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李广和周亚夫、灌强在长安城外的校场相识。
十年前,平吴楚叛乱,李广和孝王、婉儿在睢阳王府相识。这也是李广和周亚夫、灌强首次并肩作战、上阵杀敌。
这十年来,李广和灌强如同两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扎,居无定所。
李广和灌强在边关,听闻周亚夫冤死在牢狱之中,悲愤不已。
如今,李广的父王和恩师都已离开人世。
所幸的是,李当户已经长大成人,李敢也满六岁了,况且婉儿还能在长安过上安稳日子,李广上半辈子也算值了。
或许当初在新婚第二天,孝王交待李广尽量在家陪伴婉儿时,他早已料到这一切。
可是作为军人,保家卫国乃是天职。李广又何尝不想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但匈奴一日不灭,李广便大志未遂。
李广明明知道,自己就算杀再多的敌人,天子也不会再给他任何封赏。兄弟三人曾经把酒言欢、抒发人生理想:以战止战,而不是为了功名而战。
两年后,景帝驾崩,武帝刘彻登基。这对李广来说,算否极泰来了吗?
武帝即位后,最大的宏愿就是扫平大漠,洗刷大汉曾经的耻辱。
天子(武帝)从小便听说李广乃当世名将,于是将正在上郡担任太守的李广调回宫中,担任未央卫尉,掌管未央宫禁卫军。
李广当然不会忘记灌强,于是向天子举荐他,天子命灌强为卫丞,协助李广。
恭业只能再次寄住在李广家中。
李广在未央宫担任卫尉这段时间,认识了长乐卫尉程不识。两人经常在一起探讨行军布阵。
有一天,李广和灌强又约了程不识一起喝酒。
喝到半夜时,李广问:“怎样才能统帅好自己的士兵呢?”
程不识笑着说:“李将军戍边多年,难道不知道吗?”
李广摇摇头,装作不知道。
程不识说:“孙武练兵时,为了严肃军纪,连君主的爱妃都敢杀,所以说,一只纪律不严明的队伍,就是一盘散沙!”
李广笑着反驳:“士兵们之所以将纪律牢记于心,是因为他们惧怕违反纪律带来的惩罚。”
“士兵本就应该畏惧军法,统帅也不需要告诉他的士兵,接下来要去哪里。就像拉磨的驴子,一旦蒙上眼睛,就会任人驱使,哪怕是在重复做着一件事。”程不识似乎深谙《孙子兵法》。
“程将军讲究的是孙武那一套,而我讲究的是吴起那一套。统帅应该了解他身后的每一位将士,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关键时候振臂一呼,无不积极响应。”李广比程不识更加感性,而不是理性。
程不识立马反问李广:“倘若有敌人袭营,大家都自由地睡着了,一个打更站岗的都没有,岂不是被人一锅端呀?”
灌强眼看着大哥被程不识说的无力反驳,就借着酒劲说:“反正我是没遇到过,有我在,他们都不敢来。将士们就是要吃好睡饱,不然谁跟你玩命?”
程不识是个较真的人,感觉遇上抬杠的人了,放下酒杯,对李广和灌强说:“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有理的被你们硬说成无理。”
程不识说完正要起身,门外有人敲门,灌强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位十五岁上下的少年。
李广让这位少年进来,问他:“少年是谁家子弟?姓甚名谁?为何深夜造访?”
这少年不慌不忙地回答李广这三个问题:“我从小便没了父亲,只知道母亲姓卫,她常唤我青儿,我来拜访几位将军,就是想请教兵法。”
灌强很是惊讶,连忙问:“这宫殿之内,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怎么进来的?”
卫青并不因为灌强这样说话而生气,反倒是谦逊地说:“天子正因为我年少,让我多向各位前辈学习,今日机会难得,还望不吝赐教。”
李广并没有过多地关注他的身世,反而是程不识心中有些疑惑,他问卫青:“刚才我与李将军所论之事,想必你在门外已经知晓?”
卫青点头,接着刚才的争辩,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认为,作为一军统帅,首先要让士兵有必胜的信念。”
“你想让他们有,他们就会有吗?”灌强今天不知为何,这么喜欢抬杠。
卫青微笑着说:“《孙子兵法》中的《形篇》曾经说过,只有我方在国力、兵力各方面都占优势时,才能赢得长久的胜利,而且是轻而易举的胜利。”
灌强摇摇头说:“我们当初国力不如匈奴,兵力也赶不上匈奴,尤其是骑兵数量,为何我们还是打了不少胜仗?”
“那无非是用了计谋,或者将士一心,以一当十罢了。”卫青虽然年少,言语之间好像亲身经历过那些战争一样。
李广和程不识听卫青这么分析,都感到十分惊讶,所以都愿意听卫青继续说下去。
卫青接着说:“倘若匈奴不再轻易上当,而是在我们追击他们的时候撤退,等我们疲惫了,他们又来骚扰边境,这样的话,我们就会陷于首尾不能顾,疲于奔命的恶性循环。”
这番话描述的情况,正是困扰李广多年的难题。李广虚心地请教:“还请你说明如何才能一举将匈奴歼灭。”
卫青摇摇头说:“大汉目前的国力远在匈奴之上,只是苦于大漠深远,他们一旦遁入大漠,我们只能花很大的代价去寻找,后勤补给才是困难所在。”
李广听出了卫青的意思,卫青担心的是粮草辎重跟不上骑兵,骑兵一旦陷入环境恶劣的大漠,就算不被匈奴打败,也会被环境所困。
李广只想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这种困局,于是问卫青:“依你之见,如何才能解决粮草辎重问题?”
程不识没等卫青开口,插了一句:“《孙子兵法》中的《地篇》曾经说过,深入敌境就要在富饶地区夺取粮秣,使全军得到充足的给养。”
灌强连忙反驳:“大漠里,就算富饶的地方,也不过是水草茂盛了些,如何夺取?如何给养?”程不识感觉跟灌强聊不到一块。
卫青想了想说:“除非有的放矢,一口气端掉匈奴老巢。而且大汉要有足够的军马和民用牲畜,确保能从汉境内将物资供往前线。”
李广哈哈大笑:“你说的这些,我打了这么多年仗,多少也懂点,只是单凭一郡之力,枉谈一口气端掉老巢,能围歼来犯的匈奴就不错了。”
“那是以前,如今的大汉国富民强,天子更是雄才大略,岂能再容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卫青说的慷慨激昂。
“来来来,喝酒喝酒,你这哪是来请教我们的嘛,分明是来给我们上课的!”灌强举起杯子邀酒。
卫青说的开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广从军这些年来,除了周亚夫,就只有和眼前的这位少年,有过如此酣畅淋漓地军事讨论。
李广看已是深夜,便劝卫青早些回去,以免被宫中的禁卫误会。卫青临走前又喝了一杯,表示今后还会再来讨教。
卫青走后,程不识也不想再跟灌强聊下去,便找个理由离开了。
李广问灌强:“你猜猜这个卫青到底是什么人?”
灌强回想刚才的一幕,小声地对李广说:“不是皇亲就是国戚,管他那么多呢,只要能上阵杀敌,我就佩服他是条好汉!”
李广对灌强说:“你怎么还想着自己上阵杀敌呢?刚没听他说,如今大汉兵强马壮,可以一举直捣龙城了吗?”
灌强哂笑道:“只怕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不会再受重用啊!”
李广听灌强这么一说,也跟着唏嘘不已。
过了几天,天子召唤李广,问李广:“朕听说前些天,李将军和程将军演练军事,不知谁技高一筹啊?”
李广回答:“臣等各有千秋。”
天子笑着问李广:“两位将军征战多年,为何至今都还只是位列九卿呀?”
李广苦笑着说:“臣自幼习武,奈何天子偃武修文,臣少壮之时,奈何天子重老轻少,如今臣已入中年,只怕天子又重少轻老了。因此还是位列九卿,然而臣等已经满足。”
天子听完拍手而笑,指着李广说:“好一个重少轻老,李将军放心,朕将你调回长安,不是轻视你,而是等候时机!”
“臣等这个时机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只怕天不假时啊!”李广无奈地说。
天子劝慰李广:“李将军切莫灰心,在长安这段时间,还需努力研习兵法,请耐心等待朕的调遣!”
李广听后,喜不自胜,连忙拜谢天子。李广回去后,跟恭业和灌强商议。
恭业看了一眼灌强说:“天子让我们耐心等待,这说明大汉目前还不具备远征的条件,只怕是要在长安待上三年五载了。”
灌强沉闷地说:“之前景帝在的时候说过,只要我能建功,就能恢复灌家的爵位,如今他已经入土了,死无对证啊!”
“兄弟你也不想想,景帝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削藩,要不是孝王是亲兄弟的原因,又怎能保留他的封国?”恭业早已看透帝王的权术。
李广听恭业说到兄弟、子嗣的事,突然想起来,这两位兄弟跟着自己这些年,从未提起他们的婚育。
李广问灌强:“景帝在位时,我们封侯的希望就已经破灭了,若是新帝青睐我们,恢复你的侯爵,你让谁来承袭你的爵位呢?”
灌强想了想说:“我还有个堂弟,名叫灌贤,如今快要成年了。灌家如果有幸被恢复侯爵,我想让他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