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七宝醒了, 同春忙把药端了上来, 七宝一看那褐色的药汁, 倒是深深记得这药很苦,便捂着嘴不肯喝。
承沐终于反应过来, 便上前问长问短。
七宝瞧了承沐半晌,又迟疑地看一眼张制锦,才问道:“哥哥, 张大人怎么在这里?”
承沐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你病着,张侍郎不放心,所以在旁边看护。”
七宝十分震惊, 又问:“他在这里,老太太可知道?”
承沐说:“老太太跟太太都知道,是他们允了的。”
白天承吉陪着张制锦过来, “哄”的七宝睡了。
本来张制锦该走的, 只是稍一动,七宝便不安地喃喃, 仿佛要随时醒过来一样。
张制锦不放心,便这般照看着她, 竟一直到了天黑。
直到承沐来到暖香楼,才把承吉替了去。
如今见七宝目瞪口呆, 承沐说道:“其他的倒也罢了,横竖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也要多谢张侍郎呢,多亏了他。”
这会儿同春还端着药碗, 见七宝总不肯喝,同春便没有办法,正要退下的时候,张制锦道:“给我。”
同春一抖,忙双手举起,躬身奉上。
张制锦接了药在手中,也并不言语,只是看着七宝。
七宝虽然不愿意喝苦药,可一对上他幽深的眼神,不知为何竟觉着这眸子有魔力一般,终究还是乖乖地举起双手端了过来,拧着眉把药慢慢喝了。
张制锦望着她皱眉咋舌的样子,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果然热已经退了好些。
于是才起身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他在户部的事情十分繁忙,整天的分/身乏术,今日来威国公府,一耽搁就是一天,户部那边早就急得不知如何,今儿打听他在国公府,也派了好几回人来,张制锦叫承吉传话,天大的事只等他晚上再回去料理。
这会儿承沐听他要走,却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毕竟虽然救人要紧,但让张制锦留在暖香楼到这会儿,已经是有些惊世骇俗,很不好听了。
见他自己告辞,周承沐忙又让道:“侍郎一整天也没有吃东西,不如用了晚饭再走。”
张制锦摇头。
这会儿七宝突然说道:“大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府里?”
张制锦顿了顿:“我听三爷说你病了,过来探问,不料情形比我料想的还不好。”
他没说别的,眼神里却透出了质问不悦之意。
七宝不敢跟他对视,讪讪地低下头。
这会儿她神智回归,也想起了许多发生过的事,如今见张制锦要走,七宝才忙又问道:“你、上次为什么要骗我?”
张制锦说道:“是说静王府的事?”
七宝抓着褶皱的衣角,那是先前给他抱在怀中的时候弄皱了的。七宝低低道:“你不肯告诉我实情,你也不管,若是都不理会,我三姐姐岂不是凶险了?”
“那你也太小看你的姐姐了。”张制锦淡淡一笑,又说道:“何况那是王爷后宅的事,叫我怎么插手?”
承沐突然听七宝又提起此事,有心阻止,只是看张制锦不以为忤,于是又停口。
“哼,”只听七宝嘀咕:“你就是不对。”
张制锦凝视着她,良久,竟仰头一笑:“好,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
七宝见他竟然认错,很是稀罕,可想到上回他为难自己的情形,便说:“这就完了吗?”
“什么?”
七宝说道:“你做错了事,就说一句就完了?”
张制锦挑眉道:“那你想怎么样?”
七宝皱眉想了会儿,说道:“这会儿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就是了,大人你可别赖账呀。”
“你好生养着罢了。”张制锦一笑,转身往外走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承沐立在旁边,瞠目结舌。
此刻只匆忙对七宝说道:“安心休息,不许胡闹。我送了大人再来看你。”说着便陪着张制锦出门去了。
两人往外而行的时候,正苗夫人带了叶若蓁前来探望,原来方才七宝醒来后,同春瞧着情形大好,就立刻派人向苗夫人告知了。
见周承沐陪着张制锦出来,叶若蓁忙往后退避了几步,不敢抬头。
张制锦见过苗夫人,又说道:“天色已晚,我还要回部里,府内老太太那边就请夫人代我告罪吧。”
苗夫人因听说七宝好了,心中大悦不尽,看待张制锦便更喜欢了三分:“很不必多礼,横竖都不是外人,改天得闲你再来,安安稳稳坐着吃顿便饭。”
张制锦微微倾身,便跟周承沐一块儿去了。
这边苗夫人跟叶若蓁来到暖香楼,才进门,就听七宝有些抱怨地在说:“为什么竟要许他留下来?他还逼我喝那些苦药。”
同春笑着说:“张侍郎哪里逼姑娘喝了?我只看见他端着药,姑娘自个儿就一声不响地喝了。竟比我说一万句话还管用呢。”
苗夫人听了又是一笑,对叶若蓁道:“你听听,果然是大好了。”
叶若蓁也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
于是两人到了里间,见七宝正洗了脸,又在问同春:“我糊里糊涂的,先前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记得是做了个梦……”说到“梦”,声音低了下去。
苗夫人听了这话,便说道:“你还问呢。”
七宝看见苗夫人跟叶若蓁来到,忙站起身迎着,苗夫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见眼神明澈,不似之前那样雾气蒙蒙的懵懂模样了。
苗夫人便同七宝在桌边坐了,问她如今觉着怎么样,七宝只说很好,方才吃了药,只是觉着有些饿。
不等苗夫人吩咐,那边叶若蓁已经叫贴身丫鬟去传晚饭了。
苗夫人见七宝虽然好了,可又怕多说了话引得她不自在,就只坐了半晌,便说道:“老太太那边还惦记着呢,少不得我亲自去说说。”
于是苗夫人起身去了,只又吩咐叫叶若蓁多陪陪七宝。
不多时,厨房里送了清蒸瑶柱,水晶虾仁,素炒口蘑,虫草鸭子汤,一碗莲子百合粥,一碟枣泥核桃糕,一碟银丝卷,还有两碟小菜过来。
七宝因为从昨晚上就没有好好吃饭,这会儿自然饿了,见状食指大动,忙先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叶若蓁也在旁边坐着,时不时地给她夹些菜,又说:“慢着点儿,我因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才叫他们多做了几样,你又饿了整天整夜,一下子吃太多了不好。”
七宝边吃边点头。叶若蓁打量着七宝的脸色,轻叹了声道:“总算是好了,之前把人的魂都吓掉了。可是你这病发的古怪,到底是怎么了呢,竟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七宝正吃了一口枣泥糕,闻言一怔。
叶若蓁笑道:“你可知道?裴老夫人也来看过你。”
七宝竟然不知道,忙问:“什么时候?”
叶若蓁道:“这个你都不知道,那么你跟夫人说的那些话,只怕也都不记得了。”
当下,就将七宝当时说“我也死了,三姐夫伤心”之类告诉了她。
七宝听说了这些,才慢慢地呆住了。
***
这夜,叶若蓁去后,七宝又问同春。
同春越发仔细地把她发病之时的情形都说了,也把张制锦来探望后的种种也都说了。
同春说道:“老太太说张侍郎的时运高,阳气重,果然是年纪大了极有见识的话,可不正是如此吗,姑娘见了张侍郎,便句句都听他的。唉,真真是多亏了他。”
七宝躺在床上,听了这些话,不知为什么竟有些隐隐地头疼。
次日七宝起身,不知是昨儿喝了药的缘故,还是因为张制锦来守过的缘故,自觉神清气爽,竟是大好了。
于是换了衣服前去老太太上房请安。
上房之中,谢老夫人见她脸色红润举止活泼如昔,果然尽数好了,便觉着眼前的乌云也都散开了,这才重又欢天喜地。
裴夫人说道:“昨儿我就想,好好的这孩子怎么就病了?我忖度着多半是因为婚期快到了,这孩子就舍不得,心里激出了一股火所致,如今火散了自然就大好了。”
七宝听她提起自己的婚期,不觉脸红,又想起昨儿自己跟裴夫人胡言乱语,又有些忐忑心虚。
可裴夫人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她是病中胡乱说的话罢了。
原来裴夫人因为担心七宝的缘故,昨晚上竟没有回侯府,如今见七宝好了,方也随着安心。
大家正在说笑,外头说道:“永宁侯来了。”
说话间,裴宣已经从外走了进来,上前向着两位老太太行礼。
七宝已经站起来,也向着裴宣行礼。
裴宣抬眼看向七宝,却见她脸色白皙如初雪,两颊隐隐地带些粉色,眼眸明亮,唇边含笑,虽看着纤弱单薄,但不像是个病倒的。
裴宣便说道:“七妹妹已经大好了?”
七宝说道:“已经好了,我听哥哥们说裴大哥事多繁忙,竟还惦记着我,多谢啦。”
裴宣听了这句,竟然无法搭腔。
还是裴夫人笑着说道:“又忙个什么,再说,就算再忙也得来看看他妹妹才是正理。”
谢老夫人也颔首说道:“难得,永宁侯甚是有心了。”
裴宣昨儿也是很晚才回侯府,只不过早听说威国公府派人报信说裴老夫人今晚不回府,所以心里有数,但也正因如此,他明白必然是七宝的病非同寻常,不然的话母亲自然不至于如此。
昨夜天太晚了,所以今儿早上裴宣才特来探看。
如今见七宝已经好了,他自然安心,可看她对待自己好像也多了一份谨慎之意,心中却又隐隐地有些不大自在。
因此裴宣只略站了一会儿,便又告辞了。
裴宣去后,谢老夫人便跟陪老夫人赞道:“永宁侯是越发出息了。前几日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来这里,还跟我提到过永宁侯,好一阵的赞扬呢。”
裴老夫人笑道:“只是有些太忙碌了,整日都不在家,忙的狠起来的话,就三四天都不见人,竟如同他又出远门了一样。”
谢老夫人说道:“这就叫做能者多劳,也是皇上重用,他自然要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两人说了这句,谢老夫人试探着问道:“对了,永宁侯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可有哪一家看中的女孩子没有……”
裴老夫人一愣,然后说:“说来自打他从南边回来,陆陆续续也有两家子上门提亲的,只不过我看宣儿的意思,竟是想要先用心在前途上,所以一时只怕不能定的。”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也罢了,如今永宁侯正是青云直上的时候,这会儿选的门第,高不成低不就的,弄不好就误了他,倒不如等他再升一升,那时候自然更是大有可为,紧着好的挑拣便是。”
裴老夫人只笑道:“说的是,我也不管了,且看他自个儿的造化罢了。”
七宝在旁边听着,一时又想起周蘋来,心中就又重重地叹了数声。
毕竟如今两人已经是覆水难收了,而且各人都有了各人所求的,且如今裴宣连见了自己都生分起来,可想而知以后的情形会是如何。
只是虽知道无可奈何,但一想起来这样好的人物不免形同陌路,心中仍是隐隐作痛。
***
到了腊月二十五日,威国公府彻夜灯火通明,只为次日七姑娘出阁之喜。
连同已经出嫁到了康王府的四姑娘周绮也早早地回到府中,帮着苗夫人料理杂事。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静王府的周蘋也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回到府中了。
周蘋入内拜见了老太太跟太太,又跟周绮、七宝相见,更有一番喜悦。
七宝看周蘋眉眼生辉,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心中自然喜欢,又看周绮的打扮举止跟在家中略有不同了,可能在她成亲前日回来,足见情意不变,七宝更是高兴。
周蘋不免问起七宝先前的病,七宝只含糊说杂症罢了,如今已经都大好了。
周绮也笑吟吟地说道:“我也听说了,只是才要忙忙地回府里来看,又听说你已经好了。正好王妃那两天身上也不自在,我便没有走那一趟。”
谢老夫人跟苗夫人又问周绮在王府的情形,周绮笑道:“王妃疼爱,世子也很好,竟没什么不如意的,请老太太跟太太放心就是了。”
后来,周蘋趁着人不注意,便拉着七宝问道:“那次你进宫里,真的是无意中失口说的话?”
七宝说道:“三姐姐知道我,有时候最会随口胡说的。当下太太都给吓晕了,以后我再不敢了。”
周蘋看着她吐舌的模样,才笑说道:“那倒也罢了。”
七宝本想问问她静王府如今怎么样了,但是周蘋并不言语,七宝知道她的性子,只怕周蘋不肯提那些不好的往事,于是便忍着好奇之心不去打听。
这一夜,七宝因为先前“病”了那一场,像是把心魔给镇住了一样,倒是不觉着怎么样。
府内其他的大家都睡不着,各自忙各自的事,务必尽善尽美,在暖香楼里,七宝却呼呼而睡,好像明儿的主角不是自个儿一样。
同春虽然觉着好笑,但转念一想,七宝能毫无心事地酣睡,倒是比之前那样失魂落魄的强上千百倍。于是反而叫小丫头们进出都放轻些手脚,别惊醒了她为好。
谢老夫人那边,这晚上却也睡不着,老夫人亲自检看七宝的陪房众人等等,又一一叮嘱询问,叫他们随着七宝去往张家后,务必要醒神长眼,尽心辅佐。
随着七宝前往张家的,除了暖香楼里的同春,秀儿,巧儿三个陪房丫头之外,还有苗夫人拨过去红霞,以及老夫人这边的迎春。
另外还有四个掌事娘子,两个老成的嬷嬷,外头的男仆跟小厮也有若干。
这些人都是经过谢老夫人眼睛的,也是苗夫人所中意之人,毕竟七宝性子懒散,并不在乎底下的事,而那张家又不是等闲的人家,所以要多挑些可靠能干的下人过去佐助。
二十五日晚上过了子时,便下了一场小雪,雪才落地,很快就给小厮仆妇们尽力扫的干干净净。
腊月二十六日这天,威国公府张灯结彩,簇然一新。
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跟扎着的红绸子同那屋檐上落着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让人眼前一亮。
***
眼见吉时已到,新郎官却并没有到场,里头谢老夫人跟来府内道贺的女眷们一个个望眼欲穿,老夫人已禁不住有些担忧了。
底下,威国公府内周蔚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两三回,那些下仆们却都语焉不详的。
幸而又过了一刻钟,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张府的迎亲队伍姗姗而来。
周家上下跟满座嘉宾这才尽数欢腾起来。
而内宅暖香楼里,七宝在等待中几乎都睡着了,正在打盹,听到外头轰轰烈烈的爆竹声响,才蓦地将她又惊醒过来。
旁边的喜娘们忙又给她将凤冠霞帔等整理妥当,又叮嘱她正襟危坐,等待姑爷登门。
七宝听到“姑爷”这个词,心里怦怦地犹如鹿撞。
这一段日子里她过的如梦似幻,虽然知道自己要嫁给张制锦了,但因为先前那个梦,竟让七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所有而来的一切,随时都可能中断似的。
此刻爆竹轰响,鼓乐齐鸣,震得七宝耳朵嗡嗡乱响。
外头一阵欢声笑语,是张制锦进门。
喜娘扶着她出门,七宝原本镇定自若,可是此时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些浑身无力。
以至于迈步过门槛的那刹那,竟给门槛绊了的往前一晃,幸而两侧的喜娘及时搀扶着。
只不过头顶的红盖头因为这一荡往前飘落过去。
惊得喜娘们变了脸色,七宝看着那红盖头犹如一片红云般飘了过去,脑中竟是一昏。
还好同春就在身旁,眼疾手快地拿了起来,重新给她盖好。
七宝定了定神,这才随着喜娘们往外。
到了外头堂上,吏部特派的司仪主持,让新人牵着红绸绣球,拜了天地,敬了长辈。
七宝恍恍惚惚,只听着外头的指引行事,倒是没出什么纰漏。
只是旁边的同春跟喜娘们却是紧紧地盯着,生恐再有个什么闪失。
拜了谢老夫人、周蔚苗夫人后,司仪官叫道:“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张制锦牵着红绸领着七宝出门,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七宝。
原来七宝越走越慢,那红绸已经拉的紧紧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同春也察觉了,正在紧张,张制锦已经转身走了回来。
他微微低头,在七宝的耳畔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重又引路上前。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七宝好像又得了力气一般,随着他往外而行。
两名喜娘跟同春巧儿等松了口气,忙又跟上。
门口处,八抬大轿已经等候多时。
将七宝小心地送入轿子里,她头上的红盖头也随之荡了一荡,却又及时地垂落,仍是挡住了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这一刻,张制锦竟很想掀起盖头仔仔细细地再看上一会儿。
***
张侍郎是久负盛名的风流才子,那些没见过他面儿的人,从超凡脱俗的诗词歌赋之中,领略他的人品才学,便已经甚是倾倒。
然而若是有幸见到他,却更是会钦服的五体投地。
毕竟这世间但凡是才学出众的人,必定会有些别的缺陷,或性格古怪,或相貌丑陋。
但是这些在张制锦身上统统都不存在,这个人的相貌跟他的才学竟是相得益彰的,都是同样的出类拔萃,世间无双。
更难得的是,他竟还是朝中首屈一指的臣子,皇上面前的红人。
虽然是十冬腊月,但是在迎亲队伍走过的路上,两侧却都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连路边儿的楼上窗口边都挤满了人。
素日里大家都听说过张侍郎的大名,他在户部不知做了多少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好事,而且又是个文采斐然的人物,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得目睹风采,如今总算可以得偿所愿了,自然人人不肯放过这种机会。
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自然是无数男子心之向往,所有女孩子心中的神祗。
但他居然终于成亲了……
这迎亲的队伍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少女的芳心暗碎。
而跟随在张制锦身边的洛尘耳朵很尖,在鼓乐声响之中,这路上他不知听见多少女孩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张大人,张大人……我……”
对于这些痴心女孩子们的告白,洛尘不屑一顾:“哼,能配得上我们大人的,自然只有七姑娘,你们统统都死心吧。”
然后他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往喜轿的方向张望,想多看一眼陪在轿子旁边的同春。
突然,洛尘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张侍郎,在下也十分心悦……”
在一阵或惊讶或惊笑的声音中,洛尘打了个哆嗦,深深恶寒。
他满怀怒色地转头看向人群,恨不得向说话的那人嘴里塞进一串炮竹。
马上的张制锦却置若罔闻,仍是面色淡然,真真清雅如神人般。
***
走了半个时辰,车驾才陆陆续续抵达了张府。
张府门口早也站满了张家的人,喜轿落地瞬间,鼓乐齐鸣。
张制锦翻身下马,等炮竹之声停下,才走到喜轿前,轻轻一踢轿门,抬手掀起帘子。
里头七宝直直地坐在里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霞帔上的流苏。
张制锦愣了愣,上前握住她的手。
小手温软微暖,让他安心。
“别怕,”虽看不见七宝的脸,却仿佛察觉她的不安,张制锦道,“随我进府。”
张制锦把七宝的手略用力握了一把才松开,仍是握着红绸,轻轻引着她起身。
七宝迟疑了会儿,才迈步下地,喜娘忙又上来扶着,缓缓地从张家大门入内。
过门槛的时候,喜娘特意提醒七宝:“新娘子慢着些。”
七宝从盖头底下瞧见了那高高地门槛,她愣了一愣后,深深呼吸然后用力抬脚,小心翼翼地迈步入内。
到了张府的厅内,仍是有司仪指引着行事,七宝看不见人,只握着那一截红绸子,耳畔听到各种各样陌生的声音,心里隐隐地有些慌张。
往前拜见父母的时候,若不是喜娘搀扶着,几乎要爬不起来。
直到一声“送入洞房”响起。
在众多的轰笑声中,七宝感觉手中的绸子牵着自己,可是她却不想往前,手上好像也没了力气。
那绸子轻轻地又一扯,七宝恍惚中,红绸就从自己手中猝不及防地滑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的笑语喧哗都停住了。
七宝从红盖头底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知道自己又犯了错。
她愈发有点站不住,就在七宝觉着将撑不住要晕过去的时候,有人及时地来到身边,紧接着握住了她的手。
张制锦将七宝的手握住。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微微俯身,竟将七宝轻轻地拦腰抱起。
这一刻,人群寂静,连那原先升浪滔天的鼓乐都随之停了下来。
堂下鸦雀无声。
张制锦仍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他无视呆若木鸡的宾客们,以及张家老诰命发白的脸色,抱着七宝,大步流星地往内而去。
突然间,不知有谁带着咳嗽低低笑了笑,然后又含笑说了一声:“好!”
于是,拍掌声,喝彩声重又此起彼伏,而鼓乐吹奏之声也比先前更加高亢激烈了。
喜娘们跟同春等丫头嬷嬷一路簇拥在后,大家都是又惊又喜。
在张制锦抱住七宝的那刹那,她头上的红盖头又轻轻地飘了起来。
七宝从那一片红霞底下看见了他的脸。
那人清雅端正的容貌,近在咫尺。可七宝突然想起在梦中的时候,那自西府海棠底下走过来的人。
心跳刹那加快,她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张制锦即刻察觉到,他抱着七宝,边往内走边云淡风轻地说道:“记得在国公府里我跟你说过的吗?”
七宝微怔之下,脸上发红。
在将出国公府的时候她有些没了力气,大概还有一份抵触不情愿。
就在红绸绷紧的时候他回到七宝身边,隔着红盖头跟她说:“你若力有不支……我便抱你上轿。”
他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此刻,张制锦望着那红盖头底下露出的一抹樱唇,低低地说道:“夫君这就带你入洞房。”
那“入洞房”三个字细细地传入耳中,七宝几乎窒息。
张制锦抱着七宝来至自己房中,把她放在床边儿坐了。
撤手的时候,他故意把手掠过七宝的肩膀,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过。
手底的肌肤,仍是娇嫩如玉,这让他的心头微微痒了痒。
七宝察觉,便下意识地躲了躲,红盖头底下露出了涂着鲜红胭脂的唇,七宝从没有涂过这样鲜艳的正红色,小小地樱唇给细致地勾勒,红的热烈且又娇艳欲滴,却是更加诱人了。
这让张制锦看的略有些恍神。
如不是喜娘跟丫头们都在屋内,他很愿意立即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的。
喜娘递过秤,张制锦握在手中,轻轻地将七宝的盖头揭了。
红帕子掀开,露出底下一张美轮美奂,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桃腮樱唇,螓首蛾眉,天姿国色不过如此。
就连之前在威国公府见过上妆后七宝的喜娘们,突然又瞧见了这张脸,仍是情不自禁地为之震撼。
张制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七宝因为生得好,从来不在意面上的妆容,之前女扮男装往外的时候甚至丝毫粉黛不沾,但那样就已足够颠倒众生了,何况如今正经细致地描画起来?
只不过这样仔细上妆后,黛眉红唇,勾魂夺魄,看着竟是别有一番明媚绝艳意味了。
张制锦缓缓地在七宝的左侧坐了,任凭喜娘们撒些花生枣子等喜果在床上,行繁琐的仪式。
他忍不住又握住七宝的手:“方才在轿子里,怎么像是受惊了似的?”
七宝的手给他拢在掌心里,隔了会儿才说道:“我、我先前睡着了,给爆竹声吓了一跳。”
张制锦笑道:“好的很,迎亲队伍里也能睡着。”
七宝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只觉着困倦。”
张制锦点头:“我并没有怪你,反而觉着高兴。”
“为什么高兴?”她疑惑地看过来。
张制锦揉着她的小手,低低道:“你这会儿睡足了,稍后的精神多半会好些。”
“稍后?”七宝不明白。
张制锦看着她乌溜溜的眸子,仍是这般天真。
他按捺着心跳,轻轻一笑,不言语。
***
张府门第高,且族人又多,今日来张家做客的,除了族中之人,更有张制锦在朝中的官长,同僚,下级,以及素日的相识等。
连静王殿下跟王妃也亲自驾临。
除此之外,皇帝也派了内侍来到府中,亲有赏赐,委实的煊赫热闹非常。
里头张制锦跟七宝略坐了片刻,喜娘们帮着七宝重又换了装,还得出外拜见张府的长辈们。
七宝先前在国公府行了一回礼,方才坐了会儿后,更觉着乏了,如今又要去见长辈,心里就有些畏惧。
张制锦望着她的脸,平心而论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这样的七宝,就如同将绝世珍宝展示给别人看,实在太过危险,他只想自己细细深藏。
张制锦笑道:“不打紧,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会儿就好了,何况还有我在呢。”
他又说了这句话。
七宝心安地点头,将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又问道:“大人,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张制锦有些诧异,凝眸看了七宝好一会儿,才说道:“怎么这么说?”
七宝眨眨眼道:“我、我总觉着……这好的有点不真。”
“哪里好?”他的唇边多了一抹笑意。
七宝的眸中浮现些许淡淡地水汽,生若蚊呐:“大人……大人你很好。”
他很好,至少极为温柔,比梦中的那个人要温柔的太多了。
但正是因为太过完美,才让人怀疑是否真实。
这会儿喜娘们正在门口等着,张制锦打量着七宝惴惴的神色,也不管她们,把七宝的下颌轻轻一抬,俯首在那娇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唇瓣相接,湿润温软的触感如此鲜明。
“这像是梦吗?”张制锦意犹未尽地望着七宝。
不、绝不是做梦。
他的手在她的纤腰上用了三分力道:“这个呢?”
七宝低下头,连耳垂都有些泛红了。
她忙摇头。
同春在身后看的分明,虽然有那夜在威国公府的所见所闻打底,但此刻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制锦带了七宝来至厅内,按照长幼之序,先要给张老诰命敬茶。
旁边司仪指引着,七宝跪在锦垫上,抬头对上老诰命含笑慈爱的脸,却瞧出老太太的眼中并无笑意。
七宝竭力定神,小心翼翼地将茶盅举高。
只是毕竟紧张,手仍有些发抖。
张老诰命端详着七宝,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探手过来,将那盏茶接了过去。
就在此刻,外间有一名府内的管事奔了进来。
他径直到了靖安侯身旁,低低地说了一句。
靖安侯本正笑吟吟地看着新人行礼,听了这句,脸上的笑在瞬间消失了。
“当真?”他低低地问。
那管事点点头,同样低声回答:“裴侯爷正在门上,他不肯走,也不肯进来吃喜酒,看样子来者不善。”
靖安侯回头看一眼张制锦,却见他正垂眸望着在给老太太敬茶的七宝,素日里最是冷冷清清的人,此刻嘴角竟勾勒出一抹类似温柔的笑意。
靖安侯拧眉,终于说道:“我去看看。”
就在靖安侯起身往外之时,张制锦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正好看见父亲急急忙忙地出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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