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 各宾客都在观礼, 并没有注意靖安侯悄然离开之举。
靖安侯来至外间, 果然见裴宣带了十几个锦衣卫正在门房处站着,都是身着官袍, 手按刀柄,在屋檐底下一字排开,神色肃然。
此时门口还有进进出出的宾客, 见了这阵仗,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都面露诧异惊恐之色。
不管是何时, 锦衣卫上门都不是一件好事。
靖安侯毕竟也是老于官场的人,一看这幅情形,就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
何况今儿是张制锦成亲的日子, 永宁侯再怎么着也该知道点人情世故, 不该在这个时候前来搅扰才是。
让永宁侯这般兴师动众而来,必然有个让人无法反驳的原因。
靖安侯心中一沉, 面上却还笑容可掬,云淡风轻地, 远远地便向着裴宣拱手,笑着招呼道:“裴大人, 素日请都请不到,如何在今日突然而来?”
裴宣拱手还礼:“请侯爷见谅,下官有一件不得已的案子,想请张侍郎同到镇抚司配合调查。”
靖安侯听的真切, 却仍是泰然自若地说道:“又是什么天大的事儿,非得赶着这个时候来呢?如果是平时自然即刻前往,但今日是犬子成亲之日,还请永宁侯成全。”
裴宣不为所动:“侯爷见谅,我也只是公务在身,不便耽搁罢了。”
靖安侯见他仿佛不打算给情面,便似笑非笑道:“永宁侯自打在镇抚司任职,倒也是兢兢业业,令人倾慕,只不过今儿是犬子的大日子,且皇上也是知道还特命内监们送了赏赐之礼,永宁侯不至于这样大煞风景吧。”
裴宣注视着靖安侯的眼睛:“侯爷难道当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要来搅人好事、无事生非之徒吗?我之所以这般十万火急的前来,正是因为此事跟皇上有关。”
靖安侯色变:“这是何意?”
裴宣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且若不是顾忌来往宾客,裴宣早就带人入内相请张大人了,岂会只在门口等候。”
这倒是,锦衣卫办事从来不择手段,也是从不留情面的,所以京内的这些高官们向来最是忌惮镇抚司的人。
靖安侯皱皱眉:“我明白了。但若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永宁侯将实情告诉于我。毕竟如今犬子在内应酬宾客,无法脱身,如果镇抚司有任何传召,我愿意代替他前往,不管是什么皆都会配合,永宁侯觉着怎么样?”
裴宣见他毫不退缩,便道:“侯爷舐犊情深,让人动容,但是这件事除了张侍郎外,只怕无人能够代替。我已经在此耽搁了很长时间了,侯爷若是还不肯请张侍郎出外,那裴宣只好亲自入内了。”
靖安侯听他似是威胁之词,心头一震。
这会儿正有几个来贺的宾客进门,一眼看见靖安侯在门边,忙笑逐颜开地向着他行礼。
靖安侯向着来人们一点头,谁知那来人目光转动,突然看见了裴宣等人,顿时脸上的笑就如同热水遇到冷,丝丝地化成了冰。
那几个人不敢多言,打着哈哈飞快地走了。
靖安侯心中动怒,缓缓敛了笑:“永宁侯尽忠职守,我很钦佩。但是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永宁侯带走犬子,皇上那边儿若是责怪,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便是了。”
裴宣皱眉:“侯爷……”
靖安侯冷笑道:“我也不会让裴大人为难,大不了待会儿我即刻快马进宫向皇上请罪,要杀要剐都由圣上处置,怎么样?”
裴宣道:“侯爷不必赌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有一句,只要张侍郎配合此事得以解决,我愿意向着侯爷跪地请罪。”
靖安侯见他竟然寸步不让,手暗中紧握:“永宁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宣不语,只是默然看着靖安侯。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裴宣目光微动,看向靖安侯身后。
靖安侯若有所觉,也随着回头。
却见身后走出一人,长身而立,渊渟岳峙的,居然正是张制锦。
他身着大红的袍服,眉梢眼角都有掩不住的淡淡春色,佳贵公子,其人如画。
永宁侯只看了一眼,突然间不知怎么就想起七宝,却不知她凤冠霞帔的会是什么模样。
但不是亲眼目睹,心中竟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
这会儿靖安侯转身迎了上去:“你不在里头照看宾客跟新娘子,出来做什么?”
张制锦原先盯着七宝的时候还有几分温柔之色,这会儿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冷。
面对靖安侯,张制锦道:“听说裴侯爷上门寻我,父亲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来应付就是了。”
靖安侯打量他的神色,猜不透他到底想如何,隐隐地有些不放心,一时便不愿走开。
张制锦已经从靖安侯身边经过,他走到裴宣身前:“不知是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劳动裴侯爷亲自登门?”
裴宣道:“请侍郎随我回镇抚司一趟即刻明白。”
“也好,”过了会儿,张制锦笑了笑,盯着裴宣道:“我只问侯爷一句话。你这次来,是全为公务呢,还是带有一丝私心?”
裴宣神色略见异样,然后说道:“侍郎说的什么私心,裴宣并不明白。”
张制锦深看他一眼,回头对靖安侯道:“我随裴侯爷出去一趟,里头宾客等已经托六哥四哥等帮我照看,父亲放心。”他向着靖安侯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往外大步而去。
裴宣跟靖安侯听了他的话,齐齐地惊愕。
原来张制锦竟在出来之前已经吩咐好了里头,这就是说他还没见裴宣之前,就已经决定要跟他走了?!
靖安侯哪里能够允许,他上前一步急叫道:“制锦!”
张制锦虽然听见了,却仍是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了。
裴宣倒是落后了三四步,他同样凝视着张制锦飒然的背影,心头竟是沉甸甸的。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至镇抚司。
迈步往内的时候,张制锦问裴宣:“这会儿侯爷总该告诉我实情了吧?究竟发生何事?”
裴宣说道:“便是之前宫内禁军武统领身亡之事。”
张制锦回头:“这个跟我有什么相干?”
裴宣道:“武统领的随从说起,在他遇害的那天,曾经跟张大人见过面?”
张制锦一怔,然后说道:“见是见过。”
“大人为什么不曾跟我说起过?”
“因为虽然跟他见过,但只是一面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张制锦淡淡说了这句,突然皱眉。
裴宣眯起双眼,看出他的反应有些异样。
那日张制锦跟武统领相见,因对方也是年青勋贵,彼此都是认识的,只是交情不深。
当时武统领还笑问张制锦,为何婚期将至还如此忙碌的话,张制锦因不喜跟陌生人玩笑,就只含笑一点头,加上又有户部的同僚前来迎接,交付公文,张制锦便没再留意武统领。
但是现在回想,当时跟武统领相遇却好像不止是巧合,那一条街上并无酒肆,也不是进宫的路,跟武统领所住的地方也相距很远。
而且武统领当时看着自己,眼中分明好像还有别的话……应该是武统领故意去找他的。
张制锦回想到此事,心中隐隐有些懊悔。
此时两人已经来至了裴宣的值房内,裴宣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制锦,一抬手,把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大人请看,这是从张大人在户部的值房内搜出来的。”
这竟是一块儿禁军所佩戴的腰牌。
张制锦眼中流露恼色:“我的值房?”他冷笑:“是侯爷去搜的?侯爷真是有通天的手段,户部要员的房间也能搜检了,难道得了皇上的特许?”
裴宣道:“请侍郎恕罪,因为禁军之死非同一般,暂且权益行事,等查明侍郎无事,裴宣亲自赔罪行礼。”
“我的房间从来不许外人进出,且原本没有这东西,”张制锦盯着裴宣道,“这分明是有人栽赃。侯爷怎想到去我的公房搜查?难道就凭那随从的话?”
裴宣说道:“按照那随从所说,武统领在见过侍郎后就遇害身亡了,所以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我记得不错的话,说那人是醉酒失足而亡。”
“最新的仵作查验,是给人用重物击中了后脑,后来又抛入水中。”
沉默过后,张制锦问道:“莫非你怀疑我杀了武统领?”
裴宣神色淡然:“我当然不是怀疑张侍郎,恰恰相反,我也觉着是有人故意栽赃,但是到底是谁敢这样做,他们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什么?”
这个倒是有些出乎张制锦的意料:他没想到裴宣竟是这样认为的。
本以为裴宣会不放过这个机会来为难自己。
张制锦道:“侯爷既然不认为是我杀人,为什么还执意要我到镇抚司?”
裴宣说道:“因为我想不通到底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杀死禁军统领,又手眼通天地栽赃给张侍郎,而且还有一块儿进出宫门的金牌还没有找到。”
张制锦扬眉:“进宫的金牌?”
裴宣点头:“我已经命人在宫内加紧巡逻,宫门处也加派了人手,但虽然如此,我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关宫内安危,只能在这非常时刻打扰侍郎了,希望侍郎能够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让我及早破案。”
武统领是康王的人,这点儿裴宣知道。
但裴宣不知的是,张制锦也清楚这点。
那动手的人知不知道?
张制锦拿过那块腰牌,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假如武统领真的有话要告诉自己,他想说的是什么?或者,他为什么要找上自己?是因为自己值得信任?还是他要说的话跟自己也有关?
“啪!”腰牌给扣在桌上。
张制锦站起身来。
裴宣看向张制锦,听对方缓缓说道:“请永宁侯即刻同我进宫。”
裴宣心头一沉。
***
在靖安侯追出府门之时,那边张制锦已经翻身上马,同裴宣一行人去了。
靖安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回到内宅,却见现场仍是歌舞升平,似乎没有人留意到新郎官突然离场。
再看,原来六爷跟四爷正在宾客之中周旋,言笑晏晏。
又有几名客人看见靖安侯回来,便满面欢喜地过来拉住,说笑起来。
靖安侯见状,只得先把心中的忧虑压下,尽力地先应酬客人而已。
忽然里头有丫鬟前来,说道:“老太太请侯爷前去。”
原来先前七宝敬了茶,喜娘扶着她起身。接下来本还要认识一些眷亲,张制锦却俯身对老太太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老太太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张制锦却仍回到七宝身旁,对她说道:“我告诉老太太,接下来的俗例尽可以免了,你先回洞房去,我应酬了客人再回去。”
七宝正讨厌那些繁文缛节,只是不能说。听了这话倒是喜欢:“多谢大人。”
张制锦望着她脸上乍然一现的笑意,定了定神后又吩咐旁边的喜娘跟同春等:“好好照看着少奶奶,别叫她饿着渴了,去吧。”
当即,下人们簇拥着七宝回到洞房,稍事休息。
谁知一直到了黄昏时候,还是不见张制锦回来。
七宝虽然怕他回来,可是一直不见人,也有些百无聊赖。
她先前吃了一点面食,倒是不饿,正在发闷中,同春从外头急急地回来了。
原来同春在外听见府内小厮说起,张制锦同镇抚司的裴指挥一块儿走了,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同春也不明所以,才忙回来告知七宝。
七宝听了,也觉着诧异:“怎么裴大哥在今儿来张府里呢,难道真的出了天大的事?”
同春忐忑道:“我听说,那些来人还都穿着官袍,一个个怪吓人的。姑娘,总不会是……是姑爷出了什么事吧?”
七宝眨眨眼,啐道:“这不可能的。”
张制锦最是能耐,心思计谋都高人一等,且又长袖善舞官运亨通。
这会儿他才入了内阁,还没有调任吏部,但是消息却已经传了出来,这正跟七宝梦中所知不谋而合。——将来张制锦会贵为内阁次辅呢,而且还会升任吏部尚书。
镇抚司的人找他,或许是有要事需要他协助,或许是别的缘故,至于出事,却是无稽之谈。
同春见七宝如此笃定,才稍微心安:“只不过这大喜的日子,跟镇抚司的人走了,却不像是个好……”
幸而话没说完,就急急地刹住了,同春自悔失言,便讪讪地问:“姑娘,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七宝说道:“才喝了,外头怎么样?难道都在说什么了?”
原先张制锦才离开的时候,宾客们倒是没什么,毕竟也还有张家的其他弟子、还有靖安侯一块儿招呼着。
但是酒席快要吃完,都没有再见到新郎官露面,虽然有人说新郎官已经回到洞房去了……但那些在门口见过锦衣卫的宾客,却也说了起来,又有人瞧见了张制锦随着裴宣而去。
有些人便开始浮想联翩,不知府内出了何等大事,竟连新郎官也缺席;也有些畏祸的人不明所以,唯恐连累到自己,便三五成群,相继告辞了。
至于静王殿下,因为身子本就不好,在张制锦离开的时候便已经起驾而去。
先前张制锦往外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张家老诰命裴宣上门的事。
靖安侯虽然想把人拒之门外,但张制锦心里明白,裴宣也不是个不识时务不知轻重的人,他既然能在自己成亲这样的重大日子登门,一定是因为有着十万火急的大事,耽搁不得。
因此张制锦便早跟老诰命说了自己会失陪一段时候,请她老人家放心掌事罢了。
但是张老夫人如何能够安心。
靖安侯入内拜见,便把裴宣软硬不吃,一定要带走张制锦一节说了。
老诰命问道:“这么说,他到底是没有告诉究竟出了何事?”
靖安侯迟疑了一下,回答:“他倒是隐隐透出几分,仿佛事情跟皇上有关。”
老诰命听了不由大惊。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制锦对于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若不是要紧之事,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日子撇下周七宝自己离去。
可如果是事关皇帝,那么真的……
老诰命紧锁眉头:“既然如此,锦哥儿去是对的,只是、只盼能够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靖安侯说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叫人出去打听了。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正在这时侯,张六爷匆匆进门。
原来先前张六爷也派了人出去探听,打听说张制锦随着裴宣回到了镇抚司后不多久,就又带人出了镇抚司匆匆而去,看方向,却像是往宫内去了。
张老诰命听六爷说罢,身心寒彻:“看来不会错了,事情果然跟圣上有关。”
靖安侯皱眉:“我这就换衣裳进宫一探究竟。”
老诰命却制止了他:“你不知内情,贸然进宫,指不定又会引出什么别的事。”
靖安侯很不放心张制锦,还要再求。老诰命已经扫视在场众人,缓缓说道:“锦哥儿足能独当一面。不必太过担心。”
老诰命说了这句,又沉吟了片刻,转头问旁边的嬷嬷:“那个……那个七宝她现在怎么样了?”
掌事嬷嬷道:“之前人来回说在新房里,并没有别的。”
回了这句,又叫人去探看,半晌那人回来说道:“门外伺候的人说,新少奶奶先前睡了。”
张家老诰命闻听,冷笑道:“咱们这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蚰蜒一般总没个头绪,她的夫君处境莫测,她倒是好涵养,竟跟没事人一样。”
靖安侯回想张制锦临去的情形,便打圆场说道:“应该没有人告诉她制锦随着锦衣卫离开的事吧?”
张老诰命不言语。
底下的宋氏突然说道:“府内的下人们都在传,她带的那些人又不是死人,怎会不知道?可见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么是不在意锦哥儿,要么是不知道轻重,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靖安侯听了这话很有挑拨之意,便喝道:“住口,不要胡说。”
张老诰命已经听的很清楚了,待要叫人把七宝喊过来,但喊她过来又能怎么样?难道要训斥她不为夫君担忧吗?除非是让她在旁边站着立规矩,但今儿是才进门第一天,张制锦又把她当作心头肉一样,倒是不好弄的如此过分。
于是老诰命只说道:“罢了,且由得她去吧。”
这会儿天色已暗,宫门大概也关了,如果张制锦跟裴宣这会儿还没出宫,只怕今晚上就要在宫内度过。
七宝那边自然就也独守空房了。
新婚当夜,新娘子却孤枕而眠,这可真是旷世奇闻。
却也没有办法可想。毕竟凡事一旦涉及皇族,便是涉及千万人性命的大事,连张老诰命也无法淡定,总有心神不宁之感。
当下又吩咐靖安侯等,多派人手尽快打听消息。
靖安侯也担心儿子,便亲自出府而去。
剩下几个族内的女眷面面相觑,张老诰命道:“你们忙了一整天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歇息罢,横竖明儿就知道端地了。”
大家起身告退,老诰命说道:“云容留下。”
四奶奶李云容止步,那边宋氏回头看了一眼,仍是低头去了。
张老诰命望着李云容,说道:“方才他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
李云容静了静,说道:“我跟老太太的想法是一样的,九爷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只怕是镇抚司也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所以才请了他去。以九爷的能耐,自然是迎刃而解,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张老诰命点头,又冷笑着叹道:“不怪我不喜欢周七宝,好好的成亲也会弄出这种事来,可见她不是个有福气的。可惜锦哥儿跟迷了心窍似的非她不娶,只盼她别给张家招灾惹祸才是。”
李云容想了片刻,含笑说道:“九爷看人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这七宝看着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料想不至于,眼下也不过是一时的磋磨罢了,俗话不是说‘好事多磨’吗?”
“那我就阿弥陀佛了,”张老诰命盯了她一会儿:“府内的事,都是你在帮着二太太料理,以后锦哥儿的房内那边,你也仔细照看着些。”
见李云容答应了,老诰命才说道:“行了,你去吧。”
李云容躬身,缓缓后退。
将出门的时候,却听老诰命自言自语般哼道:“若能得锦哥儿长长久久的疼顾着,才是她真真有福气呢。”
四奶奶退出了老太太的上房,一路往回而行,前头小丫头挑着灯笼,后面几个婆子尾随。
走了几步,便有几个管事娘子来找,不过是关于今日的宴席、器具收拾等等,李云容一一发付了。
正欲回房,却又看向张制锦所住的院子方向,她略一忖度,就转道往那处而行。
眼见将到,前方也来了一群人,两下相见,原来是宋氏夫人。
李云容行了礼,宋氏道:“难为你有心,莫非是来探望新娘子的吗?”
李云容道:“是,毕竟今儿九爷不在府里,怕她一个人不自在。”
宋氏笑道:“这你可是多虑了,方才我亲自去看了一眼,人家不知道有多自在,睡得安稳着呢。”
李云容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只当没听出来的,便道:“时候不早,三太太今儿也劳累了,还是早些回房安歇吧。”
暗影之中,宋氏白了她一眼,带了丫鬟婆子迈步去了。
等宋氏走远了后,李云容身边的婢女小声说道:“三太太似乎很不待见这位新奶奶。是不是因为先前在静王府内,便是因为这位新奶奶,才把三太太的侄女儿曹姑娘痛打了一顿的缘故?”
李云容当然知道跟这个脱不了关系,但另一个原因则是宋氏千方百计想把曹晚芳塞给张制锦,那次去静王府却给打的脸肿如猪头,宋氏心里自然恨着七宝,方才还迫不及待地在老太太跟前挑唆。
李云容心里明镜般,面上淡淡道:“不要瞎说。”
当下来至新房,外间的两个嬷嬷跟管事的女人见了她,忙行礼,又悄声传道:“四奶奶来了。”
李云容扫了一眼,见都是七宝的陪房众人,今儿他们才到府内,居然就已经认得自己了。李云容便含笑点头,说道:“少奶奶若是睡着了就不要吵她,我只是来看一眼的。”
门口丫鬟打起帘子,里头同春秀儿等也迎了过来。
李云容走进新房,环顾周围,只闻到兰麝香浓,红烛高照,喜气洋洋。
只是悄然无声的。李云容便低低地问同春:“少奶奶还睡着?”
同春道:“回四奶奶,方才还坐着等姑爷的,大概是困的狠了,才打了个盹。”
李云容笑着点头,往内瞧了一眼,果然见七宝斜斜地趴在榻上,也并没有脱衣卸妆,连鞋子都穿着,只是拦腰盖着一床被子,想必是同春等怕她着凉的缘故。
李云容看了,便回头对同春道:“这样不妥当,是会着凉的,睡得也不舒服,待会儿我走了,你把少奶奶叫起来,让她收拾了睡下吧。我听闻……”
说到这里,她又放低了几分声音:“我听闻九爷今晚上在宫内,只怕是不得回来了。你好生陪着少奶奶,多说些叫她安心的话。”
同春正惦记着这件事呢,只是不好随便就问,见状忙道:“姑爷怎么突然又去了宫内呢,四奶奶,可是有什么大事?”
李云容才笑道:“别着急,毕竟是能者多劳,想必是有什么突发的大事需要九爷亲自去处理,你们只安心等着就是,横竖明儿就能回来的。”
李云容吩咐了这句,又道:“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去告诉我。”说罢向着同春一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同春谨慎地送到了院子门口,目送李云容一行人去了,才又返回来。
秀儿说道:“这位四奶奶看着甚是贤良。还记挂着我们姑娘,特来探望呢。”
同春道:“听闻这府内是二房的太太跟她在管事,虽然看着面善,却必定是个有手段的人,不能小看她。”
两人低低说着,才进门,却见七宝爬了起来,正呆呆地坐在床边发楞。
同春忙过去扶着,七宝揉揉眼睛问道:“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同春想到李云容方才的话,便含笑道:“听说户部出了一件大事,姑爷正在料理,只怕还要更晚些。”
七宝点头,又问道:“刚才是谁来了?”
同春见她察觉了,便回答:“是四奶奶过来瞧姑娘了。”
七宝皱眉忖度半晌,心底浮现一张温柔秀丽的脸孔:“哦,是她。”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起身,终于把头上的钗环等都摘了下来,洗漱完毕,又把外衣外裳都换了。
七宝只穿着中衣,略觉有几分冷,却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扇推开往外瞧。
同春正在给她放衣裳,见状忙跑过来将她拉开,又拿了一件袄子给她披上:“干什么?才好了多久?”
七宝说道:“我试试看外头冷不冷。”
同春啼笑皆非:“好好的试这个做什么?数九寒天,十冬腊月,又哪里会不冷?就算在窗户边上站久了些,也能把皮儿都冻坏了呢。”
七宝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上了床,褥子底下放着脚炉手炉,倒是暖煦煦的。
七宝叹了口气,才觉着有几分受用。
将闭眼睡的时候,七宝看看同春,握住她的手道:“同春,幸好你还在这儿。”
同春笑道:“今儿是怎么了?快睡吧,醒了后姑爷就回来了。”
“姑爷……大人,唉……”七宝喃喃唤了声,不知想到什么,便把被子拉高,转头往内去了。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彻夜无眠。
清晨,七宝隐隐觉着一股寒气沁来,她仍闭着双眼,手抓着被子想要把自己裹的紧一些。
冷不防旁边那人更靠近了些,冷气儿透过她单薄的衣裳刺进来,但比这个更难受的是另一种感觉。
七宝刷地睁开双眼。
猝不及防地,七宝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她本能地低呼了声,将身体蜷缩起来。
张制锦叹了口气:“这是你见自个儿夫君的礼吗?”
七宝听见“夫君”的称呼,初醒的神智回归,她想起昨儿自己是已经出阁了。
“大人……”喃喃地唤了声,七宝睁开眼睛,“你、你回来了?”
这张脸,时而是她不敢去想的噩梦,时而却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此刻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还叫大人?”他的眼中有笑意闪烁。
静默中,七宝听见自己极大声的心跳。
“那、那叫什么?”她的脸已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知道。”大手抚过她的脸,将那一缕青丝抿到耳后。
七宝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情急之下,又羞又窘,眼中已经涌出薄薄地水雾。
但那一声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张制锦望着她慵懒的睡容,眼前这双惺忪的星眸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惊悸,脸颊上却带着可爱的晕红。
一夜的风霜冷肃,血雨腥风,此刻突然间尽数消散。
“睡得还好?”他不再逼她,只是温柔地垂眸看着七宝。
曾经多少次,渴望就这样不受约束不必忌讳地拥她在怀,如今终究美梦成真。
张制锦缓缓地探出左臂,在她的肩头上轻轻地一握。
七宝先是一僵,他身上还带着冬日清冷的寒气,靠在他身上仿佛卧在一块儿冰上似的。
但是对上他的眸子……七宝还是乖乖地没有动:“很好。你呢?”
“我?”
“大人的事情办的可顺利?”七宝小声问。
张制锦微微一笑:“还算顺利,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他扫一眼自己的右臂,把本来要说的那句话咽下,道:“知道我是去做什么了吗?”
七宝摇头。
张制锦看着她懵懂不觉的样子,外头都已经纷纷扰扰,翻天覆地,她这里却仍静好无邪。
张制锦笑道:“那你担不担心我?”
七宝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张制锦问:“到底是怎么样?”
终于七宝小声地回答:“我……我相信大人。”
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他的眼中流露几许诧异。
七宝对张制锦放心,一则是因为知道梦中他的前途似锦,所以不担心他会出事,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对他的为人能耐有十足的信心。
这世间好像没什么能够难得倒他。
只有他肯不肯做。
但虽然知道,昨晚上同春安抚她睡下的时候,她记得从窗外一涌而入的冬夜寒气,仍是忍不住为在外头奔波的他而觉着一丝心忧。
卧倒在床的时候,满心祈念的,是他的平安。
这会儿,七宝小心瞄一眼张制锦的眸子,发现里头并无她畏惧的东西,而且他的身体也慢慢地温热了,有种……让她抗拒却又贪恋的可靠感觉。
七宝情不自禁往张制锦身上靠了靠,忍不住抬手揽向他的腰。
但手才一动,她又即刻醒悟过来,忙将手缩了回来。
张制锦道:“你干什么?”
七宝脸红耳赤:“没干什么。”
“还是这么怕羞,”张制锦却轻声说道:“如今我已是你的夫君了,自然……干什么都使得。”
话音刚落,他微微翻身,便将七宝罩在身下:“你说是不是?”
七宝双手抵在胸口,正在紧张,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大人……”七宝刚刚叫了声,张制锦已经撑不住,整个人俯身卧倒,竟把七宝死死地压住了。
他闷哼了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蘑菇蘑菇扔了2个地雷
tianne,joey 扔了1个地雷
今天吃了三种药,感觉药在肚子里打架了~
么么哒,又发了一批红包~若有没收到的是漏发,可以举个手啊
然后是某个小天才的小剧场~~
网友:bie_li_wo 评论: 《七宝姻缘》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11-30 20:40:41 所评章节:74
宝妈:啊呀,我的宝儿,婚纱来啦,赶紧试试合不合适。
傻宝:烦死了!我不试!不试!不试!
宝奶:啊呀,我的宝儿,怎么就病啦?赶紧的快点喝药。
傻宝:苦死了!我不喝!不喝!不喝!
裴伯母:啊呀,我的宝儿,我来看你啦!看看我是谁?
傻宝:你死了!我不看!不看!不看!
纸巾:阿宝,我是谁?
傻宝:大……大灰狼!你走开!
纸巾:(现在该我张大神祭出祖传偏方的时候到了!)现在跟着音乐慢慢放松你的身体……你会感觉很松很松……
傻宝:咦,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
纸巾:阿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娶谁?
傻宝:你……你是不是傻啊?你怎么在我屋里?谁要嫁给你啊?哼!
纸巾:西域阿三诚不欺我,冥想大法克化离魂之症果然有奇效。不知有啥秘技专治各种不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