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转瞬即逝,秋叶垂落。宫墙之中处处都挂起琉璃宫灯,元安帝今夜在液清池设中秋家宴,六宫嫔妃、皇子公主、皇室王公都在邀请之列。
夜里月正圆。皎洁的月光洒下来,映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隐隐约约地夹带着远山朦胧的烟雨美。奴儿一反常态的谈笑风生,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元安帝下方的席位上。时而饮酒时而沉思。
白双不在身边,没有人知道中秋佳节对于奴儿来说是个倍感寂寥的日子,也是一个令人神伤的日子。
她长大了,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赖在白双的怀里哭泣。现在除了坚强,她再也不剩什么。
酒一杯一杯下肚,四五盏酒饮酒,奴儿也毫不自知。她拿起玉壶正欲斟酒,却被新眉按住,“郡主,别喝了,再喝就该醉了。”
新眉看着奴儿少见的任性模样,低声劝道,“喝醉事小,殿前失仪事大。”
玉壶上的手这才缓缓松开。奴儿微微地叹息一声,看着四周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人们,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无比的寂寞。世上凡人千千万,竟无一懂她,便是东里裕阳也不懂她。
“明嘉郡主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可是身边的奴婢服侍得不够好?”坐在奴儿对面的淑妃露出关切的神情,扬声问道。
淑妃声音不大,离得远的人倒是并没有察觉上方几人的谈话。然而离得近的人却已经安静下来,将视线投向上方的几位大夏最尊贵的人。
元安帝此时也回过神来看向奴儿,“怎么,明嘉心情不好?”
奴儿淡淡一笑,柔声开口,“今日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明嘉又怎会扰了大家的兴致。不过是这陈年佳酿醉迷了眼罢了。”
说着,奴儿执起一尊玉盏起身。对着元安帝朗声道,“中秋佳节,不禁令明嘉想起陛下从前的教导‘常怀感恩之心,常念相助之人,常感相识之缘,常忆朋友之情。’所谓情义,贵时不重,贫时不轻。明嘉一直铭记于心。今日如此佳节,岂能不敬陛下一杯?”
静默片刻,上方的太后、皇后脸色晦暗不明。独元安帝拍手叫好。显然奴儿这番话他很是受用,他豪爽地拿起面前的酒盏,“说的不错!朕,的确应该同明嘉好好喝上一杯!”
说罢,元安帝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他又对说道,“朕记得明嘉素来喜欢玉器。龙阳殿里恰好有一个和田玉骑象童子玉雕。徐权,待会儿送到长清宫去。”
奴儿仿佛对于元安帝的各种赏赐已经习以为常似的。她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喜色,只是脸上含着笑意徐徐朝着元安帝行礼谢恩。
众人不禁哗然。龙阳殿里的东西,哪怕是一砖一瓦都是上品中的极品,价值千金。能得其中一件不知是几辈子的修来的福分。再观这明嘉郡主面色淡然,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本次中秋家宴原本就有很多从封地赶来的王爷郡侯,都只是听说皇宫里有一位了不得的郡主,深受陛下宠爱。然而一切都是传言,这些人多半是耳听为虚。今日亲眼所见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陛下待这位郡主的不同。
笙歌停了又起,起了又停。有一个着便装的俊秀男子匆匆赶到席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要知道,这是皇上举办的宴会,竟敢有人迟到,且这人衣着平平,还不知是哪家的穷小子呢。
于是众人皆在心中为他默哀三分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殿之上再一次响起元安帝爽朗的笑声。
“十一弟,你来迟了。你说,朕该如何罚你?”
便装男子笑着上前,朝着元安帝揖手行礼,“臣弟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十一,你若再不来,恐怕你皇兄就得派人到宫中寻你了。”坐在上方的皇太后笑眯了眼,那张一向不爱笑的严肃刻板的脸难能地露出一丝慈祥。
众人这才恍然,这位便装男子便是元安帝的同胞兄弟,先帝的十一子,梁王东里洵。当初先帝在世时的夺嫡之争可谓是腥风血雨。而这梁王因为年纪太小,是皇太后与先帝的老来子,比起元安帝整整小了十二岁。所以无力争储,反倒落了一身轻松。
自家兄长登上帝位后,也一直厚待于他。这个梁王一生倒是过得顺风顺水,争储之时的刀光暗影全都叫元安帝挡了去,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过了童年,又风风光光地做了梁王殿下。
宫中一直有这样的一个传言:因为皇太后当初对大儿子寄予厚望,从小严格培养,疾言令色,故而与大儿子并不亲近。而小儿子梁王,因生的个好时候,从小皇太后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万千宠爱。相比于大儿子,她更偏爱小儿子。
便是现在宫里年轻貌美的萧氏,当初原本是要指给梁王做正妃的,因为梁王不喜,所以皇太后便将她转手送给了大儿子。
元安帝即位后给了弟弟最好的封地,最好的待遇,可是却偏偏限制他一点,无诏不得回京。这一条诏令相当于隔绝了太后与小儿子见面的机会。传言也是因此,太后心中对元安帝十分不满。
可是无论怎样,梁王的人生都太美好了。这样丝毫不需要担心的人生,换作任何人都会有一些羡慕的吧。
“我的儿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怕是累坏了吧。”多难得才能见自己的小儿子一面啊。皇太后激动得声音里面都隐隐带着一丝颤抖。
“母后不必担心。儿子一路赶来,便一直想着能与母后、皇兄一同团聚。这么一想,迢迢路途,也就不觉得累了。”梁王笑着道。
看着太后与梁王之间的母子之情。元安帝的大好心情像是被骤然泼了一盆冷水。这么多年,他尊重、孝顺太后,可无论他做得多好,可太后眼中永远都是冰冷的眼神,从不会,哪怕一次都不会有看向十一弟的温柔。
他挥挥手,面色如常地道,“落座吧。”
身为帝王,他早已练就喜怒不让人查的本事了。
尽管大多数人都不会感觉到元安帝情绪里的变化。可奴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太了解这个被世人奉之为神的帝王。他看似宽宏大量、钟情专一,可骨子里却和一般男人一样的滥情,一样会有自己的计较。或许不那么多,但一定会有。
梁王落座后,太后心情显然好了许多。拉着平日里与她不怎么喜欢的荣皇贵妃说了好一会子话。众生娱乐,奴儿气定神闲地处在其中,越是人多越是热闹,越感寂寞越是清明。
突然,有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到身上。奴儿像一头警惕的野兽寻着视线望去,只看到正在饮酒的雍容高贵的皇后娘娘。
奴儿不解地低下头拿起酒盏又喝了一口酒,皇后为什么要那么探究地看着她。她自问这些日子一直乖巧地待在长清宫,未曾惹事。
“郡主。”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奴儿笑着点头,“瑛,贵人。”险些忘记瑛常在已经晋升了。奴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瑛贵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手里拿着一个茶杯,“臣妾身怀有孕不便饮酒。只好以茶代酒谢郡主救命之恩。”
“贵人说笑了。我整日待在长清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说得上救命之恩这个话?”虽是如此说,奴儿还是拿起酒杯,“在此恭贺贵人有孕之喜了。”
瑛贵人盈盈施礼,以袖遮面,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而在离奴儿稍有些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在奴儿身上划过。她明艳如花,令百花黯然失色。正是久有盛名的第一贵女,陆银华。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陆银华脸上带着笑容,压低了声音冲身旁的梦生问道。
梦生借着斟酒之机,在陆银华耳边小声回到,“郡主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
陆银华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她不再看卫奴儿,而是目含秋波地望向对面俊朗的男子。她的未婚夫,六皇子东里明睿。
再有半年,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六皇子妃了。
“梦生,斟酒。”
陆银华拿起酒杯,莲步走向六皇子。她袅娜的身姿倒映出一个婀娜的影子。原本男女有别,可是陆银华与六皇子本就有婚约在身,众人便也不讲究那么多了。
“月色这样好,殿下不与银华共饮一杯吗?”陆银华嫣然一笑。
六皇子抬头看看天,不由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温柔地能掐出水来的微笑,“中秋的夜晚果然很美。”六皇子拿起面前的酒杯,若有所思的转了转酒盏,他微笑着看向陆银华,“陆将军走了不到三月,原以为郡主如此孝顺之人会沉溺与悲伤无法自拔。今日见郡主巧笑嫣然,看来,是我多虑了。”
陆银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丝丝悲伤,“家父在天之灵,想必也不会想让银华沉溺于伤痛不自拔。”
“郡主说的有礼。”六皇子点点头,礼貌中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陆银华讨了没趣悻悻转身之时,眼角余光瞥到六皇子的目光竟在卫奴儿的身上停了许久。
她不甘心的转身,心中对卫奴儿的恨又增了几许。
卫奴儿你想躲过后宫之争,我偏要你成为宫中的众矢之的。
咱们,走着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