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正九年。
经过九年的励精图治, 大晋朝朝堂上下风气一肃, 吏治清明,呈现出国富民强的盛世景象。
昔日不赞同祁潜和贾环的太皇太后终于想开了,于除夕之夜在牡丹阁设下宫内家筵, 宴请宗室内亲属,其间皇帝与太子少师、文渊阁大学士、安国候贾环同时莅临, 并当着宗室内诸位王爷、王妃之前毗邻而坐。
诸位王爷、王妃都不敢言,只看太皇太后脸色行事。
太皇太后视若无睹一般, 只是面色和缓地对太子祁彬说:“今日在座的都是你的叔爷爷, 婶奶奶,你是小辈,今儿又是除夕, 你就手持一壶, 给各位长辈将酒斟上。”
十二岁的太子祁彬年虽幼,却出落得好一副形容, 长身玉立, 漂亮而飞扬的眉目间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英气。
皇太子亲自给在座的诸位王爷、王妃斟酒,王爷、王妃们哪里敢当,都连忙站起,说些客套的说辞,太皇太后笑道:“让他斟去, 他年纪小,原是该的。今儿是家筵,不讲究什么君臣之道, 咱们就是一家子老老少少。”
一时斟酒毕,大家齐声恭祝太皇太后洪福齐天,万寿金安,饮酒毕。
随后又恭祝皇帝恩泽四海,万寿无疆。
一圈儿敬酒毕,太皇太后忽然对太子说:“你怎么不去敬一敬你师傅?这些年给你治眼睛,教你读书识字和为君之道,还要为你父皇分忧朝堂之事,真是辛苦了。你代你曾祖母敬他一杯。”
祁彬忙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奔到贾环的酒案前,笑盈盈地斟上一杯酒,说:“孤代表曾祖母敬师傅一杯,愿师傅吉祥如意,这一年都笑口常开!”
贾环忙辞谢道:“这……谢太皇太后美意,谢太子殿下。”仰脖饮酒毕。
祁潜的眼里满是融融的笑意,这一次的家筵其实意义非凡,贾环的座位等于是皇后的座位,太皇太后当着一宗室的人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并特令太子敬酒,就是以特别的方式承认贾环的儿媳的地位。尽管为了避免造成天下哗然的效果,不能册立贾环为男皇后,叫祁潜引以为憾,但是,太皇太后能在宗室的诸多成员面前这样做,着实令祁潜欣慰不已。
太子退回座位后,祁潜侧头对贾环说:“来,我们一起起身恭祝太皇太后。”
随后,祁潜又携贾环一起祝在座的王爷、王妃们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这几处举动也再次强化了贾环实则为帝王之副的地位,诸位王爷也很识趣地在为皇帝敬酒时捎带着把安国候贾环带上,表示他们已经对他俩实为一体的情况心知肚明。
皇帝随后说:“如今北部边疆瓦剌横行,滋扰边民,守军竟不可挡,令朕忧心,故朕决意三日后御驾亲征,涤荡瓦剌,届时将由太子监国,安国候辅政,还请在座的诸位皇叔、皇兄尽力辅佐之。”
本来国家大事轮不到贾环一个外姓人来辅政,可是,现在皇帝和太皇太后上了这一出戏,就等于是说贾环不是外人,算是皇后的地位,按说后为帝副,辅政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谁还敢多说什么。
三日后,贾环亲自给祁潜整理行装,偕太子一起去远望亭挥泪送别了帝王御驾,而后回宫。
祁彬一回宫,便哈哈一笑,说:“父皇走了,真的走了!快快快,孤要去骑马,孤要习武,孤还要……”祁彬激动之下,顺手拿过放在书架上的一只弹弓,拈起玛瑙盘里的一枚葡萄做弹子,拉开便射。那葡萄正殿中的大柱,“趴”地一声,柱子上绽开了一摊果汁,惊得屋里养的鹦鹉乱飞乱叫。
祁彬笑着接着说:“孤还要去狩猎!”
宫女和内侍们面面相觑,心里都道:不得了!太子这是出了笼、解了套的态势吗?”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你还要去学着哪咤闹闹海不成?”
祁彬本来还得意乱晃的手脚马上老实了下来,嘿嘿一笑,说:“亚父,又叫你听见了。”
原来,太子祁彬得了父皇的教导,在人前称呼贾环为师,私下便称之为“亚父”,以示敬爱之心,太子也是甘心情愿这么喊,直把贾环当作自己的另一位父亲看待,甚至更亲昵。
贾环瞪他一眼,说:“你父皇走了,你现在就是国之副君,该要忧心国事了,怎么还惦记着玩呢?”
祁彬挠挠头,说:“父皇在的时候你们拘着我,父皇不在的时候我还说可以好好玩玩呢,你又不许!”
贾环问:“你就那么想去骑马打猎?”
祁彬马上两眼发光,说:“那个太好玩了。上次五皇叔带我去围场打猎的时候,我猎了五个兔子,七个獐子,还有两头雪白雪白的狐狸,还送了你和父皇一人一个围脖,就是我亲手猎到的。”
贾环想起来了,那条围脖毛色不是太好,拿了来就塞箱子底了,没想到是太子亲自猎到的猎物做的,不禁有些惭愧,不过还是坚持说:“出去打猎就不要想了,你现在相当于是副国君,你的安危可是系着我们大晋朝子民的安危的,怎么可以在这样的非常时候乱跑,给你父皇添乱呢?”
祁彬扁了扁嘴,只好服从。
贾环见他那委屈的小模样,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哪有不疼的?心又软了,说:“等你父皇凯旋归来,咱们一起去狩猎,让你一次猎个痛快。你上次猎得多,那是因为侍卫们都把猎物往你跟前赶呢,跟你父皇网鱼一样,哪里是他网鱼,分明是那些可怜的鱼被执着火把吆喝的侍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往你父皇的网子里钻的。”
祁彬听着贾环说,开始还不高兴,嘴巴撅着,后来听到父皇也有类似的糗事,不禁哈哈大笑,说:“好吧,那就等着父皇回来,咱们去玩一次真格儿的狩猎,等我再猎到多多的猎物,叫你心服口服。”
贾环笑道:“好吧,那我拭目以待,现在,该跟我去读书看折子去了吧?”
祁彬欢快地答应了一声,乖乖地跟着贾环去了皇帝理事的勤政殿。
祁彬一看,不禁咋舌道:“好家伙,这么多折子,可怎么看啊?”
的确,御案上折子堆积如山,祁彬随手拿起一个,就是什么某地这灾那灾的,或者是各种需要安置的,或是奏请罢免某官员的,总之,京城里的、地方上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各种事务都有,看得人头昏眼花。
贾环说:“你父皇每日都要处理这么一堆奏折,还要朱笔批注。”
祁彬苦着脸说:“父皇肯定是熟能生巧,要是我呀,就是三天三夜,也弄不完这么多。”
贾环笑着说:“所以说,你还要多加历练才行啊,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以前你跟着学帝策,却是纸上谈兵,徒有理论,不知实践,现在就是你以天下为师,习学为君之道的时候了。”
祁彬被他说得豪兴大发,真的就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看了起来,不过效率很慢,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看了四五十本,还有其中经经蔓蔓的地方不太明了,不敢擅作结论,望着贾环求援。
贾环微微笑着说:“像你这样看,别说三天三夜,五天五夜也未必看得完啊。你这里没看完,那边又摞起来了。等明儿早朝的时候,上了奏折的大臣们问,太子殿下,臣上的那个折子您可看过了,看过了就给句话吧,好叫臣知道该怎么办。结果呢,你就只能说,不好意思哈,你还没轮上,前面还有一大叠子折子还没看呢。你说,这能行吗?”
祁彬想了想,却没想出好办法来,便索性扑倒贾环怀里,道:“那是不行。亚父,快教教我嘛,难道你想你的好学生被别人笑话是个无能之辈吗?”
贾环便开始教导他了,说:“你呀,先可以借助小内侍之手,将奏折分类,奏报各地的灾难的放一处,奏报官员污职的放一处,奏报军情的放一处,如此类分,然后,每一项都是有先例的,不能随意行事,你不知道先例,便可以咨问司礼监大太监,他们办这些事情办老了的,什么情况该怎么办心里都有谱,你要跟着学,比如说这个旱灾吧,地方官员往上报,为了争取赈灾粮和减免赋税,肯定是把灾情往大了报,可是,皇帝家里又有多少余粮呢?一时脑热多给了,其他的地方也跟风来了,等你父皇回来一看,嗬,他出去几个月,咱们就把国库给捣腾空了,咱俩不得挨板子?所以啊,你就不能光看他们奏折上写的,而是要几方对比,弄清楚灾情究竟如何,按照实际情况做处理。”
次日,监国太子代君早朝。
文武百官一看,太子祁潜身着杏黄色四爪龙袍,端坐于龙椅下方的一张垫着杏黄色绣着行龙腾海图案的椅袱的大椅子上,虽然未脱少年稚气青涩的模样,却是英气勃勃,气宇轩昂。
太子再一审理中央和地方上的各种事宜,百官再次惊叹,太子第一次临政,竟能如此头脑清晰,口齿利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胸有成竹,隐现出一代明君之气度。
三月后,祁潜大胜而还,将瓦剌赶出疆界三十里外,并签订停战协议,如若再次进犯大晋朝,则剿灭瓦剌全族!
祁潜这一归来,小别胜新婚,与贾环浓情蜜意,一夜痴缠自不消说。
次日,见太子风华尽现,祁潜十分欣慰,侧头对贾环说:“吾儿如此,便可放心将这万里江山托付于他,我禅位于他,随后便好和你一起担风袖月,饱览天下山河之美景。”
贾环唇角微弯,道:“这么早就想退位了?那也要等着彬儿大婚之后才行。”
少不得再忍两年了。
这一年,太子祁彬满十四周岁了,该是行大婚之龄,因为此时太皇太后已薨,而祁潜的中宫形同虚设,这太子妃怎么选便成了问题,因为没有德高望重的女性前辈来代为遴选。
正踌躇间,祁彬倒是自己找到贾环,吞吞吐吐地说:“亚父,其实你们都不必选了,只往八年前想就有人选了。”
贾环不解,问:“八年前怎么了?”
祁彬的脸红得跟个大苹果似地,嗫嚅了半日,终于一横心,说:“亚父,你不记得你曾经带我一起去过一个你的表姐家里,她家里还有一位比我小两岁的小妹妹,当时你们还逗我玩来着?”
贾环终于想起来了,八年前,当时祁彬六岁,特别粘着贾环,贾环走哪里去他都跟着,结果就跟着去了林黛玉家里,见到了黛玉四岁的女儿单娉婷,两个孩子玩得很开心。当时贾环便学着汉武帝的著名典故笑问祁彬:“若得娉婷,当如何处之?”没想到祁彬对那一截子野史故事还记得很清楚,居然很认真地点着小脑袋,说:“当以金屋储之。”
时过境迁,贾环都忘记这一档子事了,没想到祁彬此时提起来,不禁惊诧道:“难道说……”
祁彬严肃地说:“君无戏言。亚父,你帮我张罗一下吧。”
四个月后,祁彬大婚,纳正一品礼部尚书林如海之外孙女、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单靖宇之嫡长女单娉婷为太子妃。
次年,祁潜下诏退位,退居颐年宫,为太上皇,太子祁彬即位,原太子妃单娉婷被册立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