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儿近乎疯狂地逃离宫中,一路上鞋子掉了她也不愿回头去捡,宁可光着脚跑到家里。
婉儿到家后,幸好李陵外出了,没有被他看到这一幕。
婉儿一路跑回来,三寸金莲早已磨破皮,她顾不得这些,连忙烧热水,沐浴更衣。
等到黄昏,李陵回来了,例行到祖母房间请安。
李陵问祖母:“今天祖母到宫中,探听到确切消息了吗?”
婉儿假装平静地笑着说:“陵儿,正如丞相所说,你叔叔是被鹿角撞死的,天子已经将他厚葬在茂陵,是我们想多了。”
李陵叹了口气说:“虽然是这样,但叔叔毕竟还是离开了我们,从此只能由我陪着祖母相依为命了。”
婉儿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对李陵说:“陵儿,你不能跟祖母相依为命,祖母是一介女流,你将来要成大事,必须有良好的环境。”
李陵有些不解,问祖母:“我现在还能依靠谁呢?依靠叔祖父吗?”
换做平时,婉儿决不会同意李陵去投奔李蔡,但此时此刻,婉儿只想将李陵哄骗出府。
婉儿含泪笑着说:“难道这样不好吗?叔祖父虽然早就弃武从文了,但他如今是丞相,你跟着他,正好可以学很多治国理政的才能,不要像他们那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了。”
李陵摇摇头说:“我才不想跟他学什么治国理政,我倒是想去找项天一家人。”
婉儿泣不成声地劝阻道:“难道我们一家人遭受的苦难还不够吗?放着平静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过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李陵连忙答应:“祖母您别哭了,我答应就是了。”
婉儿催促道:“宜早不宜迟,陵儿赶紧去找叔祖父吧,我已经跟他说明我的想法了,只怕你去迟了,他把这事给忘了。”
李陵有些懵,怎么说去就去啊,叔祖父怎么会那么大的官架子呢,不过人家是丞相,日理万机,还真说不准会忘掉。
李陵于是辞别祖母,换了一身儒雅的服装前去丞相府。
婉儿见李陵出去以后,远远地望着李陵,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婉儿栓上大门,又关上堂屋的门,从地窖里取出一坛秦酒,这是李广生前珍藏多年的,他说要等到自己封侯的时候才喝。
婉儿又从马厩后面拿出砒霜,撒在酒坛里。
她拨亮了蜡烛,饮了一口美酒,独自对着墙上的影子翩翩起舞,口中轻唱:
一曲离骚,道尽世间沧桑无奈,两人厮守,曲未尽时魂已飘散。
三生有幸,倾慕英雄豪杰相伴,四时八节,酒冷茶凉何人在旁?
千里转战,只为留住关内炊烟,万死不辞,笑谈古今封侯拜将!
婉儿唱完这一段,感觉口干舌燥,端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
婉儿越来越兴奋,她忘却了所有的烦恼,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端。
她索性将酒坛扔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开始大骂李广:“李广啊李广,我当初怎么就下嫁给你了,我放下千金之躯,陪你……”
“夫君,婉儿又来陪你了!”婉儿说完最后一句话,开始昏迷,整个身体开始不自觉地痉挛。
幸好没有人过来打搅,在世人眼中,婉儿依旧是那个举止得体、温婉儒雅的翁主。
刘婉儿没有向任何人道别,她生怕自己的儿子在黄泉路上,再被人欺负,所以连夜就做出如此疯狂之举。
如果说李广走得匆忙,李敢则是走得突然,刘婉儿更是走得悄无声息。
且说李陵连夜赶到丞相府,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回应。
李陵扯着嗓门朝里面喊:“叔祖父,是我呀,让我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府门被打开了,李陵跳了进去,管家探出头来,看李陵身后是不是还跟着其他人。
李陵不在乎管家在担心什么,直接往堂屋里坐着。
李陵刚坐下不久,李蔡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李蔡只露了个脸,便又转身进去了。李陵感觉气氛十分诡异,有些瘆人。
李陵确认李蔡不会再出来了,于是对管家喊道:“管家,外面都黑天了,怎么连灯都舍不得点呀?”
李蔡在后屋喊道:“快进来吧,别在外面嚷嚷了。”
李陵只好摸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李蔡房门口。
李陵准备敲门,心想还是算了,直接推门进吧,估计也没栓。
进了屋,李蔡独自坐在床沿上,愁容满面。
李蔡笑嘻嘻地说:“叔祖父,祖母让我来投奔你。”
李蔡惊讶地说:“什么,投奔我?你确定你祖母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李陵肯定地说:“不是闹着玩的,祖母说,希望我能跟您学习治国理政的才能,不要老想着舞枪弄棒。”
李蔡用手拍着额头,叹息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我哪还有心思教你什么治国理政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李陵惊奇地问。
李蔡突然掩面哭泣,另一只手狠狠地击打着床沿。
李陵连忙站到他跟前,拉住李蔡的手,劝道:“叔祖父有什么难过的事吗?我或许可以帮您!”
李蔡越发哭得伤心,用手指着桌上的一封拆开的书信。
李陵过去,点着了油灯,摊开帛书,习惯性地跟着念:“……以丞相之职,侵占先帝陵园壖地(道路两侧的空地),私设田宅。罪不可赎,务必按期至廷尉处受审……”
李蔡不让李陵继续说下去,他说:“行了,看就是了,不用念出来了,念得我头疼!”
李陵年少,只觉得丞相是个很大的官,占有几亩田地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像祖父那样,只靠俸禄养活一家子。祖父有时候还要分出一部分俸禄接济家庭困难的部下。
李陵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笑着说:“您也不用太难过,大不了还回去,请求天子宽恕就是了。”
李蔡摇摇头,对李陵说:“我起初也是你这么想的,只盼着人不知鬼不觉,哪想到事情被查出来了,我作为丞相也无法堵住他们的嘴啊!”
李陵好奇地问:“天子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自己最得力的股肱之臣痛下杀手吗?”
“呵呵,在天子眼里,没有谁是股肱之臣,只看当时有没有价值,能不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李蔡冷笑着说。
李陵借用了一句古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其实他这个年纪,根本无法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层意思,他甚至不能判别出,李蔡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李蔡看李陵好像对政治一点也不敏感,于是叫来管家。他对管家说:“你赶紧去给我孙儿挑一间干净的房间,让他早点歇息,他明天还要赶路呢!”
管家应承下去,房间里又只剩下祖孙两人。
李陵连忙问李蔡:“我明天为什么要赶路呢?赶路去哪里?您不打算收留我吗?”
李蔡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到了今天这一步,该说的都跟你说清楚了,我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去收留你呀?”
“就算您不收留我,我还可以回去找我祖母,也犯不着赶路。”李陵有些委屈,就这样被叔祖父无情地拒绝,有种说不出的沮丧。
李蔡靠着床帘半躺着,无力地对李蔡说:“你去哪都行,我是真顾不上你了,你祖母既然让你连夜来找我,只怕是不想让你回去。”
“不可能,祖母怎么会忍心把我拒之门外呢?那可是我的家呀!”李陵觉得叔祖父完全是在吓唬他。
李蔡掀开床帘,对李陵说:“我只是猜测,你在我府上好好歇一晚吧,明早上我就不叫你了。”
李陵接到了“逐客令”,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好出门,跟着管家到了客房。
李陵躺在床上,只是感慨,丞相就是不一样,比祖父官架子大多了,至于李蔡猜测的那些事,李陵完全没放在心上。
到了第二天,李陵起来,去敲李蔡的房门,李蔡已经早早地出去了。
李陵走到堂屋,看到管家正在庭中朝他招手。
“丞相大人去哪里了?”李陵问管家。管家回答:“小人不知,丞相只交待小人早上给公子牵一匹好马。”
李陵跟着管家出了府门,外面果然拴着一匹好马,李陵从管家手中接过缰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奔向家中。
到了将军府,府门紧锁,李陵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过来开门,喊祖母也没有回应。
到底怎么回事呢?李陵想不明白,昨晚祖母为什么会催促自己离开家,难道叔祖父猜对了?
李陵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可怕的想法:祖母也寻了短见?
“嘭”的一声,李陵凭借着蛮力,将府门撞开,快步赶进堂屋,可怕的一幕就出现在李陵面前。
李陵看到祖母,跌坐在地上束手无策。他今年才十五岁,如何接受得了这么残酷的现实?
李陵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只听过父亲的声音,长什么样子就不知道了,小时候虽然有母亲的百般呵护,但是母亲终究无法忍受一个人的生活,跟大家不辞而别了。
至于亲祖母,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过。李陵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祖母,心想:我终究不是她的亲孙子,不然她也不会狠心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