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栩最近很茫然。
学校的课仍然在上,陆嘉明宝宝也仍然在听话而又坚定地长大,唯一不同的,是夏宸。
他似乎完全沉默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聒噪的人,常常都是温和的、安静的,他总是在你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是树一样的人,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你耳边喧哗,但是,你的潜意识里会记得,有一棵树在那里,在你累了的时候,可以靠在他身上憩息一会。即使暴风雨来临,他也是伫立在无遮蔽天空下毫无畏惧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的夏宸,是悲伤沉默的。
他仍然是那棵可以依靠的树,但是看着他,陆之栩有时候会想起一句歌词:“他连微笑的弧度都变了……”
陆之栩是理科生,他情商其实不高,他只知道合则聚,不合则分。夏宸的反应让他有点慌了。
他很少为了什么事发慌,四年前那一场巨变,家宅蒙难,他一夕之间从陆家的“小幺”变成带着个孩子艰难生活的年轻爸爸,他也没有惊慌到现在这个地步。
从星期一开始,他就处于一种焦灼状态中,星期二林佑栖找他去吃饭,他让夏宸带着宝宝一起去,青年穿着黑色外套站在办公室门口,他眼角余光扫到夏宸身影,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连林佑栖说什么话都忘了。
林太后唯恐天下不乱,吃饭的时候趁着夏宸带宝宝去洗手,逮着他追问:“怎么,你们两个有一腿?”
陆之栩虽然慌了,也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林佑栖笑得奸诈:“当然关我的事,我看上你学生了,你们要是没一腿的话,我就下手了。”
他说完,陆之栩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宸已经带着宝宝进了包厢,林佑栖反过身去,眯着眼睛对夏宸笑:“夏宸,转到医学院当我学生怎么样?”
陆之栩垂着眼睛看菜单,装什么都没听见。
夏宸瞄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对林佑栖说:“林教授是在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林佑栖也笑着,狭长眼睛眯得像狐狸:“法学院不适合你。”
夏宸笑了笑,说:“学医是要济世安民的,我性格懒散,做不来。”
陆之栩其实记得,夏宸说过,他是为了一个人进的法学院。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柯之华,然而这么多天过来了,即使他从来不是喜欢玩推理游戏的人,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但是他只能逃避。
林太后瞄了一眼正专心看菜单的陆之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陆之栩在二十岁之前,都没有喜欢过谁。
他和许煦是发小,陆家和许家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同一所大学任教。许煦的父亲是物理学教授,母亲是经人介绍的,在食堂工作。许煦的父亲是个地道的理科教授,随意得很,不修边幅,大学教授大都是风度翩翩的,只有他,上完课跟打完仗一样,满身的粉笔灰,他的口头禅是“物理是探寻世界本源的学科,是最美妙的科学。”陆之栩年纪小的时候看过他上课,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陶醉表情。
陆家父母不同,陆爸爸出国留过学,时髦得很,在大学里教哲学,女学生都很喜欢他。陆妈妈是个家庭主妇,漂亮得很,陆家两个孩子,都遗传了她的好相貌。
陆之栩有个姐姐,温婉的江南女子,嫁了个好丈夫。
陆之栩从她身上见识到情之一字的可怕。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学什么都比别人晚一点,陆家父母娇惯他,他小名就叫小幺,娇气得很。
相比之下,许家父母养许煦随意得很,他爸要上课,他妈要上班,把许煦扔在陆家给陆妈妈照看,许煦小时候脾气就好,不喜欢哭也不喜欢闹,天天在陆家满地乱爬,这都是后来别人告诉陆之栩的。
因为身体的缘故,陆之栩从小对同龄人喜欢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六岁才上学,聪明得很,学校离家远,许煦从小就照顾他,后来许煦从r大退学,考了法学的研究生,去c大教书,他于是也考了c大,进法学院,再后来陆家遭遇变故,他就带着宝宝搬到了c城。
如果一定要说他喜欢过谁的话,大概是在他二十岁之后的那一段,他在上大学,同班有漂亮优秀的女生,对他表示出亲近的意思,两个人也曾经一起吃过饭,在学校图书馆一起看过书。
再之后,就没有了。
一夕巨变,用家破人亡来形容也一点都不夸张。
他渐渐变成冷冰冰的陆妖孽,脾气古怪,行事乖张,带着个孩子在c大教书,买下玛莎庄园的豪宅,却天天吃着饼干巧克力和牛奶。
再后来,夏宸就出现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对夏宸感觉如何。
星期五,刚刚在s城安定下来的许煦接到了陆之栩的电话。
那个被他亲昵地叫着“小幺”的,一直骄傲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陆之栩,几乎是有点茫然地问他:
“老流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