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这一趟可以说是一箭双雕,铁坦死了,自己离单于之位又近了一步,抓住了李广,不仅是大功一件,而且再也不用担心战场上碰到他了。
李广躺在网上,望着天空,任由匈奴骑兵拖着他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往前走。
李广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匈奴的俘虏,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成了贵客,这是多大的讽刺啊。
李广盼了这么久,终于可以重回战场,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但没有围歼匈奴,自己却弄得几乎全军覆没。
微风从胸前吹过,李广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惬意,就像小时候偷偷跑到后山上,躺着看火烧云一般,李广感觉世界很安静,尽管身边的马蹄声一直在哒哒地响。
一个人绝望过头,就会感觉到无所谓,一旦无所谓,就会放任自流,当放任自流了,便会忘却所以。
突然,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李将军,别来无恙啊!”这人会说汉语。
李广微微抬头向后看,说话的人是伊稚斜。李广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想说。
伊稚斜看李广没回话,接着说:“李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大军四路并进,偏偏只有你遇到我们吗?”
李广一下子被伊稚斜拉回现实,他这半天其实一直都想这个问题。
“你说为什么?就算你们不发现我,我也会找到你们!”李广就是这么直接。
伊稚斜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得到汉军出兵的消息,其他三路人马我们都不感兴趣,就是想击败你!”
李广感叹道:“原来我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啊,击败我又能证明什么呢?”
伊稚斜放声大笑:“几十年来,我们匈奴人一听到李广这个名字,就像你们汉人听到匈奴入侵一样害怕,偏偏我不怕你,总有一天我要你成为我的大将!”
李广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悲哀,他冷冷地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们单于就算封我做大王,我也不愿跟你们并肩作战。”
伊稚斜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笑着说:“凡事都会有个过程,匈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等你待久了就会习惯。我倒是觉得你们的天子,并不值得你去追随!”
“住口!”李广怒斥道,他接着说:“天子是不是值得我追随,还轮不到你一个匈奴人来说道,我岂会为了取悦一个人,就忘记自己的使命?”
伊稚斜惊讶地问:“我很想知道李将军所谓的使命是什么?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最鲜的肉,喝最香的奶,让最美的女人来伺候吗?”
李广听后有些不屑和恼怒,他对伊稚斜说:“我们李家世代为将,如果单单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我何必这个年纪还披坚执锐呢?你眼中只有食色,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使命!”
伊稚斜哼了一声,对李广说:“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敬你一寸,你却羞我一丈,我真正向往的是无上的权力,只有权力才会让我感到安宁!”
地上太多灰尘,李广抬起头,朝伊稚斜吐了口痰,骂道:“你贪婪权力,跟我无关,但你屡次侵扰汉境,劫掠吏民,简直是畜生不如,我必须将你这个祸患除掉!”
“哈哈……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在汉朝,你不过是被天子嫌弃的老兵,到死都捞不到一个侯爵,还谈什么除掉我。我若不是念你颇负盛名,早就让你葬身荒漠!”伊稚斜恶狠狠地对李广说。
李广听后大声喘气,怒发冲冠。伊稚斜看着李广被麻绳牢牢捆住,更加猖獗地说:“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空有一身惊世箭术,却总是被人当箭靶,自己还蒙在鼓里,叫嚣着要杀我!”
突然,李广用力挣开身上的绳索,大吼一声,从渔网上一跃而起。
伊稚斜被这突入起来的举动惊到,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被捆绑得像个粽子,用渔网拖着,还能腾空而起。
伊稚斜连忙喊:“快抓住他!”
李广此时快如闪电,一脚踹翻面前的一名匈奴骑兵,从他身上夺过游牧弓和雕翎箭,顺势跨上匈奴战马。
匈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数百名骑兵纷纷掉头来追,李广接连射杀两人。
伊稚斜又喊:“不要害怕,他要是跑了,你们都是死罪!”匈奴骑兵听伊稚斜这么说,鼓起勇气围向李广。
李广从射死的匈奴人手中夺过一把长枪,一路往南奔逃,阻碍他的敌人都被挑落,众匈奴一时不敢近身。
刹那间,李广已突出人群,他丢下枪,挽上游牧弓,三两下便射杀了身边的几个匈奴骑兵。
匈奴骑兵见李广已经突出包围,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追赶。李广回头,一箭接一箭,如同连弩一般。
伊稚斜见阵势不对,又怒喊:“抓不住就杀了他!”
伊稚斜话音刚落,前排的匈奴骑兵开始朝李广射击。
李广奋力催赶着胯下的战马,这马儿有着强大的爆发力和无穷的潜力,当李广双腿夹紧马腹,它开始展现真正的实力。
马儿突然加速,奔驰如闪电,李广不仅听到两侧呼呼的风声,还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阵扣弦声。
匈奴射过来的第一批箭矢纷纷落在李广身后二十几步远,匈奴骑兵没料到李广会突然加速,因此瞄准时错误地判断了。
虽说李广已逃出了匈奴包围圈,然而伊稚斜已经是“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此时的凶险程度远超之前。
李广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拉开自己与追兵的距离,然后凭借自己优异的箭术,逐个击杀不怕死的匈奴追兵。
过了这么多年,伊稚斜比以前更加谨慎狡诈了,他只顾着催促身边的下属去追击李广,自己则始终在人群中间,他生怕李广回头一箭将他射死。
李广逐渐跑远了,匈奴骑兵想追又追不上,就算和李广的距离拉近了,还没来得及放箭,就会被李广转身一箭狙杀。
匈奴骑兵终于不敢再追赶,他们停下来感叹:“多年来总是听闻父辈说起李广的威名,今日交手才知道,名不虚传啊!”
伊稚斜从后面赶上来,训斥他们:“你们为何不敢再追了?”
众匈奴回答:“太远了射不中,追上去也是送死,况且他骑马的速度比我们快很多,因此不愿再追了。”
“他的马不就是从我们这抢过去的吗?平日里也没见你们骑着它跑多快!”伊稚斜对士兵们非常不满意。
有一名年龄稍微大点的骑兵说:“我跟李广不止交过一次手,严格的来讲是看着大家跟他交手,他不仅是箭术惊人,身手也十分敏捷。”
他刚说完,旁边的几名老兵也跟着附和:“是啊,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会飞!”
“够了,你们就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吧,李广就算有三头六臂,他总不能把上万人马杀光吧?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我真为今天的事情感到羞耻!”伊稚斜把李广比作猛虎,把自己比作狼,尽管在责怪下属,其实也是给自己在找台阶。
伊稚斜如此说也是有原因的,当初在飞狐关外,李广先是率众劫营,杀得匈奴人手忙脚乱,差点一箭射穿自己的护甲。
飞狐关下,伊稚斜亲自搦战李广,李广只派出一名副将,偏偏就是这名副将,差点将枪头扎进自己的胸口。
伊稚斜从心底里是惧怕李广的,他的这种惧怕,不亚于手底的那群愣头青。
原本伊稚斜以为,侄儿铁坦比自己年轻,气力应该比此时的自己更强。所以铁坦急着率一万多人马挑战李广时,他没有阻拦。
谁知道,李广的儿子李敢,在阵前戏弄铁坦如同小孩一般,简直是游刃有余。李广的本事到底有多厉害?
伊稚斜望着李广逃走的方向,仰天长叹道:“李广真乃汉之飞将军啊!”
李广逃出生天,回到雁门。李敢和灌强等人接应入关。
李广稍作歇息,便问大家:“我军损失情况如何?”
灌强回答道:“我突围后,还剩六成人马。”
恭业回答道:“我突围后,只剩不到一半人马。”
李敢有些失落地说:“父亲,孩儿领着两千人马,从北面突围,带出来的只有一千多人,后绕路回关,途中被匈奴游骑袭击,又折损了数百人,不少士卒独自逃命了,入关时仅剩百来人,可谓是全军覆没!还望父亲惩罚!”
李广伤心到落泪,对李敢说:“敢儿啊,你首次出征,我就差点失去你了,是为父的过错啊!”
李敢说:“这不能怪父亲,只怪天子盲目催促,导致我军误入敌人埋伏。”
“休得胡说,岂能如此目无君上,我作为一军之首,没能引导将士们取得胜利,自己被俘虏不说,还差点让全军覆没,真是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啊!”李广说着用手捂住脸,心中酸楚,无颜面对大家。
李敢年轻,对未来充满了期望,他觉得首次出征失败,不算什么稀奇事。
李敢劝慰李广:“父亲,胜负乃兵家常事,您征战多年,胜多负少,不要因为一次偶然的失利而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