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莫名溺死,且在井中发现了府中小姐的饰物。
原本只是一件富贵人家家中的一件小事,因为一支簪子顿时变得不寻常起来。顺乎其理的惊动了府中主母,而卫奴儿也被陆月白直接从后院带到了涟漪苑。看似每件事情都顺理成章,一件接着一件毫无漏洞。可时间之紧凑,节点掐得之好,奴儿当然明白这是李毓之设下的局。
她并不慌张,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不加妄动,看上去十分温顺。
李毓之则坐在最上方,不急不缓地吹了吹热茶。整个涟漪苑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在李毓之发话之前,所有人都敛声屏气,只剩下秋兰低低的啜泣声。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挚的几房妾室先后到来。其中有一位弱肩柳腰,身似柔柳,娇美姿容恍若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这应该便是陆挚新宠,一年前从南方带回的烟雨美人,聂氏。
“人都齐了。”李毓之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颇具威严的开口,“今日后院发生的事情想必诸位都有耳闻。原本死一个丫鬟,多半是自己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不过二姑娘命人从井里捞出这个,事情便不那么简单了。”
画屏随着李毓之的意思将银簪呈上,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这时候有人犹疑地开口,“妾记得当年将军在外征战归来,将一支簪子送了卫姨娘,当时妾细瞧了一下,那支簪子钗头是金银交织打造的兰花,很是奇特。如今看着这支,觉得十分眼熟,像是卫姨娘的……旧物。”
话者是府中的老人江氏,江氏原是打小在陆挚身边伺候的丫鬟,在陆挚尚未娶妻时便做了通房,后来又提为了姨娘,成了妾室。她是陆挚的第一个女人,陪在陆挚身边多年,连名字温玉,都是陆挚亲自给她取的,出自诗经: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所以她便是妾室,在陆挚心中也是不同的。再加之她性子不争也未专宠,所以李毓之倒是能容得下她。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沉默了。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局,知道再说下去,那已故卫氏的女儿怕是难逃一劫了。她不愿作孽,却也阻止不了,所以对于李毓之这种人,她一向是避之不及。
“哦?是么?”李毓之接下话茬,眼睛死死地盯着卫奴儿,“这簪子我们大家都见着眼熟,四姑娘可有什么话要说?”
奴儿故作惶恐之色,连忙跪下解释道,“奴儿的确有一支木兰花簪,那也确实是生母遗物。可因着是生母遗物,奴儿从不妄动,一直将其好好收捡着。”她慌慌张张的模样,看上去倒更像是心虚。陆月白岂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她嗤笑一声,朗声说道,“四妹妹既然说是将东西收捡好了,不如母亲这就派人前去小柳庵看一看那支簪子,究竟在还是不在。如此,也好还四妹妹一个清白。”
奴儿垂下眼,一脸的不安,将头埋得更低了。她开口,声音里都带着一丝轻颤,“奴儿今年不过十二岁,怎会去做那般恶毒的事情。若大夫人真的派人前去小柳庵,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奴儿是一个背着杀奴罪名的恶主?何况,奴儿这几日都在树德苑伺候,又岂会跟涟漪苑的人有所牵连?我与那丫鬟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害她?”
“四妹妹这话便说的不对了。搜查小柳庵是为了还你清白,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杀奴的恶主?我这当姐姐的,也是一心为了你好。你怎么能曲解姐姐的意思呢。何况——”陆月白拉了个长长的尾音,装作无意地说道,“妹妹才从木子村回来不过两年,母女之间,姐妹之间,感情总不似咱们旁的姐妹那般深厚。其实啊,当初母亲送妹妹到木子村将养,也是为了父亲和将军府的安康,让妹妹吃苦了。”
当年卫抚柳去世,奴儿成了没人管没人要的孤儿。李毓之憎恶卫氏,留下卫奴儿折磨了一年,便以她不祥一说将她送到了乡下木子村寄养。足足过了两年,为了彰显她的宽厚仁德,方才派人将奴儿接回府中。陆月白故事重提,不过是想为奴儿残杀恶仆寻一个理由,无非是想说奴儿记恨李毓之将她送到乡下,蓄意报复罢了。
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奴儿身上时,聂氏却偷偷唤来贴身丫鬟,对着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便悄然退下了。
对峙仍在继续。
“二姐,还未及笄,不过也是个孩子。从小母亲教的,也都是仁德仁训,何来那龌龊心思。便是在木子村那两年,那里的村民大都朴实善良,待我也极好,奴儿又何来怨怼。二姐的意思,奴儿已经知晓。可奴儿却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若二姐姐真要如此冤枉奴儿,奴儿也只有。”奴儿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生生地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话虽然是对着陆月白说的,可她抬头看向的却是李毓之,“奴儿也只有一死来证明清白!”
李毓之恨不能奴儿真的自尽,死了才好呢,一盆脏水泼过去谁也怪不得,也让她安心许多。不过她面上却装作惊惶的样子站起来,用手帕捂住嘴,“我的好女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母亲答应你,你便是做错了,也绝不怪罪于你,可好?”
“奴儿要证清白,唯有一死了!”奴儿微微咬嘴,仿佛是极为憋屈的,眼泪汪汪的模样倒是真的惹人怜爱。她手上稍稍加重了力道,银钗轻轻刺破她的肌肤,渗出了点点血迹。像极了那蒙冤的窦娥。
这时,众人只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都在闹什么!”
所有人回头,竟是陆挚站在门口,顿时都有些呆了。李毓之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忙走上前,“将军怎么来了?”她看看跪在地上还拿簪子抵着自己脖子的卫奴儿,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四姑娘年纪小任性,怕是受了委屈有些想不开。”
陆挚把目光转向奴儿,他还是那样站在她面前,她跪着,他站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在树德苑这些天,她跟在秋兰身后,未尝得见陆挚一面。似乎每一次见面都是如此,他目光冷漠,没有半点作为父亲温情。在他眼里,自己恐怕什么都不是吧,或者,只是一个对他不忠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
“你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奴儿慢慢地低下头,眼角流下一滴泪来,她将整件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陆挚听后微微皱眉,嘴巴微微抿着,看起来十分严肃刻板。这时聂氏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柔声柔气地说道,“将军,四小姐终究是府上的小姐,不可随意断言,还是要细细审查,以免冤枉了好人。”
陆挚看了一眼聂氏,又看了一眼奴儿脖子上的血迹和满眼泪痕,心中不由一动。他一向知道她要强的性子,如今这满腹委屈的样子却叫人想起了她娘,那个处处透着柔弱,骨子里却异常坚韧的女子。随着卫抚柳的离世,时间的流逝,他对她的思念远远胜于当初对她的恨。
他略微思忖一下,说道,“既然清白的,我也不叫人去搜,你便叫你的近身侍女,去将那银簪取来。对峙之后,便知真相。”
奴儿拿着银钗的手慢慢放下,她点头,“便请父亲派人叫白双将银簪取来。”
陆挚点点头就立刻有人前往小柳庵,他面无表情地从奴儿面前走过坐到前方,嫌恶地看了一眼奴儿,“王福,找个大夫,把她的血止住,免得晦气。”
李毓之拿着手帕的手微微一紧,面上笑着赔罪,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是妾身疏忽了。”
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受,有些闷,有些痛。奴儿跪在地上,任由大夫为她缠上布带。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直到白双双手捧着一个陈旧的木盒走进来。奴儿哑着嗓子说道,“簪子就在里头,昔日里娘将其视为珍宝,临终前更是将其交给奴儿好生珍藏。父亲尽管打开盒子,就知道娘的心意,也会明白奴儿是清白的。”
李毓之与陆月白对视一眼,她们早已命碧兰将簪子偷走,这个盒子当然是个空盒子。饶是知道最终结果,可卫奴儿当着自己和将军的面提起她母亲,更是提起她母亲对将军的情深意中,不由让李毓之暗憎:人都死了,再提又能怎么样?孤魂野鬼,难道还敢回来和她争宠吗?
不过奴儿一席话倒是正中陆挚下怀,他的眼睛变得不那么严肃,反而透出一种柔情,少许的温柔。他从白双手里接过木盒,手轻轻拨动开关,一众人的心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吊起来。
木盒发出一声轻微的“咔”一声,李毓之一下子站起来,心中大惊。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没错,那支银簪正安然地躺在盒子里。
奴儿捂着脖子,看向李毓之,目光正与她对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