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奉上茶来。

梨花木雕花托盘上覆着红色细绢，茶用珐琅盖彩茶碗装着。欣然恭敬地将木托送到主子面前，恭敬道，“娘娘请用茶。”

淑妃手里轻轻摇着团扇，她伸手轻轻抚过耳垂上的紫玉水滴耳坠。懒懒地伸手拿起碗盖，茶水面上浮着几朵金黄色的菊花，底下沉着新上供的龙井茶叶，新茶的香味随着热气扑出。茶香醉人。

“这茶真香。”淑妃凑上前用手轻轻扇到自己鼻间。

欣然笑着奉承道，“娘娘深得陛下宠爱，这西湖龙井是上个月才进到宫中的，内务府忙不迭地就给咱送来。这样的恩宠咱们延禧宫可是头一份儿呢。”

“你倒是会说话。”淑妃将茶放在嘴边小啜一口，淡淡地说，“一时荣耀算得什么，陛下如今只有福柔这么一个女儿。福柔现在才七岁，将来新帝登基，子嗣稀少。若是外邦前来联姻，她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多子少女，公主殿下受尽龙阳殿和寿康宫的宠爱，将来必定是有个好前程的。况且娘娘现在胜眷正浓，说不定来日诞下一个小皇子，岂不是皇子公主得以两全。”欣然笑吟吟地从主子手中接过茶碗。

“皇子？”淑妃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她的眼中迸射出瘆人的寒光，“本宫产下福柔那晚，自喝了荣皇贵妃送来的补药，本宫便不会再有生育。”

欣然惊慌失措地跪在淑妃脚下，“娘娘！这话可说不得！”

“都想要储君之位，却不知嫡出的太子殿下才是正统。这后宫，真真正正地在陛下心尖儿上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荣皇贵妃，而是正阳宫的皇后啊。”

淑妃红了眼睛，“别人不知，我知。”

谁不为自己的丈夫心中另有他人而伤心，这座皇城冰冷得让人害怕，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就算没有爱情，她也要爬到顶端看看。

“听说近来太后娘娘的头风又犯了，欣然，你带着福柔去寿康宫看看太后。”淑妃收敛心绪，对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欣然吩咐道。

欣然不解主子深意，只好福身行礼，“奴婢这就去。”

待欣然走远，淑妃挪了挪身子，扬声喊道，“小林子，你过来。”

底下有一个干瘦的小太监立刻上前，他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看上去机灵圆滑得很。小林子躬着身子，“淑妃娘娘有何吩咐？”

“你是父亲给本宫送来的好帮手。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你说说本宫该如何做？”淑妃问道。

“奴才拙见。太子出征，六殿下、八殿下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今日长公主与德妃娘娘私话，其中也必然牵扯到了此事。德妃有异，这自然不能由娘娘到皇后面前开口，得找个传话的。”

“谁？”

小林子一脸坏笑，“明嘉郡主。”

啊啾——

奴儿坐在长清宫里的美人靠上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新眉连忙上前问道，“郡主可是伤心得紧了，连暑天也凉了身子。”新眉的眉头打了一个结，“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一说便做，奴儿忙伸手拉住她，“不过是打了个喷嚏，闹那么大动静做什么？”

新眉一脸心疼地看着奴儿惨白的脸色，念叨着说道，“话虽是这么说。郡主你这一病好几天，连翰林院都没去。淑妃娘娘那边遣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八殿下也是日日遣人送参药过来。郡主再这么在宫里蔫着，怕是得要惊动陛下了。”

奴儿转头看外面的天色，伸出玉手，对着新眉道，“整日待在宫中的确闷得慌。听说御花园内的液清池荷花开遍，咱们也去瞧瞧吧。”

新眉面露喜色，连忙上前扶住奴儿伸出的手，对着身后的小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小宫女会意，立刻麻溜地出去准备遮阳的纸伞和蒲扇。

正值夏日，奴儿穿着内务府新送来的藕荷色对襟羽纱长裙，手里的玲珑纥丝团扇轻轻闪动，光洁的手腕上戴着银质玉兰花双绕手镯，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一步一摇曳，如弱柳扶风，一双美目中带着几分清冷，倒是让这夏日的炎热降下几分。

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一个着冰蓝长袍，腰系玉带，目若朗星。一个着玄色阔袖圆领袍，一双眼光射寒星，身躯凛凛，轩昂之姿有气吞山河之势。一前一后，正是皇六子明睿与她的大哥正五品千户陆明武。

“明嘉郡主今日也这般好心情来这液清池看荷？”六皇子笑吟吟地走上前，他身侧的陆明武见了奴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奈何郡主品阶比千户高，他于是躬身行礼道，“见过郡主。”

奴儿的视线不经意间从陆明武身上扫过，她先向六皇子行礼，“给殿下请安。”末了，这才冲陆明武点头示意，“陆千户。”

“听说郡主这些时日身子不痛快，现在可好些了？”六皇子关怀地问道，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我那儿新得了南国进贡的人参，待会儿我遣人送到长清宫。”

“劳殿下关怀，现在已经好多了。至于人参便罢了吧，南国贡品贵重，奴儿身子已经见好又怎好消受？殿下是个孝心的人，太后娘娘近些时候身子不大好，想来正需要人参补补身子呢。”

奴儿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不失礼貌又隐隐带着疏离。她是元安帝定下的皇后，六皇子有心争储自然待她要格外亲近些。只是为了避嫌，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为了保护东里裕阳，不让他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目标。一直以来，奴儿也顺势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近乎暧昧的关系。让外人看不清她真正的心意。

只是今日，她心神疲惫，着实提不起精神来打太极，便盈盈拜了一个礼，“日头晒，奴儿便不耽误殿下的事了。”

六皇子点点头，“这样也好，郡主保重自己的身子。”

奴儿连头也未抬，“恭送殿下。”

六皇子讨了无趣，悻悻离开。

“走吧。”奴儿刚刚转身，就被一个小宫女撞了一个踉跄。新眉连忙扶住奴儿，对着那小宫女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宫女竟敢冲撞郡主！”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宫女吓坏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奴儿抬抬手，眉头一挑，问，“本郡主在你们眼里就是轻易要了命的人吗？”

“不不不，郡主心地善良，宽容大度，是奴婢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奴婢……”

新眉看看奴儿，止了那小宫女的话，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人？这么匆匆忙忙又是作甚？”

“奴婢是在咸福宫伺候的婉婷。早些时候八殿下陪着皇贵妃娘娘在液清池散步时落下一把九天揽月折扇。娘娘特意派奴婢寻回。可奴婢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怕娘娘责罚这才失了神冲撞了郡主。”

看在八皇子的面子上，奴儿也不为难婉婷。她挥挥手里的团扇，“罢了，你走吧。路上小心些，再冲撞了贵人，便没那么简单了。”

婉婷闻言大喜，连连道，“谢郡主大恩！”这才离开。

风掠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奴儿缓缓行到池心亭中，远远地便看见陆月白坐在石椅上，手里正拿着一把折扇把玩。那折扇厚实，用的是黑檀木做扇骨。扇面展开，依稀可以辨别上面的图案正是九天揽月。

奴儿静静地站在原地，原本搭在新眉手腕的手指渐渐收紧。新眉小声呲了一声，不解地顺着自己主子的视线望过去。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

陆月白似乎很喜欢那把折扇，拿在手里左右把玩许久，还试着扇了扇风。末了便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阔袖之中，显然是打算将这东西好好收捡着。

感受到身侧的人快步向陆月白走过去，新眉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奴儿冷冷地问。

陆月白不耐烦地斜睨一眼奴儿，冷哼一声，“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可是太后娘娘亲自下令留我的。”

“你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陆月白缓缓站起，假装看看袖口，“什么也没有啊。”陆月白挑衅地笑道，“怎么，郡主还要搜臣女的身不成？这里是皇宫，郡主可莫要失了规矩。”

“我在宫中待了两年，规矩可学得比你好。”奴儿说话的语气骤然腾起一股冷意，她扬手响亮地给了陆月白一个巴掌。陆月白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怨毒的眼神比刀锋还要凌厉。“卫奴儿……”

话还未说完，奴儿抬手又是一个巴掌，“直呼郡主名讳，该、打。”

“你，你！”陆月白指着奴儿半天没你出来一句话。她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生怕卫奴儿又给她一个耳光，她伸手拉着身后丫鬟要走。却被奴儿挡在面前。

“二姐今日若是声张，那么明天整座皇城都会知道二姐在父亲新丧期间，私藏男子之物。一为不孝，二为不贞。二姐若不想颜面尽失，便将东西交出来。”

“你定要如此逼我吗？”陆月白又气又恐，颤抖着从袖口抽出折扇，不情愿地放到石桌之上。奴儿看了一眼陆月白，将折扇拿起，她徐徐展开扇面，淡淡地开口，“九天揽月。”

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奴儿的语气越发冰冷，连新眉都不敢插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

“姐姐，不是你的东西。”

奴儿的手捏着扇面，在陆月白的面前，一点一点地撕开。

啪。

折扇被撕成两半，落到陆月白的脚下。奴儿一脚踩上去，“就不要，妄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