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李广和大家闲在家中无聊,于是一起到县城里喝点小酒,听听人们都在谈论些什么。
原来,最近天子派车骑将军卫青,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出发,他长驱直入大漠,斩首数千人。
李广这一桌,边吃边聊,恭业笑着说:“当初要是给我们三万骑兵,上郡那八千匈奴人,哪犯得着将计就计,哪用得着开闸放水啊?”
灌强一听就来气,说:“那时候汉军没那个实力,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国库丰盈了,战马资源也相对充足了,三万骑兵也不算什么了。”
李广突然问他们:“假如天子真给你三万骑兵,你们确定能指挥好吗?”
这句话一出,相当于给恭业和灌强泼了一盆冷水。恭业用手撑着下巴不说话,灌强把筷子一扔,问:“大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李广严肃地说:“指挥数万人的战争,可不是过家家,帐下必须有几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让两位兄弟各领一万人单独作战,你们将毫无压力,倘若要指挥十多个兵团协同作战,就连我都没这个机会去锻炼,这也是卫青的厉害之处啊!”
这一年多时间,李广虽然不主动去关心边境战事,但每次听到消息,他都会去琢磨,如何部署才能取胜。
婉儿一向不会无故插话,只会用心地看着调皮的李陵。她听李广说到这些事,忍不住说:“夫君说得对,可是像韩安国、王恢这些将领,原先是你的上司,成名比你早,职权比你大,他们如何会听你指挥呢?”
李广叹了口气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当初若是让卫青来指挥我,我也不情愿。这不,我被贬为庶民了,我不就低调了吗?”
大家听李广夫妇一唱一和,说的很是在理,都纷纷大笑起来。
又过了一年,李敢过来看望大家,带来了最新消息:匈奴大举入侵上谷、渔阳,先攻破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打败渔阳的材官将军韩安国,劫掠百姓两千多人。
韩安国跟李广是老相识,李广听说韩安国被打败了,有些伤感。
李广忙问李敢:“韩将军一向谨慎行事,为何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
李敢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去年匈奴劫掠边境后,韩安国跟随卫青率兵追击他们,大获全胜,韩安国抓到一批俘虏,有俘虏招供说匈奴元气大伤,不会再来侵略渔阳了。
韩安国信以为真,于是停止了渔阳的屯兵,让他们回乡农耕了。结果到了今年,匈奴突然大军压境,渔阳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守军。
韩安国一时无法将正在农耕的守军征召回来,因此不仅战败,还被匈奴掳掠了一千多人。
李广连忙问:“那韩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李敢接着回答:“天子派使者责问韩安国,韩安国自觉羞愧,请求回到长安。但是天子不允许,将他调到更远的北平郡(今内蒙古宁城县),因为天子得到消息,匈奴即将入侵右北平。”
李广感慨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守城比出击的风险大多了,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边境太守。韩将军不情愿地去了右北平,只怕凶多吉少。”
李敢笑着说:“只要本事过硬,无论是出击还是守城,都能立下大功呢!”
李广不想让李敢年纪轻轻地就懂太多事情,于是笑着说:“敢儿说得对,还是要自身本事过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敢走后不久,李广便听到了消息:韩安国到了右北平,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生病吐血,没多久便去世了。
李广遥望着东北方向,感慨道:“我们同朝为将,没想到韩将军这么早就坚持不下去了。韩将军死了,天子又会让谁去替他去守城呢?”
不久,天子召李广进宫,李广心里已猜出七八分。
到了未央宫,天子先开口:“上次将你贬为庶民,委屈你了。”
李广冷冷地说:“我未能建立寸功,还枉送数千汉家儿郎的性命,感谢陛下不杀之恩!”
天子笑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虽说你战败了,但是成功地拖延了伊稚斜的主力人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李广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了,对天子说:“我年纪大了,作战思路的确比不得那些晚辈,但是我双臂尚且能开四百石强弓。”
天子听了有些惊讶,连忙叫一旁的警卫拿来御用的硬弓,让李广试拉。
李广接过天子的硬弓,直立着身子,稍微用力,便把硬弓拉断,丢在一旁。
天子一点也不恼怒,反而拍掌说:“李爱卿果然老当益壮,很有当年廉颇的风范啊!”
李广不骄不躁地说:“我不过是凭匹夫之勇罢了,并不能达到陛下所期望的那样!”
天子见李广过于谦虚,再捧下去也没什么趣味,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朕之前让韩安国驻守右北平,没想到他年事太高,不堪重任。朕认为只有李爱卿能当此大任。”
“驻守右北平?这些年来,每次匈奴大军寇边,单凭一郡之兵,汉军很难有胜算,我还是希望能够在家安度晚年。”来之前,李广就已经想好这样说了。
天子对此感到十分意外,他本以为,李广如今是一介平民,让他回来做一郡之守,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天子想了许久,又对李广说:“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李爱卿可不能知难而退啊!”
李广就知道天子会用这些来拴住自己,但是李广实在是太喜欢如今的生活了,他不愿意去做第二个韩安国。到了这个年纪,就算封侯了又能怎么样呢,封妻荫子吗?
凭李敢的本事,想封侯一点也不难,根本不需要他去为儿子创造什么条件。
但是天子已经开口了,李广必须要表态才行。
李广看天子正在耐心地等他答复,他只好说:“小民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让更有才能的人担此重任。”
天子乃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岂能像市集上卖青菜那样讨价还价呢?
天子怒道:“李广,朕好心让你回来做官,你却找各种理由推脱,朕不过是看你久经沙场,不忍心将你闲置在家。”
李广也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死过几回的人了,即便是天子发怒,李广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
李广诚心地说:“我刚才斗胆拉断了陛下的硬弓,只想证明,我尚且能转战千里,我不甘心独守一郡,坐等匈奴大军压境,我已经让陛下失望过一次了,我不想有第二次。”
“好,只要你愿意驻守右北平,你可以向朕提诉求。”天子一改怒容,满心欢喜。
李广看到事已至此,再不收手,恐怕大家都下不了台,弄不好还会祸及家人。
“臣的结发妻子早年被羌人杀害,臣的长子死于战场,次子早夭,如今只剩幼子李敢和独孙李陵,还望陛下怜悯照顾,若如此,臣再无他求。”李广首先想到的不再是自己的荣辱,他只盼着那些霉运不要再落到自己的子孙头上。
天子心里觉得有些可笑,普天之下的生杀予夺都是自己说了算,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哪犯得着李广不惜触怒龙颜也要提出来呢?
天子当即答应:“虎父无犬子,将门无弱兵,朕相信他们将来都能成为大汉的中流砥柱,只要他们不作奸犯科,朕必然会留心照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广听了天子的答复后,立即跪下谢恩。
天子一时心情舒畅,对李广说:婉儿毕竟是朕的姐姐,跟你住在野外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搬回将军府来住吧!”
李广再次谢恩,天子看李广还不愿起来,于是问:“李爱卿还有其他请求吗?”
“臣请求将灌强、李敢带往右北平,还有灞陵尉陈长庚。”李广总是时刻不忘自己的兄弟。
天子有些好奇地说:“依卿之言,朕让灌强和李敢辅助卿,但为何偏偏要调走一个亭尉?”
李广回答:“那亭尉与臣本是老相识,有恩于我,他有过人之处,让他担任亭尉有些可惜。”
天子听李广这么说,似乎对陈长庚有点印象了,丞相田蚡曾经让他送过贡品到宫中来。
“朕准许了,还望李爱卿再次发光发热,为众郡守做个好榜样!”天子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李广此时说不上开心,也谈不上失落,只是觉得自己此时就像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一直在往相反的方向跑,驾车的人却是个聋子,他除了耐心地坐在车里,没有别的办法,一旦从马车上跳下来,便会置身于茫茫的荒漠。
李广回到家中,跟家人说起此次入宫发生的事,有人开心,有人失落。
开心的人是灌强和婉儿,灌强还想着恢复他的侯爵,他要把失去的东西挣回来,婉儿不愿看到夫君一直沉沦下去,他希望当初钦慕的那个英雄再次站起来。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有些失落,恭业本以为剩下来的日子,就这样安静地陪着田田度过,没想到汉家的天子说贬就贬,说召就召。
至于张雪和田田,他们心底里还是想跟着灌强和恭业,过些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