视剧的福,这位薛绍“薛驸马”在我原本的世界里还有几分名气,当年某个演员英俊温柔的扮相,还曾迷倒过一片小女孩。
韦欢顿了顿,道:“我只托阿兄打听有无此人,不曾留意过别的——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你倒问起外面的男子来了?”
我含糊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他生得不凡。”看韦欢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忙笑道:“说来你阿兄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父亲可曾为他物色了?若需要我帮忙就只管说。我别的力出不了,赠些绢帛彩锦也是好的——你不要推辞,别的事你可以不要我帮,这是关系你阿兄一辈子的大事,你总不能忍心见他娶个不知哪里来的村妇、野妇,或是无知识的泼悍妇人罢?”
韦欢沉默片刻,方道:“只要夫妻之间肯互相扶持,彼此亲爱,便是村妇、野妇、泼妇又如何?偏要那些高门虚名,娶回来搅扰家宅,又有什么用?”
我不意她竟说这样的话,心念一动,笑道:“阿欢不喜欢你阿兄娶世家女?”
韦欢低头去拨她襦衫系带,慢吞吞道:“他娶谁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想那么多作甚?你若想帮他,也不在这上面,只在他成亲当日,派中使赉几匹内造彩绢给他罢。叫人见了,知道他妹妹在公主面前得脸,以后不要欺负他也就是了。”
我记在心上,又嘱咐她:“那他成亲之日,你要提醒我。若我不记得,你自己开了库房取。等他成了亲,我再另外赠他三百匹绢。他还在读书么?你叫他不要灰心,我看阿耶阿娘近来颇重录士,明年可能开制举,前年制举,阿娘曾亲自阅览纸卷,还叫我和六郎读给她听,明年若也这么办,我便和她提一句,说‘这是韦欢的哥哥’,他若能在制举中扬名,与常科出身自又不同了。”见她听得心不在焉,两手伸出去,扶着她的肩道:“你不要只顾着清高,这年月谁考试不曾行卷、拜贽、托人引荐?我真心见你阿兄好,所以才荐的他,又不是单因为你和我好。他是京城韦氏,簪缨世族,自小读书,怎么不值得我说一句?”
韦欢嗯了一声,过得片刻,才道:“二娘,太平…我记得你从前看过我打的一场球,是么?”
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笑道:“都多久的事了,那时我还不认得你呢,你怎么倒记得?”
她道:“那时外面骚动,说是代王来了,我见那身边跟着的一个小郎与代王面容相似,人都说是齐王府的小郎君,那个人是你不是?你还一直看我阿兄。”
我那时的确是见韦无生忍俊俏,多留了一会心,便笑道:“我见你阿兄生得不凡,所以多看了看,当时还以为你是他什么人呢,如今想想,也是凑巧。”
韦欢看了我一眼,我见她这一会儿便像是有些低落起来,以为她是替韦无生忍的前途担心,忙道:“我想起来了,苗师傅和新进的宰相…韦思谦韦公相熟,你若不嫌弃,叫韦无生忍也编几卷进来,我托他投到韦公那里试试。不然就叫他准备几首得意的诗,改日我设一宴,请些文学之士,叫他当场赋诗,若得谁的青眼,那便最好不过了。”这里絮絮叨叨的说,韦欢的脸色却更不好看了,辞我道:“好了好了,你日日上课那么忙,如今又要学舞,又要打马球,这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这里也忙,便先走了。”却不等我应她,就自顾自踏了出去,这真是自我遇见她以来前所未有之事,我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她,又是急又是猜疑,辗转一夜,竟未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