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我回来了。”阿琬于黄昏时分到家，进了门就兴高采烈的呼喊。

大家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晓得她苏州归来很开心。

大家齐聚堂屋，欢迎他归来。阿爸和阿婆照例又是一番询问，“你姨妈还好吗？她有孩子了吗？”阿琬一边作答，一边从旅行袋里往外拿礼物，分送给大家。

当她触到一件礼物时，心有所感，意识到那是专为阿浦准备的，忙问：“阿浦呢？怎么没见他人影？”

阿婆答她：“回家看他阿妈去了。”

阿琬把拿出的礼物又放了回去。

“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刚刚走。我叫他吃了饭再走，他说回去和他阿妈一道吃。”阿婆答道。

“他几时回来？”阿琬刨根问底。

“现在同安堂不忙，他告假五日，回家照顾他阿妈去了，五天后就来上工。”阿婆笑答。

“哦……”阿琬若有所思。

她去找阿爸，询问阿爸阿浦复学之事办得怎样了。先生说已找过学校，正在等消息。

先生晓得女儿着急，次日派管家即行催促被请托之人。

先生吩咐道：“俊生，要他们无论如何答应阿浦复学之事。若需要钱，再追加五千或一万也成。”

管家不敢怠慢，去学校问询，回来禀告说：“校方说阿浦的案子镇公所备了案底，校方不敢自作主张，如若通融，也需镇公所点头才行。校方说，允诺追加的入捐年费，可不必履约。还望先生谅解。”

先生黯然，把女儿叫来，把结果告知与她。

先生仍不死心，征询管家道：“你看还有什么办法？”

管家道：“被开除的学生的确在村公所备了案底，学校想网开一面，碍于镇公所，也不敢自行其事，是实情。如果能说动村公所的某位大人物，比如朱汉跋，既无风险，胜算又大。”

听罢管家一席话，阿琬心头如拨云见日一般豁亮，心下想：“如果让朱茂堂去求他阿爸，一定能成！”她盘算着，觉得又多了一条出路，不觉心中暗喜。

阿浦探视过母亲，把家中一应大小事务料理完毕，来同安堂上工。他见到阿琬，竟如陌路一般，丝毫没表现出日久不见的喜悦。

“他竟然没问候我归来！”阿琬在心里叹道。

她问阿婆，阿婆也不明就里，一头雾水，道：“怎么，他又不理你了！？这头小犟驴，又在使性子，看我不收拾他。我去问他。”阿婆道。

“不，”阿琬拦住阿婆，“不要去。您去问他，他一定以为是我告他的状。”

晚上，她去看他，发觉他冷若冰霜。

她准备了一大堆问题，等他来问，可他却不理不睬。“他真的要与我分道扬镳吗？”阿琬心下问。

遭到冷遇的阿琬讪讪而归，内心感到莫大委屈。她知道阿浦所做为何，但没料到他变得这么快。

“你不愿与我恋爱，做朋友总还可以吧。为什么这般冷若冰霜，不近情理！你是学徒，我是主人的女儿，这是横在我们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吗？”伴着日落日出，她终日问自己这个问题。

细雨如丝，润物无声。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但很含蓄。前堂的喧闹有时会传到后宅的，但歇诊日必定幽静，传入耳畔的怕只有细雨成滴，从屋檐上滚落下来的声音了。她喜欢这幽静的景象，因为她生性好静。这个时候正是把自己锁在深闺里读书的时候，可怎么也不能心静，一个少年老是出现在脑海里，那是阿浦。

“他越发冷淡了！走对面也不睬我，形同路人。”阿琬叹道。

日间阿浦忙于做工，阿琬不便打扰他，晚间他竟天天回家。“他这是在有意躲我啊！”阿琬心下想。

一天傍晚，下起了淅沥小雨，她发现阿浦留宿同安堂。稍晚，她去敲他的门。他竟然插上门栓，任凭怎么呼唤，都不理不睬。——汽灯亮着，表明他在屋里。

雨继续下着，门仍不开，淅淅沥沥的雨打在阿琬身上，也打在她心上。过了一会儿，灯竟然熄灭，屋里屋外漆黑一片。阿琬仰起满是雨水的脸，悲伤地叹息。

她狼狈逃回卧室，用毛巾擦干脸庞和一头秀发，像受惊的小鹿，蜷缩在床里，冥思苦想。

过了半个时辰，她下床到窗前，竟发现阿浦的小屋重新亮起灯光，她的眼泪不禁扑扑簌簌往下掉。

“怎么办？是彻底斩断与他的情缘，还是用火热的心感化他，让他回到我的身边。到了该定夺的时候了。”

她重新坐回到床上，心烦意乱，睡意全无。她不得不起床，打开汽灯，到书柜里随意取一本书在手上，是线装本的《全宋词》。

她胡乱翻看，苏轼的《回文秋闺怨》跳入眼帘。

词曰：

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羞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

读罢，有感于孤独难耐，不禁发于章句，自成一格，成诗一首。

词曰：

梦里常忆梧桐雨，醒来泪水殷湿枕。

春宵帐暖日渐高，绵绵不尽相思情。

闺中少女情益浓，无奈无意意中人。

秋叶寒木易凋零，爱情更哪堪千回百转？

纵使己心千般有，无奈那人万般无，愁煞人。

写罢细读，更觉忧伤感怀，不觉又一次滴下泪来。

寂寞孤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无法改变别人，便想着改变自己。她发现改变自己也很难。每当走过他的小屋时，她都不自觉地向里瞅一眼。“爱，怎么是可以轻易忘掉的呢！”

她喜欢做梦，似睡非睡的感觉也很好。清晨醒来，他从不马上起床，而是盯着天花板痴想。阿婆的故事不再吸引她，她在心中编织着自己的故事，把想象发挥到极至。

她伏在窗前，看乌桕树的叶子随风摆动，看池塘里的青蛙从一片荷叶上跳到另一片荷叶上，双眸显得忧郁。

在不知不觉中，开学了。她度过一个没有收获爱情的假期，心里郁闷得很。好在假期里看望了姨妈，完成一桩心愿，不是一无所获，心情尚好一些。

她走在上学的路上。幽深的小巷，头顶是一线天，射进少许阳光，墙基长满绿苔。由于常年行人，有些许起伏的卵石路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她上学的时辰，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幽静得很，这正应了她求静多思的心境。她一面吟诵古诗，一面想心事，想到得意处，她会莫名地笑。

小巷向前延伸，大约一刻钟，豁然开朗，人迹也多了，她便关上感情的闸门，加快步伐，一直走向学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