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之礼后,奴儿还是一如往常每日陪着福柔到翰林院读书,时时又会到龙阳殿前侍候。而同安自从那日离宫之后,一时间竟有半个月没有传来消息,仿佛赌气似的不理人。
暮鼓晨钟,转眼之间炎炎夏日已经去了大半。每到八月奴儿心中就会腾起一种莫名的颓废情感。或许是因为每年众人团圆的中秋佳节,却无情地葬送了母亲的生命。看着别人的幸福圆满,心中总是会有些许不甘和嫉妒的吧。
新眉捧着一碗酸梅汤走进来说道,“郡主,方才传来消息瑛常在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奴儿哦了一声。她记得当时荣皇贵妃赏的赤金璎珞圈里的红玛瑙是含了麝香在里头的。却在短短数日之间瑛常在便有了。可见她当时的提醒瑛常在是听明白了的。倒也还是个聪明人。
奴儿从新眉手里接过汤碗,拿起银勺在汤里搅了一下,她小啜一口,清凉从舌尖蔓延开来。她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谁发现的有孕?”
“一众新人要去正阳宫拜见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一向闭门不见客,就在吃了闭门羹的时候,瑛常在突然在正阳宫门外呕吐不止。惊动了皇后,皇后娘娘这才将人请进正阳宫,还宣了太医诊治。”
“瑛常在有喜。皇后娘娘当即便下懿旨晋瑛常在为贵人,迁居淑妃娘娘的延禧宫揽月殿。”新眉说罢,歪着头想了想又道,“这皇后就是皇后,饶是许久不理事。可她若真要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瞧着次瑛常在的位分说晋就晋,连咸福宫一直代理六宫之事的皇贵妃都没知会一声。”
奴儿可不觉得能在大夏国母的位子上人是个简单人物。淑妃一心向着太子,皇后将有孕的常在放到延禧宫去,就是想要淑妃照应,让瑛常在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皇后早已不理事,六宫事务虽未在明面上说,可六宫上下都已默认荣皇贵妃打理。皇后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常在便要出手,那么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护着瑛常在呢?
“自然是因为有人野心太盛。本宫若不出手压一压,恐怕她便要反了。”皇后坐在正阳宫里的小花园里沉沉说道。她手里拿着一把苏绣刺花的团扇轻轻扇风,只是那双略带有暗蓝色的眼睛渐渐表露出狠意。
“我儿在外抵御外敌,本已艰难重重。却有人在这国家大事面前拿捏不准,竟伙同外敌戕害我儿。前几次若非是他福大命大侥幸逃过,如非如此恐怕他现在早已横尸荒野。”
说到这,皇后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这些年她不问世事,一是因为操心那孩子的事情,无暇顾及。二是她深知她的皇后之位不可撼动,何苦要在这六宫中事周全,白费精力。可是就因为她不管不问,所以助长了萧氏一族的嚣张气焰和野心。
萧氏平常时候暗害嫔妃,戕害皇帝子嗣,克扣宫中用度。这些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可是这一次竟敢把心思动到太子身上,真真是罪大恶极。
知忆一贯会看皇后脸色,见皇后脸上仍有怒色,于是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娘,太子殿下在关外受了伤,虽说封锁了消息,可是蛮军还在外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会进攻。娘娘可要派人前去保护殿下?”
“可是娘娘,盛京的人手本就不多,大半送到暗室护着公子。哪里去调来人手?”说话的是一个叫风晴的隐卫,一直跟在皇后身边扮成宫女保护皇后安危。
皇后思忖一番,从腰间取下一枚龙凤双成的玉佩交给风晴,“拿着这枚玉佩到城门之外,自会有人前来,让他们去保护太子。”
“可是娘娘,这护金卫是陛下用来保护您的。若他们……”风晴有些犹豫。
“本宫在后宫用不着暗卫保护。让他们都去给本宫保护太子,太子若是出了事,那他们也不会回来了。”
见皇后意已决,风晴便不再劝说,而是拿着玉佩出宫。
“知忆。”皇后揉揉太阳穴,明显有些累了。她起身,“本宫要去暗室看看他。”
暗室。
有一个少年负手站在窗前。他一身玄色衣裳,昔日稚嫩的脸庞变得棱角分明。由于长期生活在暗室之中,未受日照,所以他生得异常白皙。更衬得他的眼眸中的异色更加明显。
知忆扶着皇后来到暗室之外,启动机关,暗室的石门骤然打开。皇后留知忆在外等候,独自一人抬脚走进。长长的凤袍曳地而行,凤袍之上的金丝银线在夜明珠淡淡的光芒下偶尔折射出点点光亮。
皇后走得很慢,步子很轻。直到看到少年欣长的背影才停住脚步。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盯着那抹背影出神。这么多年了,她和他说过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都说骨肉亲情,血脉相承。可是每每她望着他,她便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她重重地叹息一声,“凛儿。”
少年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道,“皇后凤驾,纡尊降贵至此,所谓何事?”
少年的话疏离冷漠得让人心寒。皇后的身子震了震,她哽咽一下,眼中满含委屈,“凛儿,你不能这样对我。”
“皇后以为我该如何对你。”少年缓缓转身,他那异色眼眸里平静无澜,目光淡淡的,却看得皇后心一颤。他才十八岁,这双眼睛里就已经看不到感情了。
暗室里没有风,却让皇后感到寒冷。她翕翕嘴唇,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最终她还是将想要说的话都咽回去了。她稳稳心神,“宫里近来不太平,你要小心。若被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的唇畔勾出一抹苦笑,他打量了一番周围漆黑的一片。“谁能找到暗室呢?外面的世界和我,有关系吗?”
“我知道你怨我把你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可是凛儿,若不如此,我们母子三人都活不了。”皇后眼中含泪走上前,她伸手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可是少年头微微一侧,顿让她的手落了空。
皇后悻悻地收回手,她微不可寻地长叹一声。她环顾四周,走到案桌前,被一张素绢吸引了目光。少年微微一动,正想阻止皇后。然而皇后已经将素绢拿起。
素绢边角绣了一朵小小的木兰花。顺着看下去,皇后的拇指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她移开手指,上面赫然绣着一个‘奴’字。
奴。这么特别的字,这宫里只有一个人。
皇后的眸色渐深,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少年走上前从皇后手里拿过素绢,“不过是块捡来的手帕。瞧着好看,便留下了。”
是这样吗?
皇后显然不相信。凛儿的性格是什么样她很清楚,若真是捡来的,何必它放在案桌之上。何况这还是女子之物。联想到他几次偷跑出宫皆是因为一个女子。她突然明白为什么。
喜欢一个女人倒是无关紧要。可卫奴儿未免心机过深,太过张扬,哗众取宠。
在某一个想法渐渐浮现出在皇后脑海中的时候,少年仿佛已经看懂了似的突然开口“别动她。”
“为什么?”皇后明知故问。
“因为……”少年顿了一下,面色恢复冷峻,“她还欠了我东西。”
他也说不准是什么。只是她拿着簪子将自己划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实在印象深刻。她眼里的坚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自己被关在暗室多年,依旧活着。
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死去,他一直在暗室里活着,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她。他曾让初一偷偷去如意馆偷来她的画像,看着画像里的她越来越美丽。他想要见她的欲望就更加强烈。
那双明亮的眼睛啊,让他一见难忘。
初二常常在宫里听来她的消息告诉他。天知道当他听到初二那句“听闻郡主与八皇子素来亲近”时,他的内心有多么的嫉妒。他在那一刻恨极了自己这身世,他怨自己不能活在世人的眼中,不能活在她的面前,只能躲藏在望不见边的暗室里。
他甚至想过他要出去。可是他不能,时机未到,他不能就这么出去。
当他感受到皇后渐起的杀意时,他突然间有些害怕。他怕她会等不到他走出暗室那天便香消玉殒。
皇后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如果我偏要杀她呢?”
“在我这儿,你连皇后都不是了。”少年冷漠地回答。
“皇后还是多担心太子吧。”少年走出去,“初一,送客。”
“凛儿!”皇后大叫一声。然而少年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皇后走后,少年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他的衣衫没有系好,露出精壮的胸膛。比女子还要多了几分魅惑。
“公子。”初一抱剑行礼。
少年回过神,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坚定。他沉声道,“记得添一把火。”
初一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对于面前的少年再一次刮目相看。
一个人该是有多狠,才会连至亲都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