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夫人在城中高墙之上飞跃疾行,手中不时闪过点点银芒,上下牵引,动若鬼魅,虽然地下有不少巡夜士兵,但谁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那群毒虫终于在她身后渐渐散去。
那蝠先生如一只硕大的黑色蝙蝠,玄衣蔽月,紧紧随在后面,但不知为何,那蛛夫人的速度却比之前快了许多,他几乎要追之不及。
“小蛛儿,你慢些!”蝠先生口中发出微微喘息,“我老人家可跟你不上了!”
蛛夫人轻飘飘落在一棵树上,魅惑一笑道:“蝠老鬼这就追不上了?那当初何必跟来呢?”
蝠先生看着蛛夫人眼中紫芒流转,心知她是吸收了那小鼎中的紫气,方才速度大涨,快若鬼魅,不由得哑声笑道:“我劝你还是少吸那鼎中毒气,说不定哪天你就被那些毒虫当作饵食吞掉了。”
原来蛛夫人之所以能够控制毒虫,如臂使指,竟是吸了那小鼎之中的紫气才有的异兆,当真是诡异绝伦。
但蝠先生却知道,这鼎中紫气本是一种毒素,若是吸入过多,也会有些可怕的副作用。正是因此,使用这小鼎御使毒虫者,没有一人能够善终。
蛛夫人咯咯轻笑:“蝠先生是在关心我?你们没人敢用这鼎,那只有让我来了。我这等杀夫弑父的狠毒女子,不正适合与那些毒虫为伍吗?就算最后被万虫噬咬而死,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见她笑靥如花,双目之中紫芒闪动,一点也看不出她刚刚指挥毒虫,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关心你?”蝠先生嘶哑低笑,“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只不过咱们还有任务在身,你可不能死在前面。”
说罢又腾身而起,直向城东杨家宅邸潜行而去。
此时已至深夜,但杨府当中,杨熙房中却仍然亮着一豆灯火。
今日小乙未曾离去,而是留下向杨熙请教学问章句,顺势留下过夜。
杨熙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害怕有人如同威胁吕节一样,上门威胁杨熙。
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大为感动,将他留在房中,二人联床夜话,一直谈到深夜。
两人无话不谈,说起各自经历,更是唏嘘无比:没想到人生在世,身份不同,所历之事竟是这般不一样。
杨熙虽然整日也看来自各地的奏疏条陈,自觉懂得一些民间疾苦,但是听小乙说起小时逃荒要饭,从关外一路走来,只见满地饿殍的景象,还是心中震撼不已。
正在二人终于想要休歇之时,忽然桌上灯影微微一颤,小乙身具武艺,杨熙神念强大,顿时都有所觉,不由得异口同声地喝道:“谁在外面!”
外面默然无声,忽然响起一声女子轻笑,声音低微,但却极尽柔媚诱惑之意。
小乙听得外面响声正在牖下,顿时一跃而起,右臂如利剑一般直刺向牖户之上。
电光石火之间,小乙竟然以掌为剑,哗啦一声将牖户刺穿,无数的碎木被刚猛无比的气劲裹挟,向着窗外喷发而出,直向牖下来人袭去!
小乙听出了那个女子的声音,正是曾经在中南山中,引来追兵,害死杜稚季的蛛夫人!
他记起与蛛夫人的仇怨,登时怒火上炽,腾身而起,一时身随意动,竟然隔着窗扇便向她攻出猛烈一击!
他以掌为剑击穿窗户,不仅那蛛夫人吓了一跳,猛然退避,连小乙自己也一脸诧异。
他方才想也没想,便含怒出手,却不知自己如今竟有了这般功力!
他得张逸云以无上真气拓宽经脉,又在他体内留下一丝真气的种子,懵懂之中已经进入武道“先天”之境,后来得杜稚季指点武艺,又得张逸云亲口指教,再加上自己练功不辍,终于将内外真力融会贯通,可以说已经跻身一流好手之列,所欠缺者,无非是实战锻炼而已。
杨熙是第一次见小乙全力出手,居然有如此威势,不由得又惊又喜,道:“小乙小心!外面那人可能是杀人的凶手!”
小乙双目通红,看着破碎的窗扇外疾速走避的白影,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不是‘可能’,那妖女就是蛛夫人,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蛛夫人?
杨熙心中一紧,突然想起日里若虚先生与吕节便是接到蛛夫人的“挑衅”,才去了霸陵郡么?
难道先生被这蛛夫人算计,出了什么事么?
他此念一成,又赶紧摇头:若虚先生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她算计,难不成是有人将先生引走,这蛛夫人却来寻他晦气?
他心中顿时一片雪亮,看来这蛛夫人便是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了!自己去年查案之时,险些将他逼入绝
境,此时她来找自己寻仇,真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以先生的算无遗策,怎么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也太不寻常了。
他哪里知道,只因有禹鼎的线索,才会让若虚先生不顾一切地去了百家盟里,这蛛夫人才有机可趁,潜入长安城中。
从破碎的窗洞之中,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似远似近,悠悠传来:“妾身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少侠在此。今日妾身前来,只是请杨郎官去作客的,还望少侠莫要干涉。”
小乙厉声道:“作客?是去鬼窟里作客么?你我有不解深仇,你若想动杨兄,却要先过我这一关!”
杨熙见他激愤,不由得低声道:“小乙,你莫要冲动!外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咱们且在房中耗上一阵。”
那女子的声音忽又传来,此刻却带上了一丝疯狂:“我可没有什么耐性,若杨郎官龟缩不出,半个时辰之内,你这宅里就剩不下半个活人了!”
她连连出言恫吓,宅内却一片静悄悄地,一点人声也无,极是诡异难言。
杨府虽然不是豪富之家,但是也有不少童仆,虽然此时已是夜间,这蛛夫人闯入宅内,家中童仆怎么可能一毫不知?
这只能说明,他们皆已遭了暗算!
杨熙一颗心如坠深渊,怒道:“蛛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来找我寻仇,为何还要伤及无辜?你做下这等恶事,先生返来之后,定然饶你不得!”
“啊哈哈哈....”那女子忽然一阵狂笑,“你先生?那若虚老儿虽然厉害,但现在想必正在自顾不暇吧!我如今还未动手杀人,只是将你宅里众人迷倒,但若你再不出来,那就难说得紧了!”
杨熙听说先生有难,心中顿时紧张万分,又听她以阖宅人命作为要挟,诱他出门,不由得进退两难。
“别被她迷惑了!”这回却是小乙沉声点醒杨熙,“这妖女狡计百出,心狠手辣,她说得话,不见得全是真的,莫要上了她的当!”
“你是怎么知道...”杨熙心中疑惑,小乙竟似对这蛛夫人的脾性极其熟悉,直让他大惑不解。
他哪里知道,小乙曾跟着杜稚季一起,与这蛛夫人对敌,她便是用了重重诡计,将追兵引来,让杜稚季无路可逃,对她的狡计和狠辣,小乙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就在这时,杨熙忽然一愣,似乎看见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白色烟气,正从破碎的户牖中袅袅飘入。他眼力极好,是以连小乙都没看到的异状,却被他率先发现。
小乙见他发愣,不由得低声问道:“怎么了?”
可是话一出口,便觉鼻端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甜香,只觉头脑有些发晕。
不好!他身为游侠儿,立刻便闻出这是街市上泼皮无赖经常使用的迷香一类,顿时心中大惊。原来这蛛夫人一边与他们周旋,让他们不敢擅自出得房去,一边却暗用迷香,悄悄度入房中,若不是杨熙警觉,险些着了她的道儿!
此刻已经来不及细想,小乙一手扯住杨熙,运足全身力气,向着房门撞去!
轰的一声,房门被小乙撞开,两人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来到庭院之中,才觉微风送爽,心中一阵清明。
“拿来吧你!”一个女子的娇叱从背后响起,蛛夫人尖尖玉手探出,便来擒拿杨熙!
“妖女休要猖狂!”小乙提起一口真气,将杨熙拽在身后,另一手却从腰间闪电般地探出,一道匹练也似的寒芒在月光下闪过,带出一抹嫣红。
“啊!”那蛛夫人惊叫一声,疾往后退,但雪白的皓腕之上,赫然多了一道凄厉红痕,血流如注!
小乙这一剑竟然伤了蛛夫人!
小乙一手持着那寒气森森的断剑,护在杨熙身前,心中却是又惊又喜。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面对这从前觉得不可战胜的敌人,此刻已经没了那种恐惧。
看得见!我看得见她的动作!
“小子,你竟敢伤我!”那蛛夫人双目之中紫光迸现,妖媚的脸上显出疯狂扭曲的笑容。然后只见她手中一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黑沉沉的小鼎,从鼎盖的缝隙中袅袅喷出紫色的烟气。
这是什么东西!
杨熙看到那小鼎,忽然瞳孔一缩,仿佛感受到极大的危险。
但他尚未反应过来,那蛛夫人便已深深地吸入一道紫烟,脸上又是陶醉又是痛苦,看上去诡异无比。
刹那间,只听周围窸窸窣窣、嗡嗡营营,正不知道有多少虫蚁之类聚集过来,直让人毛骨悚然。
“既然你们不愿就范,那便成为毒虫的饵食吧!”那蛛夫人双眼空漠,声音空灵如鬼,杂在一片虫鸣之中,尤
为骇人心魄。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那些毒虫忽然燥动起来,嗡地向着二人蜂拥而至!
小乙和杨熙早已吓得呆了,面对这扑天盖月的虫群,任小乙的功夫再高也没有什么用处。
难道我们竟要死在这妖女操纵的毒虫之下?
杨熙看着倾覆而来的毒虫,忽然之间心中有了决断。
他运起全身的力气,硬挤到了小乙的面前。
“小乙,你有武艺,还能逃生!”他疯狂地向着虫群挥手扑打,“快走!去找我先生为我报仇!”
虽然虫子皆是小物,但无奈数量太多,杨熙扑打几下,只觉手上腿上已被叮咬,又痛又痒,忽转麻痹,心知今日一劫已是难免,不由得回头怒吼道:“快走!不能都死在这里!”
小乙没想到杨熙如此悍勇,竟在刹那间做出这种决断。他也知道,若是自己去送死,杨熙确实也没法逃走,但是他又如何愿逃?
杜稚季独自一人拖住追兵,换来他逃走的机会。
张逸云独自一人杀向雷狼和计无双,却让他去搬救兵。
虽然那两次他都逃了,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不止一次后悔莫及。
如果自己不逃,又会怎样?
就算死了,至少也不会后悔!
如今杨熙又要拖住虫群,让他逃跑,他又如何能够答应?
“妖女!我跟你拼了!”小乙怒吼一声,手中断剑舞作一个光圈,将那虫群暂且逼开,竟不退反进,舍命向着蛛夫人冲杀过去!
蛛夫人眼中紫芒大盛,只听叮叮脆响,双手之中已各多了一根钢锥,与小乙斗在一起。
“你这小子既要找死,那我便送你去死!”那蛛夫人一边疯狂大笑,一边猱身与小乙近身相搏,竟是比方才还要快上几分,“你们都去死吧!”
小乙连接被毒虫叮咬,毒素蔓延,却是渐渐支撑不住,眼看便要败下阵来,杨熙也已毒发倒地,两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去死吧!”那蛛夫人忽然一招将小乙手中断剑挑飞,两支钢锥如电般刺向小乙的双目!
眼看小乙便有穿目破脑之祸,却忽然只听一声重重冷哼,仿佛是在所有人心中同时响起。
那冷哼之声如同催命之符,漫天的毒虫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纷纷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那蛛夫人身边忽然耸起一团黑暗,如同蝙蝠张翼一般将正在相斗的二人裹了进去。
只听黑暗中传出两声闷哼,就见黑影散去,蝠先生立在一旁,小乙已经委顿倒地,那蛛夫人竟也以手撑地,大口喘息不止。
“小蛛儿,你做得过了!”蝠先生哑声斥道,“你的毒虫若真将这姓杨的小子毒死了,那便要闯下大祸!”
蛛夫人喘息不答,她吸入鼎中烟气,其中一个副作用就是会短时间内变得疯狂,杀戮欲望完全无法遏制。若不是蝠先生出手制止,眼前这两个少年定要死在她的手下。
他们此行,想要的是一个活的杨熙,却不是一个死的杨熙。
蝠先生待她喘息已定,冷声道:“带着他走罢!”
蛛夫人自知理亏,不声不响地将杨熙携在臂弯之下,竟将他直接提了起来。
蝠先生却将小乙扛在背上,当先走出杨宅大门。
“蝠老鬼,你带这个小游侠回去干什么?”蛛夫人看着蝠先生的背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小家伙有些意思,将他也带回去,也许会有大用。”蝠先生负着一人,但去势极快,声音已然忽忽飘在远方。
蛛夫人无法,只得挟着杨熙,足不点地般追着蝠先生而去。
杨宅之中,依然一片死寂无声。
但是过了半柱香时分,忽然传来一声吱呀门响,廊外偏房的门悄悄打开一道缝隙。
一个女孩探出头来,窥视外面情形,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是羁留在杨宅的少女小沁。
她本就身具武艺,兼之寄人篱下,警醒非常,那蛛夫人四处施放迷药,早已被她觉察,通过闭气之法躲过一劫。
此时她确定外面确实再无人声,才慢慢从门内出来,一高一低走向方才小乙与蛛夫人相斗之处。
她看着满地虫尸,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却轻轻从地上拾起小乙被挑飞的断剑,插在腰带之内。
她看着蝠先生和蛛夫人远去的方向,沉静的双目之中似忽闪过几分犹豫和挣扎。
但是片刻之后,她已腾身而起,向着两人去处追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