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树德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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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奴儿在树德苑呆了五六日。秋兰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仅没有藏技,将自己会的都悉数教给了奴儿,还将这树德苑内大家默认的法则规矩也都告诉了奴儿。

譬如,陆挚的书房不能随意进入;譬如,陆挚不喜青色,树德苑的丫鬟小厮都不能着青衣;再或者,树德苑长廊尽头的那间无字号房间,每个月的十五除了王福指定的人可以进去洒扫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里。听说从前有人好奇偷溜进去,结果被人发现,陆挚大怒命人将她逐出府外,后来她瞎了双眼,被人灌了哑药,没多久便死了。从那之后,没人再敢靠近那间屋子。

经过这几日,奴儿已然对树德苑熟悉许多。树德苑主要分为大厅、小室、书房、竹园四个部分,大厅用以接待来访客人,书房自然是陆挚处理公务的地方,有时也会是他和幕僚议事的地方,小室紧挨着书房,是陆挚办公疲惫时小憩的地方,竹园则用来观赏园景,偶尔陆挚会坐在石椅上,下棋作画,消遣消遣。剩余的便是一些客房。

王福对她还算不错,在奴儿跟着秋兰学了五六天后,就将奴儿留在大厅伺候。

这日,刚到午时,就有一个留着白胡子,满身书卷气的老人前来求见陆挚。

老人微微作揖,不卑不亢地道,“老夫是陆将军新请来的夫子,今天是第一日授课,特来拜见。望能通禀一声。”

奴儿最敬佩有学识有智谋之人,听说眼前之人是夫子,心中更多了一份敬重,“敢问夫子如何称呼?”

“老夫姓许,名伯庸。”

许伯庸!奴儿心中一震,这许伯庸可是京都最为博识之人,他所作的《功德赋》甚至受到过圣上的赞扬,是各高官争相求取的贤士。这些年奴儿对他一直常有耳闻,便是在木子村那两年关于许伯庸的传说都仍在流传。奴儿对他的才识佩服不已,拜师的念头在她脑中突然闪现。

她后退一步,双手交握,与眉相平。她笔直地跪下,对着许伯庸深深一拜。说道,“素闻许先生学富五车,智谋能与诸葛亮相比,着实让人佩服。小女子卫奴儿,望能拜进先生门下,吾愿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能学得皮毛,吾亦满足。望先生准许!”

“你先起来。”许伯庸扶起奴儿,其实在这个时代女子只要善女工能歌舞,熟读《女则》《女训》,略识得些字便已然够了。女才子实在少之又少,何况世人本就不看好女子多才。要拜他为师的人有很多,但面前这人却是第一个女子,也是第一个甚至未到及笄之年的孩子。许伯庸喜欢这孩子的勇气和果敢,他来了兴趣,“我考你一个问题,若你能答,且答案让我满意,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先生请问。”

“武则天坐拥天下,自称为皇。你怎么看?”

奴儿沉默片刻后,对着许伯庸说了八字,“窃据天下,媚色为本。”

许伯庸一愣,随即大笑,而后弯腰对奴儿说道,“你这女娃颖悟绝人,是个好苗子。你的请求,老夫应了!”

“果真?”奴儿大喜,正欲跪下再拜,却被许伯庸拦下,“不必再跪。只是陆将军请我来为府上公子授课,你在树德苑当值,怕是去不了课堂……”

“老师不必担忧。老师所讲解的内容,我会让幼弟上完课后为我复述。若有不懂之处,先生每半月便要来树德苑向将军汇报教学情况,届时奴儿会向您请教。如此可好?”奴儿笑着问道。

许伯庸反问,“幼弟?”

奴儿这才想到还未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想必许伯庸将她认成府上的一个普通丫鬟了。她点点头,“是,六公子陆同安是我的幼弟。奴儿是庶出第四女。府中关系错综复杂,为了避免将老师牵扯进来,奴儿拜师一事,还希望老师能替我保密。”

“好,我会保密。你我的师徒关系便只有你我才知。”许伯庸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他继续说道,“我险些忘了家中还有事未处理,今日便先行离开,不必通禀了。”

刚刚送走许伯庸,紧挨着树德苑的后园就传来一声尖叫。

这一叫惊扰了许多人,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很多手里有空闲的下人都寻着声过去看热闹了。奴儿摇摇头,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转身准备回大厅,却碰巧瞧见一脸淡然的秋兰,她认真地擦着茶杯,那声尖叫似乎不能影响她分毫。奴儿走过去问,“你不去看看么?”

秋兰冲她笑笑,“你不也没去吗?在这府里啊,踏实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其余旁的东西,知道得越多反而不好。”

奴儿附和着点头,她也拿起一个杯子来擦,闲聊似的说道,“秋兰,你做事规矩,从不犯一丝错误。你这个年龄能做到如此稳重,真的很不容易。我想知道为什么。”

“嗯?”秋兰似乎没听明白。

“当一个人和身边的绝大部分人不相同时,那必然是有造就不相同的原因。”奴儿的眼角弯弯的,她看向秋兰笑着反问,“我说的对吗?”

秋兰淡淡地笑笑,她并没有避讳,而是坦然地开口,“只有这样才能活的久,才能有足够的钱。如此,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去等,我才有那个资本去找。小时候家里穷,于是把我卖到奴隶所,我这才来到将军府。我还有一个妹妹,爹娘把我卖掉时她才八岁。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回去找过他们。可是听说前些年发了旱灾,又发了疫病,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妹妹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秋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想找到她,我唯一的亲人。可惜这几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奴儿拉过秋兰的手,轻声安慰道,“你念着她,她念着你。总是会重逢的,只是时间问题。你莫要伤心。”

正说着话,出去看热闹的人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平日跟秋兰要好的丫头妙春刚一回来便兴冲冲地过来,拉着秋兰说道,“可吓死我了。后院井里捞出一具女尸,听说是前几日新到涟漪苑服侍的丫头。秋兰,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尸体呢。今日我攒够了胆子,凑上去瞧了一眼,当真,当真叫人害怕得紧!”

秋兰见妙春又紧张又新奇又害怕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你说你,明明胆子小偏要去看,今晚怕是得做噩梦呢。可不许来缠着我啊。”

妙春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刺激的心情中,仍旧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接着说道,“我还看到死的那姑娘手腕上有个拇指大的月牙疤记,带着一只银铃铛很是显眼,而且……”

月牙疤记……秋兰突然想到什么,她一把抓住妙春,激动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手腕上有个月牙疤记!是吗妙春?”

“那人叫什么名字?尸身现在又在何处?”秋兰一改往日处事不惊的模样,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落泪,她激动的样子着实把妙春给吓着了,她愣住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似,似乎是叫秋心,现下应该尚在后院敛尸。”

话音未落,秋兰已经放下杯子手巾,冲了出去。奴儿忧心秋兰激动之下犯下过错,慌乱之下也跟着追出去。她刚追到后院,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秋兰跪在地上,怀中抱着那具刚从水井里打捞出来的死尸大哭。王福早已闻讯赶来,他站在一旁看了秋兰半盏茶的功夫,随后回头招招手,示意底下的人将秋兰拉开,好收敛死尸。

秋兰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她拼了命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直到两名小厮强行将她拉开,她看着妹妹的尸体,泣不成声。大概她从未想过,自己期待已久的重逢会是如此,再见的竟会是妹妹的尸身。生离死别,何等的痛啊!她用力挣开小厮的手,冲到王福的面前跪下,哭喊道,“王总管,这是我妹妹,这是我妹妹啊!她不能白死,求求你报官彻查此事,还她一个公道!求求你,求求你了!”

深宅大院原本就是承载着孤魂的地方,奴才在富贵人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只是死了一个下人,又岂会惊动官府,丢了大家脸面。王福无奈地扶起秋兰,只能深深地叹口气,说道,“我会吩咐下去厚葬秋心。”

“厚葬是必须的。否则教外人听去,便要说我将军府苛待奴仆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王福连忙上前行礼,“二小姐怎的来了?这儿刚死了人,恐沾染了晦气。”

来人正是李毓之的第二女,陆月白。这陆月白貌不及陆银华,却也属上乘。她与陆银华不同,陆银华自小是被李毓之当做皇后来培养的,一言一行皆是端庄,在盛京更是第一贵女的美称,是大家闺秀的典范。而这陆月白本也不差,只是奈何自家姐姐光芒太盛,被压制多年,一直苦于无法证明自己。

“王管家,人命关天,岂能埋了作罢?”陆月白上前掩鼻看了看秋心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嫌恶,随后退下来说道,“这是口死井。立刻派人下井打捞,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旁的东西落下。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真相终究是不能被掩埋。若是抓到凶手,自然也不能放过。”陆月白转身看向奴儿,“我说的可对?四妹妹。”

奴儿眉心一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点头应道,“二姐说的自然在理。”

陆月白笑笑,不在应答。只是掉过头去,静静地等待着打捞结果。

小半个时辰过去,打捞的人才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兰花银簪,恭谨地说道,“二小姐,在井底发现了这支簪子。”

陆月白瞟了一眼奴儿,暗有所指地道,“这支银簪看起来真是眼熟啊,我记得不错的话,仿佛是四妹你的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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