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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97)—————1

一路上,阿根一面赶路,一面介绍村里发生的变化。“当年到塘头村领导我们开展民主改革的那支队伍,如今叫做解放军,是穷人的队伍,是他们打败了国民党军队。汪荣祺就要被惩办,你可以回村,过太平日子了。”

“阿根哥,你是说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们可以过太平日子了?”阿琬懵懂地问。“当然!这没什么好怀疑的。”阿根重重的点头,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已此打消阿琬的疑虑。阿琬仍心有余悸,追问道:“那汪大骏呢,他手里有队伍,我们哪敌得过他?”阿根听罢,笑道:“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有人民政府给我们撑腰,不怕他汪大骏还是汪小骏。”说罢,招呼阿琬坐下歇息,“汪大骏的队伍早已成强弩之末,即使没败走台湾,遭解放军围剿也是迟早的事。”阿根宽慰她道。

阿琬听阿根说的都是“共产党”、“解放军”什么的新名词,以往一概不知,感觉特别新奇,心下自思,自己藏身尼姑庵这几年,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由于自己远离人间烟火,对这一切都概不能知,因而深以为憾。——玉华山乃僧众聚集之地,消息闭塞,多年来只知抗战胜利,而不知换了人间——经过短暂的四五年的较量,国民党摧枯拉朽,败走台湾,大陆成了共产党的一统天下。”

两人走累了,也说累了,坐下来,静静地欣赏这一望无际的原野。玉华山被远远抛在身后,绿荫掩映下的大小庙庵隐约可见。时令正值早春,气候适意。山野的风不时吹来,令二人感到舒适惬意。

两人风尘仆仆到家,阿琬走进小院,看看上屋,又看看厢房,新奇得不得了。自阿爸离世,她就没有再回来过,至今已一年有余。她深吸一口气,发觉那空气比尼姑庵更有家的味道。院落还是原来的院落,茅草屋还是原来的茅草屋,但经过整修,已焕然一新,她喜欢这整洁的样子。阿根跟在身后,晓得她心情激动,要让她尽情挥洒。

她在紫藤树下伫立,双手环抱,把脸贴在树干上。继而跪倒在地,大呼一声:“皇天后土,我的家,我的亲人啊!”呼毕,泣不成声。她掬起一掊土,眼含热泪,久久凝视着。“告别过去吧,那是怎样非人的日子啊!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感。天道沧桑,穷苦百姓生活的土地,不会没有我立足之地的。老天有眼,终于让日本鬼子,让地主老财一个个灭亡,好人终有好报。”她在心中呼唤着。

“姑姑,姑姑,”是康儿的呼唤。阿琬回身,见康儿从屋里飞奔出来,“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康儿操着奶声嗔怪道。阿琬迎上去,一把搂住康儿,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康儿已八岁,临行前阿爸跟他说,“我去接姑姑”,懂事的他在家坐等阿爸接姑姑回家。在他的记忆中,不曾有阿妈,姑姑却在心里扎下了根。阿琬抱着康儿久久不放下,她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滴洒下来。此刻她把对亲人的怀念化作对康儿的爱,看到康儿就如同看到阿嫂和阿爸,康儿寄托着这个家太多的希望!

“你看,是阿琬回来了。”邻家阿荣嫂透过窗子,看到阿琬,对丈夫说。他们走出家门,来到隔壁。打门前经过的众乡亲,看到阿琬回来,也纷纷走进院子问候阿琬。院子里人越聚越多。“大妹子,这许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吃了不少的苦吧。如今好了,大地主汪荣祺受到严惩,你可以在村里过安生日子了。”阿荣嫂疼爱阿琬,安慰她道。众乡亲你一言我一语,抚慰一番,送上祝福。

一位老婶子对阿根道:“想当年,李家也曾人丁兴旺,院子里充满欢笑声。可如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家带着孩子,还有你苦命的妹子。你们还年轻,该考虑考虑今后的日子了。”他的话勾起众人的一个心结:你们并无血缘关系,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结合还能有别的出路吗?阿根和阿琬却没有理会众人的说辞,他们顾不得憧憬未来,而是忙着咀嚼回味过去:十几年里,他们各自都失去很多。阿根失去妻子和老母,阿琬失去阿爸,阿浦至今杳无音信。那是个无法掌控命运的年代,每个平民都被乱世推着走,若摊上事儿,只能自认倒霉。

是只有失而没有得吗?也不是!”阿琬思量。“这十几年里,黄家和李家走到了一起,患难与共,收获了友情。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吗?没有!平常的一次相聚(阿根夫妇问医同安堂),竟成就了两个家庭长达十几年的友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缘!”阿琬想到了阿爸的临终交代,不禁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阿根。“阿爸对李家充满了美好的感情和无限的信任。”

众乡亲纷纷离去。阿琬走进他和阿爸曾住过的房间,一眼瞧见墙上挂着的阿爸的遗像,刚平静的心情又波澜迭起。他久久凝视阿爸,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好像阿爸还活着,上次见他就在昨天。”阿爸面容慈祥,微笑着看着她,好像在说:“琬儿啊,你要好好活着。阿爸不能与你相伴人间,九泉之下为你祝福。阿浦找到没有?”

她来到阿根哥和康儿住的房间,同样看到阿嫂的遗像。“该去祭奠一下阿嫂了。”她想。看到父子俩凌乱的生活,不禁忧心忡忡。她记起先前说过的话,重复默念道:“没有女人,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顾不得休息,忙着为父子俩收拾什物,缝补浆洗。“阿琬,不急着做这些,刚回来该歇歇才是,明天还要参加公审大会,到时你需登台,想想该说些什么。”阿根不停地在一旁劝说着。

阿根一句话,勾起阿琬痛苦的回忆。阿嫂的惨死,阿爸宁愿断臂也不为侵略者疗伤,汪荣祺向自己逼婚,与日寇狼狈为奸、勾打连环,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以庵为家的日子,她受的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灌输,渐渐淡忘了过去的仇恨,而今又要重新面对了。“他逼死了阿嫂,他儿子血洗同安堂,我与他们父子有两代的冤仇,不共戴天!”

仇恨将一个淑女变成哀怨满腹的怨女,这是仇恨的力量吗?“被仇恨纠缠的人生,终究不是好的人生。必须尽快翻过这一页,开始新的生活。”阿琬心下思量。公审大会上,阿琬声泪俱下控诉汪荣祺。控诉不时被乡亲们的呐喊声所淹没。会场群情激奋,出现万人齐声声讨恶霸的壮观景象。会后,一声枪响将汪荣祺送上不归路。

二(80)—————

简班长与阿根彻夜长谈。“斗倒了地主老财,这天下就是穷人的了。今后你要担负起村上的领导工作,带领乡亲们搞土改、发展生产。当务之急是要建立村级政权组织。现在全国还没有解放,我们暂时还得不到上级的指示,先建立一个过渡组织,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村民代表会,选拔那些觉悟高,表现好,肯为乡亲们办事的人做村民代表。村民代表会负责决定村上土改、农业生产和发展公共事业等事宜,你是会议召集人,有最后定夺的权利。”阿根听简班长说话那口吻,像是在做临别嘱托,故说道:“该不是简班长要走吧。我资历浅,水平低,不足以服众,还是简班长领导好!”简班长听罢,笑道:“很想和你们在一起。可我还有新任务,眼下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我伤愈归队,要去追赶队伍,完成剿匪任务。”

原来,简班长在打“淮海”时受伤,伤愈后成了跛脚,不方便随大军南下,趁队伍在塘头村休整时,接受命令,带领自己的一班人,留下来帮助地方斗地主搞土改。他想自己是个军人,军队应该是自己永久的家。他期许再恢复恢复,带领自己的一班人,去追赶队伍,完成自己作为军人的最后一战,以保持荣耀和实现功德圆满;不想得到的答复却是让他转业到地方。他很遗憾,也很失落。他是从旧军队走过来的人,在革命队伍里得到锤炼,是个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接到命令二话没说,向战士们传达上级指示。有战士问:“班长,不当兵做什么?你要回老家吗?”他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回老家。革命军人四海为家,哪里需要到哪里。老家没亲人了,还不如塘头村有感情。若让我立即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今后塘头村就是我的家了。等战争结束,到塘头村来看我吧。”他用热情洋溢的语言来掩饰他失落的内心。他把战士们送到村口,面带微笑,和他们一一行军礼,目送他们南下。他向战士们挥手告别,突然鼻子一酸,泪水登时充满眼眶。他为离开钟爱的队伍而伤心不已。

简玉鑫留下了,完成了由一名军人向一个农民的转身和嬗变。他再次和阿根促膝谈心,“今后领导塘头村的重任就落在你我的肩上了。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可责任重大。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努力,把塘头村的事情办好。”简玉鑫的乐观和进取,极富感染力,说得阿根心潮澎湃。果然不久,上级一纸任命来到塘头村,简玉鑫为村支书,阿根做村长。阿根的入党申请也得到批准,成为一名中共党员。

随着全国解放和土地改革的完成,一种新型的农业生产关系势在必行,就是农业生产互助关系。简玉鑫召集支部开会,讨论在村上建立农业生产互助组织。他首先讲话,道:“昨天接到乡里文件,要求我们建立农业生产互助组织。所谓互助组就是农民依照自愿原则,通过换工互助的形式,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的一种组织形式。它的意义在于,避免土地出租,防止雇工剥削。互助组可以是三五户一组,也可以十几户一组。农具和牲畜等生产资料平时归个人所有,农忙时归集体统一使用……”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确立了互助组织原则,讨论了有关事项,最后经举手表决,很快进入实施阶段,全村划分为大小五十八个互助组。阿根发言道:“互助组织实在好,我举双手赞成。”接着又道:“前些日子简班长说要走,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简班长与塘头村有缘,不会轻易离开的。他是经过队伍锻炼的人,有能力有水平,有他的领导,我们心里踏实多了。”他的话赢得代表们一致掌声。散会了,大家各自散去,简玉鑫关切地对走在后面的阿根道:“你妹子回来了,正好编入你们互助组,叫她先参加劳动,等有了合适的工作,再给她安排。”

阿根散会到家,推门进屋,闻到饭菜香,晓得是阿琬已做好了饭。“自从阿琬从玉华山回来,这个家就更像个家的样子了。”他感慨道。他见阿琬和康儿坐在桌旁,在等自己吃饭。阿根洗罢手,喜气洋洋地坐到桌旁。“阿琬,辛苦你了。我一天在外面忙,这个家,还有康儿多亏你照顾了……”阿根不等拿起筷子,就心怀歉意的说。“莫这样说,”阿琬打断阿根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根哥为我和阿爸不知**多少心,我做点分内事还不是应该的!快吃饭吧,待会儿就凉了。”阿琬心存感激地看了阿根一眼,转题道:“阿根哥,康儿该上学了,不知把他送到哪里去读书。”阿根端起碗,扒拉两口饭,听阿琬提康儿上学的事儿,放下饭碗,道:“村上没有学校,只有两家村塾,收费高得惊人,普通人家根本无力送孩子入学。康儿上学的事儿不急,先说说你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经阿根一说,阿琬意识到是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出路了,于是道:“我好办,下地干活,有口饭吃就成。”阿根听罢嗔怪道:“这怎么行,你还年轻,怎么能如此荒废自己!简班长说,先让你参加劳动,以后再给你安排别的工作。”阿琬轻声道:“参加劳动挺好,别再麻烦村上了。”阿根寻思片刻,又道:“前些日,村上要建卫生所,开会还讨论过此事,不知后来为何没了下文。如今你回来了,又懂医术,不如我去跟简班长说,让你去当村医如何?”阿琬听罢,欣喜道:“那敢情好,我不曾有此奢望,如果真能如此,真是太好不过了。”说着,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阿根。阿根又道,“还有一件事,须认真对待才是。阿浦一天没有下落,你们夫妻就一天不能团聚。你希望找到阿浦,先生九泉之下何尝不是。解放了,你该好好找找阿浦才是。”

一句话勾起阿琬多年的渴望,可接下来却是一脑门子的官司。“该到哪里去找?已经近二十年没有音信了。当年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如今在哪里,在远处还是近处?一点线索也没有。甚至在不在人世间,都一无所知。”阿根道:“茫茫人海,找一个人确实不易。此事急不得,我们多托人打听,细心留意便是。”听罢阿根一席话,阿琬重拾希望,深信会梦想成真。“找到阿浦,你们夫妻团聚,我了却一桩心愿,先生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阿根信心满满地说。

三(1908)—————

次日晨,阿琬醒来,感觉睡得特别香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找到了阿浦。阿根为她和阿浦筹办婚事,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醒来,发觉是个梦,嘴里喃喃自语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哪那么容易找得到!”她起床做饭,伺候爷俩吃过饭,阿根要出门,支应一声道:“这几日队上忙备耕,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不用等我。”把阿根送出门,搜罗出一堆衣服来洗,洗罢,发觉天色尚早,把一旁玩的康儿叫过来,教他识字。刚教了几个字,发现康儿的夹袄肘部破了一个洞,忙找来针线,为他缝补衣服。

“阿根到队上去了?”随着一声问话,阿荣嫂走进门。不等阿琬答话,又道:“我们家阿荣也早早出门了,说是到乡农机站联系农机去了。眼下是农忙,男人是呆不住的。”阿琬一面招呼阿荣嫂坐,一面叫康儿自己去玩。康儿听话,出门玩去了。“阿荣哥在村上做什么?”阿琬问。“跟大家一样,只是备耕和收割时为村子采购种子和联系农机什么的。我们家阿荣爱鼓捣个东西,懂得点技术,村上就给了他这么个差事。”

她见阿琬熟练地穿针引线,笑着说:“难得姑娘有一手好针线。听阿根说,你过去可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会这缝缝补补的活?”阿琬笑道:“这缝补浆洗的活,我自小就会。我生下来没娘,料理生活的事从小就学着做,等长大成人了,倒比穷人家的孩子还要会得多些。”阿荣嫂听了称奇,道:“你府上没有下人佣工吗?”阿琬听罢,更加笑了,说道:“倒是雇佣了一些人,可不是伺候我的。阿爸每日接待患者,伙计帮工要加工药材,够他们忙的,哪有时间伺候我!阿婆一日三餐给大家伙儿做饭,有时忙不过来,我还要帮把手呢。”

阿琬自豪地说。阿荣嫂道:“康儿这孩子自小没娘,怪可怜的。如今遇上你,是康儿的福分。要不是你,他们爷俩的日子可就难了。你真像康儿的阿妈!”阿琬抬头看了一眼阿荣嫂,领情地说:“我就是康儿的阿妈。”片刻,阿荣嫂又道:“我是说你该和阿根成婚,康儿才好有个完整的家。”见阿荣嫂如此说,阿琬晓得她不知自己心中的秘密,但又不想就此点破,只好含笑不语。

又说了一会儿话,阿荣嫂告辞,道:“你阿荣哥快回来了,我得给他去做饭,下午还要往地里运稻秧呢,男人们说好明天插秧。阿根也快回来了,不跟你唠了。”说着一阵风往外走。阿琬拦住她,道:“下午运稻秧,算我一个。听阿根哥说,咱们是一个互助组。春播在即,我也要出一份力。”阿荣嫂止住脚步,道:“你刚回来没几日,阿根和康儿需要你照顾。不急,等歇过这几日再干不迟。”阿琬道:“我参加劳动,和照顾他爷俩两不误。好嫂子,带我去吧。”阿琬央求道。阿荣嫂见她心诚,笑道:“好吧,算你一个。回头别让阿根说我拐走他妹子,没人给他和儿子做饭就成。”说罢,嘻嘻哈哈走了。

阿根忙了一头午备耕,向各互助组分发稻秧,晌午在外面胡乱吃了口饭,下午到队部去找简玉鑫,准备择机向他提出阿琬当村医的事儿。简玉鑫是个以队为家的人,吃住都在队部。两人都是老光棍,加之在土改和斗地主中结下深厚情谊,见面特别亲。简玉鑫招呼阿根坐,询问一番春播的事,见一切正常,便扯起闲话来,问道:“我听说阿琬不是你亲妹子。”阿根道:“是的。我们萍水相逢。我曾去阿琬家向她阿爸求医问药,先生敦厚,款待我和妻子在他府上住……”简玉鑫听罢,十分称奇,感叹道:“真是旷世奇缘!这缘分是前世修来的。黄李两家与汪荣祺结下的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沉默片刻,又道:“不只是塘头村如此,我的老家哪个穷苦百姓不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

阿根闻罢,晓得与军代表有共同语言,于是想多谈几句,问道:“军代表是哪里人?”简玉鑫道:“我是安徽蒙城人。由于家里穷,三十年代初,在蒋介石围剿红军时,我参加了国民党军队。老家的阶级压迫同样严苛,地主老财们与兵痞合污,干尽敲骨吸髓的勾当,逼得老百姓没法活。天下乌鸦一般黑!”军代表在队伍上受过阶级觉悟教育,说话很有些水平。

“塘头村我并不陌生。抗战爆发那一年,我来过……”正待说下去,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简玉鑫停止讲话,去接电话。电话是乡里打来的,要简玉鑫去开会,研究春播的事儿。接听完电话,忘记方才讲的话。阿根借此问道:“军代表,前些日村上要建卫生所,不知村医人选定了吗?”阿根终于鼓足勇气道。“哦,建卫生所确已提到议事日程,可找个懂医的太难,我准备向乡里打呈报,要乡里派一个来。”军代表如实道来。“您看我妹子当这村医如何?”阿根小心的试探道。“你妹子懂医!”军代表听罢,颇为惊诧道,“她是如何懂医的?”他问道。阿根道:“阿琬父亲是很有名的老中医,解放前在这方圆几百里以内声名远播,受其父真传,她很有些造诣。”阿根极力推荐道。军代表听罢,站起身,略有所思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的事儿,容我调查调查,再做决定。我会一碗水端平的。”

四(159)(需要修改)—————4

傍晚,阿根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

推门进屋,发觉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阿琬和康儿却不见踪影。推开内室,见阿琬躺在床上,康儿在她身边玩耍。

“阿根哥,回来了,饭菜一定凉了,我去给你热去。”阿琬听见门响,见阿根回来,扎挣着起身,要重新入厨。

“你们吃了没有?”阿根问道。

“没呢,姑姑说等你回来一起吃。姑姑下午往地里运稻秧了,累了,做好饭就睡着了。”康儿抢先道。

阿根听了,不免责怪道:“我说过了,不要等我。我回来没个准时候,不好耽误你们吃饭。”

饭菜热了一回,重新摆上桌。一家三口围桌而坐,静静地吃饭。

阿根观察阿琬,见她眼泡红肿,眼角略带泪痕,晓得她刚哭过。“刚回来,不忙着参加生产。劳动的日子还在后头呢。”阿根劝慰阿琬道。

吃过饭,阿琬到灶间洗碗。

“姑姑为何而哭?”阿根趁阿琬不在,问儿子道。

康儿回答说“不知”。

“她和谁下田干活了?”阿根问。

“和隔壁阿荣婶子。”康儿奶声奶气道。

阿根不晓得阿琬为何而哭,很是纳罕,当面问阿琬,又觉唐突,不知不觉去了隔壁阿荣家。

阿荣两口子刚吃过晚饭。夫妇俩没有孩子,日子过得倒很清静。阿根和夫妇俩说了一会子春播备耕的事,话题一转,问道:“阿琬下午哭过,不知为何。你们在一起,一定晓得。”

阿荣媳妇儿见问,忙说:“噢,都是那几个爱嚼舌根子的长舌妇,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惹得阿琬起急,才哭的。”

阿根问道:“她们说什么了?”

阿荣媳妇儿嘴急,说话从无遮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都是老娘们嚼舌头的话,别当真!”

阿根听罢,笑了,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鼓励她说下去。

阿荣媳妇还是支支吾吾,阿荣在一旁看不惯,嗔怪自己媳妇儿道:“阿根哥不是外人,你这说半句留半句的,是想急死人怎么地!你平时那爱说劲儿都哪儿去了?”

阿荣媳妇儿见瞒不过,才说:“我和阿琬往地里运稻秧,临组的几个妇女,不认得阿琬。她们说阿根哥和阿琬不是亲兄妹,孤男寡女,怎好意思住在一起。老娘们嚼舌头,取笑阿根哥和阿琬做秘密夫妻。村里人都知你和阿琬不是亲兄妹,住一个屋檐下,难免让人说出闲话来。阿根哥,不如你和阿琬早日结婚,也好堵住小人之口。”

阿荣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阿根听罢,方恍然大悟,对夫妇俩说:“你们有所不知,阿琬是结过婚的人,十多年前因战争失散,她在等她的丈夫团聚,怎好与我结婚!”

一席话说的夫妇俩很是吃惊,方才晓得阿琬是有夫之妇。

“这十多年都没消息吗?”阿荣问。

阿根道:“战争年代,兵荒马乱的,自身难保,哪有闲情找人。

阿荣媳妇儿道:“如今解放了,该好好找找才是。”

阿根道:“是啊,”说罢,转向阿荣道:“你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见识的人也多,帮着打听打听。”阿根恳求阿荣道。

阿荣应允,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根答:“姓梅,叫阿浦。”

阿荣道:“我记下了,一定留意。”

阿荣媳妇儿建议去安慰阿琬,两个男人都说好。夫妇俩随阿根来到李家,对阿琬百般劝慰,要她宽心,“莫把别人嚼舌根子的话放在心上。”阿荣嫂说。

劝慰之下,阿琬愁容顿消,露出欣慰的笑容。

转天,简玉鑫告诉阿根道:“互助六组的邢有田也找过我,推荐她妹子当村医。现在有两个人选,要经支部评议方可决定。”

又一日,简玉鑫召集支部开会,研究春耕备耕,连带讨论村医人选问题。会上有支委提出,阿琬是外来人口,来村上前后不足十五年。而邢有田一家世代居住塘头村,且他妹子有行医经历,理应获得村医这一职位。

问题一经提出,出现一边倒的态势,支委们纷纷赞成选邢有田的妹子。

阿根与会,可又不能明着帮自己的妹子,暗暗着急。

关键时刻,有支委提出,邢有田的妹子解放前卖过假药,坑蒙过乡亲,还搞迷信活动。

“这样的人怎能一心一意为群众办事?!”简玉鑫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敲定村医一职非阿琬莫属。

阿根回家向阿琬讲述选拔村医的经过,道:“多亏了简班长,不然村医一职就是别人的了。”

阿琬谨记在心,感谢好心的简班长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阿琬好奇,道:“阿根哥,村医都做什么?只管为乡亲们治病吗?”

阿根道:“村医不脱产,是兼职的,须参加劳动,挣工分养活自己;全村就你一个医生,乡亲们有个大病小灾的,都要找你。过去村上没有医生,生孩子都要死人,乡亲们吃尽缺医少药之苦。如今好了,治病有去处,乡亲们一定热望。你要一面参加劳动,一面为乡亲们治病,是很辛苦的。”

阿琬道:“阿根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尽职尽责,做好村医的。”

建医务室之事刻不容缓,村上决定马上上马医务室,没用房,暂用汪氏祠堂,没设备,因陋就简,采办一些药品,兼有乡卫生院和县医院捐献的二手医疗器械,医务室就算上马了。

典礼那天,村上举行了简短的揭牌仪式。简玉鑫到乡里开会,临走,他嘱咐阿根代他讲几句话。“医务室开张是件大事,我参加不上,就烦劳你致辞了。”

医务室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张了。

“阿根哥,从今往后,我不在家住了,去住医务室。每天中午和晚间回来,为您和康儿做饭。您只管忙工作,不用惦念家里,到时回来吃饭就成。您没时间照看康儿,我把他带在身边,一面给乡亲们治病,一面照管康儿。家务活也不劳您操心,缝补浆洗,我会一并做得。您看如何?”阿琬对阿根说。

阿根想起前番发生的不愉快的事儿,晓得人言可畏,再住在一起,指不定又引来什么风言风语呢。他十分理解阿琬,赞同她的决定。

五(117)(需要增加)—————5

阿琬开始收拾自己的日用生活用品。阿根忙翻箱倒柜,把家里值钱的东西翻出来给阿琬。“把这个带上,”他翻出家里唯一的一条毛毯,对阿琬说,“住医务室不比在家里,要用点好的。”说话间,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是阿荣两口子。阿荣媳妇儿一进门,就嚷嚷道:“阿琬,听说你当村医了,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不该种一辈子田。”阿琬道:“当村医也要参加生产。”阿琬停止收拾东西,招呼夫妇俩坐,“今后我们还在一起劳动。我干农活笨,你教教我。”

“赶明儿个你给我瞧瞧病。”阿荣媳妇道。阿琬问:“阿嫂哪不舒服?”阿荣媳妇道:“还不是早年给汪荣祺看鱼塘,落下风湿病,腰酸腿疼,经年不愈。我想要个孩子,就是不生,前些年到县城看郎中,人家说我寒大,不能生养。治了几回,我嫌医药费太贵,就不治了。阿琬,你当村医,把我的病治好,也让我抱个大胖小子,你看如何?”

阿琬听了,连连答应。阿根在一旁,对夫妇俩说:“你们请阿琬治病,算是找对人了。你阿嫂和我就是经黄老伯医治,才有康儿的。黄老伯真是妙手回春!”阿琬听了,忙谦逊地摆手道:“我怎比得了阿爸,我会认真研究阿嫂的病情,对症下药的。赶明儿个你到医务室去,我给你诊断诊断。”

“双喜临门!还有一个好消息。”阿荣媳妇儿兴冲冲道。“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阿琬和阿根不约而同问。“阿普找到了!”阿荣媳妇儿故作神秘,贴着阿琬的耳朵说道。阿荣忙制止自己媳妇儿道:“你这个疯婆娘,八字刚有一撇,就让你说的跟真事儿似的。阿根听说找到阿浦,来了兴致,停下手里的活,问道:“说一说,怎么回事?”

阿荣媳妇儿忙催促丈夫讲述事情的经过,阿荣道。“今天头晌我去县农技站办事儿,募地听到有人招呼“阿普”。我想,这跟前些日子你说的要找的人同名。于是与他攀谈起来,我问他贵姓,他说姓梅。问他是哪里人氏,他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阿根听罢,不禁兴奋起来,问道:“他多大年纪?”阿荣答:“四十上下,”片刻,改口道:“不准有四十,三十多岁吧。”阿根自语道:“年龄也对。”说着,看了一眼阿琬,兴奋道:“老天开眼,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真能找到阿浦,也不枉你等他一场。你们夫妻团聚,先生也能瞑目了。”

阿琬在一旁一直未讲话,见三人兴高采烈的议论此事,心中不禁升腾起希望。阿根对阿荣道:“你再去县里时,我随你一道去,是不是,到时就水落石出了。”阿荣问阿根道。“你认得阿浦吗?”阿根道:“我见过他两面,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见了,未必认得出。不过若真是他,一提先生和阿琬就真相大白了。”阿荣媳妇儿在一旁不停地给阿琬打气,说道:“一定是,不会错的。这下可好了,你们夫妻团聚,阿根就了了心愿了。”经她一说,大家对找到阿浦都很有信心。大家都很高兴,也很兴奋,不知不觉多谈了会儿,散时已近子时,两个男人相约隔天去县里问询阿浦的下落。

阿根不敢耽搁,转天随阿荣去县农技站,两个女人满怀希望在家坐等好消息。一见面,阿根就受了很大的打击,凭印象,他断定那人不是阿浦。经晤谈,得知那人叫阿普,而不是阿浦;此人是本地人士,从未离开过县城。阿根难掩失望情绪,见那人询问缘由,不得不应酬一番。二人乘兴而去,失望而归,回家向两个女人介绍事情经过,不禁引来两个女人长吁短叹。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六(017)—————6

打倒地主老财的当年秋天,塘头村的晚稻获得大丰收。

乡亲们头一次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稻谷堆满仓,家家有余粮,小孩子不再为饿肚子而哭闹,村上不再有因吃不饱而脸色蜡黄、走路摇晃的汉子。天变蓝了,水变清了,稻田里的稻穗变沉了。好日子来得这般突然,乡亲们甜醉了心。

“过去也曾见过这么多的稻谷,是在汪府的收租院里。穷人填饱肚子那叫一个难!”给汪府做过长工的汉子如是说。

归仓后乡亲们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交公粮。他们把上好的稻谷装上车,不仅足额,还要超额。南村七队八组提出向县里送丰收喜报,得到全体村民的一致赞成。这边装车的功夫,那边即以写就喜报。喜报表达了翻身农民当家做主的喜悦。简玉鑫登高,把喜报从头至尾念一遍,赢得掌声一片。

送公粮的车队启程了,简玉鑫和阿根把送粮队伍送至村口,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返回队部。两人推门进屋。

简玉鑫仍沉浸在喜悦之中,对阿根说:“应该趁翻身农民积极性高涨的时机,把塘头村的粮食生产再推进一步。塘头村的粮食生产潜力远没有挖掘出来。今冬明春利用农闲大兴水利,把旱地变成水田,把低产田变成高产田。”

阿根兴奋地说:“把丰河的水引到村西,今冬明春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灌溉村西的三千亩农田。解放前就有引丰河水享灌溉之利的想法,可农民组织不起来,只有新社会才能做得到。还要兼顾平整土地和建设养鱼塘,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翻身农民热情高,只要组织得力,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两人乐观地憧憬着。

越谈越投机,也越兴奋,不知不觉已到晚饭时间。窗外天色暗淡下来,阿根起身欲离去,道:“你一个人弄饭很麻烦,不如到我家去吃一口,想必阿琬已把晚饭弄好。”

简玉鑫不好意思,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可这麻烦不是一顿两顿就能解决的,还是不去� �烦阿琬为好。好在最近我在村东头徐凤山家入了伙,他老婆做饭给我带份,我把队上分的口粮全放在他家,平时隔三差五到供销社买点副食,给徐家带上;我图方便,进门就吃饭,他们家人口多,孩子可以吃上饱饭,两头借力,挺好的。”

阿根听罢,体恤道:“好是好,可不是长久之计。您是老革命,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如今和平了,也该享享清福。我看您不如成个家,身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

一番话说到简玉鑫心坎上了,十分受用,笑道:“想法很好!可婚姻是缘分,不是想结就能结的,顺其自然吧!”说罢,调侃道:“你自己不也是光棍,反倒劝起我来!怎么,你想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孩子他娘走了十几年了,为孩子考虑,你也该再娶。”两个光棍互相体恤着,一同走出门去。简玉鑫去了村东头,阿根加快脚步,回了家。

阿根推开门,见桌上像往常一样摆着饭菜,却不见阿琬和儿子。他推开内室,不见两人踪影,忙出外找寻,向屋后北面山野眺望,见阿琬和康儿在草地上玩耍,隐约可听见娘俩说话的声音。

许是发觉阿根回来了,娘俩起身往回走,在院门口与阿根相遇。一见面,康儿忙不迭责怪阿爸道:“姑姑早就做好饭,等你回来,每次你都不紧不慢,害得姑姑饿肚子等你。”

童言无忌,阿根并未觉得儿子的话刺耳,反倒觉得儿子长大了,说得在理。

阿根看阿琬和康儿像一对亲母子,心存感念,道:“你们到哪儿去了?下次我一定准时回来,不劳你和康儿再等了。”阿根心怀歉意道。

康儿听罢,不满道:“你说得倒好,可每次都不算数。”

阿琬忙蹲下身,制止康儿,和蔼地说:“阿爸在外面忙工作,不该责备他。”说罢,站起身,回答阿根刚才的话:“我看天色还早,就领康儿到北面山坡去玩了。”说着,就到了家门口,一家人进门,忙着洗手吃饭。

一家人坐到桌前。阿根关怀道:“医务室由祠堂改建而成,简陋得很,简书记要我负责维修,一直忙于秋收,未顾得上,明天我就抓紧修缮。”

阿琬道:“不劳阿根哥,已经很好了!阿荣嫂去卫生所瞧病,见设施简陋,回头让阿荣哥重垒了炉灶,硬化了地面,新装了汽灯,条件比原先好多了。我和康儿若不回家,在卫生所就能做饭吃,方便得很。阿荣哥嫂真是热心人!”阿琬感念道。

阿根感念阿琬,道:“多亏了你,不然,康儿可真成了没娘的孩儿了。”

阿琬听罢,莞尔一笑,道:“阿嫂死得早,康儿从小得不到母爱,不能留下这个遗憾;我自小没娘,深知母爱的重要性,幸好有阿婆的疼爱!”

阿根道:“你有工作,又要操心康儿的学习,真难为你了。简书记说要尽快成立“村小”。到时康儿上学,就不用你为他操心了。”片刻,又道:“听你提到阿婆,我才想起,是不是该回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还有阿浦他娘。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知她们境况如何。如今安定了,该回乡探望才是。”稍待片刻,又道:“此番回乡,还可探寻阿浦的下落。如今解放了,他若在世,必回乡省亲;若不回乡,也一定打信回来。看什么时候走,我陪你一道回去。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

阿琬道:“不劳阿根哥,我一个人回去就成。你若离开,康儿就没人照顾了。”

阿根道:“刚解放,还不太平,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康儿可以托阿荣两口子暂时代为照管。现在是农闲,正好回乡,我去找简书记请假,回来再忙修渠的事儿。”

七(9)—————9

两人正欲动身回乡,却传来消息说,乡里要求尽快上马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工程,以免影响来年的春播。无奈阿琬说:“修渠挖塘耽误不得,等来年春夏回乡不迟;本来此次我一个人回去也成,不过我也要为修渠挖塘贡献一份力量,就莫不如来年我们一同前往。”

两人将回乡探亲之事深埋心底,做好参加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工作的准备。

一场以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为中心的生产运动,在塘头村展开。村上为此召开动员大会。

会场设在打谷场,主席台两侧红旗招展,大喇叭里传出欢快的音乐,气氛庄重而热烈。阿琬和阿荣夫妇早早来到会场,在靠近主席台的位置就座。

大会开始前,“突击队”报名工作开始。标有“青年突击队”和“妇女突击队”的旗帜前一字长龙排起长队,青年们踊跃报名。阿荣报名参加“青年突击队”,阿荣嫂参加妇女突击队。阿琬不甘示弱,也要报名。阿荣嫂调侃道:“你细皮嫩肉的,拿听诊器的手,怎么能拿铁锨。”

大会开始了,首先由阿根公布今冬明春三大任务,即:把丰河水引向村西,平整改造村西三千亩土地,使之由旱田变为水田,期受灌溉之利,开发三十亩养鱼塘。

简玉鑫作动员讲话,号召村民踊跃出工出劳,克服艰难险阻,确保来年春耕前完成三项任务。接下来,大会主持人宣布报名结果,成立由青壮劳力组成的“青年突击队”和“妇女突击队”,简玉鑫和阿根分别授旗,两个“突击队”的队长,先后登台领旗致辞。

散会了,阿根急匆匆往家赶。推开门,见阿琬已先他而归,正在做午饭。阿根道:“今天的大会好热闹啊,乡亲们热情真是太高了。”

阿琬停下手来,道:“阿根哥,我报名参加妇女突击队了。”

阿根道:“我在台上看到了。”片刻,又道:“其实,你不用参加劳动,安心守着你的医务室就成。修渠期间,工伤事故一定多发,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保证每一个伤员都能得到医治就可以了;如果一定要参加劳动,也不用参加突击队。妇女突击队员干起活来跟男人一样,你吃不消的;你可以参加后勤服务队,往工地上送水送饭什么的。”

阿根一番关爱体贴的话,让阿琬听了很温暖。

阿琬道:“大家都在为来年的春耕出力,我怎好享清闲;兴修水利,改良农田,我也要尽力。来年粮食大丰收,也有我一份功劳。”

阿琬没有听从阿根的劝告,坚持参加妇女突击队。她跟男人一样,干重体力劳动。她身背药箱出现在工地上,遇到工伤事故,她就在工地上为伤员做紧急处置,劳动、疗伤两不误。

阿荣嫂被她感动,问道:“为什么这样苦自己?我们这些常年干体力活的女人,都受不了这样大的劳动强度。”

晚上收工,阿荣夫妇去阿根家,当着阿根的面,不免夸赞阿琬要强能干。

简玉鑫和阿根分任工程正副指挥。工地上设流动工程指挥部,工程修到哪里,阿根和简玉鑫就跟到哪里。二人吃住在工地上,风餐露宿,哪里有问题或困难,就把现场办公会开到哪里,即时解决。工地上热火朝天,最壮观的当属三千亩土地平整现场——站在高处俯瞰,民工肩挑人扛,成群结队,行走在广袤的土地上,将高处的土壤填埋在低洼处。没有现代化搬运机械,用最原始的办法。这力量是伟大的,这伟力来源于解放了的农民所焕发出的巨大政治热情和改造自然的冲动。

三个月的大会战转瞬即逝,人们无暇思考别的,不经意间春节快到了,指挥部的通知下到各工地:停工待命,回家过年。人们忽而意识到,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要到了。翻身农民喜不自胜。他们放下工具,洗去征尘。“一定要好好过个年,体验一下当家做主的豪情。”解放前过年,地主老财加紧催租逼债,穷苦百姓雪上加霜,丝毫无喜悦之感。

工地上寂静无声,人们回家办年货,准备过年去了。阿根却不愿回家,他想,康儿由阿琬带在身旁,在医务室照顾着,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免不了清冷。他只在家呆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就到队部找简玉鑫研究工作去了。

简玉鑫见到他,开玩笑道:“虽说你我都是光棍,可也不一样:你有儿子有家庭,阿琬照顾你们爷俩无微不至,不能老陪着我这老光棍,也该回去陪陪阿琬和儿子了。”简玉鑫说话时,略带鼻音,间或伴有咳嗽,想他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染上风寒。

阿根听罢,淡然一笑,道:“康儿由阿琬照顾着,省了我不少心,真该感谢阿琬。我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索性多扑在工作上。”

简玉鑫道:“康儿该入学了吧。村小迟迟未上马,耽误孩子们上学了。乡里也派不出人来到我们村任教。”简玉鑫开始咳嗽,中断下面要说的话。咳毕,继续道:“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能否让阿琬代行一段时间村小教员,等有了合适人选,再让她专职任村医。据我所知,阿琬是高中毕业,在我们村上可是地道的知识分子。”

阿根道:“这个主意不错,阿琬一定会赞成的。——她很爱孩子。说起来惭愧,康儿不和我亲,见着阿琬,比见着亲妈还亲。”

简玉鑫深有感触道:“没知识没文化不行!我就是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供我念书,当了二十多年睁眼瞎,到部队上才认识一些字、学了点知识。康儿这一代可不能耽误在没文化上。”说罢,更剧烈的咳嗽。

阿根道:“你染风寒,加之劳累,该好好休息才是。”说着就要离去。

简玉鑫拦住他道:“不碍事。我们来谈谈春节后的工程进度问题,进度要加快,不然就要影响春播。”

两人谈话期间,简玉鑫一直在剧烈咳嗽,阿根建议道:“该去医务室找阿琬瞧瞧,捱大了,不好治不说,还遭罪。”简玉鑫看了一眼窗外,见时辰不早,道:“也好,瞧过病正好去徐家吃饭。”说着披上军大衣,和阿根走出队部,阿根回了家,简玉鑫径直往医务室而去。

时近黄昏,炊烟袅袅,暮霭沉沉,万籁俱寂,偶有鸡犬相闻,间或有爆竹声响,那是淘气的孩子等不及先放为快。——已很有些年味了!

“好静啊!好像整个村子都在沉睡,乡亲们实在太累了!”简玉鑫叹道。他喜欢这幽静,“家乡就是这个样子。”此情此景勾起他对家乡的回忆。

八(68)—————10

昨晚阿琬酣睡一宿,今晨起来做饭,伺候康儿吃罢饭,教他识字,嘴里念叨着:“不知你阿爸怎样了,过午我们回去看他。”

晌午她煮了点米饭,泡点干菜,搁点油盐,炒炒吃下饭。吃罢饭,他嘱咐康儿出去玩莫走远,便又倒头睡去了。阿琬连日来干重体力劳动,实在太累了。今日是停工第一日,她要结结实实睡上一天。

一觉醒来,未见康儿回来。她坐在梳妆镜前,发觉这些日子由于劳碌,疏于理妆,加之劳累,显得过于憔悴,已经不成样子了。她想,晚间要去看阿根哥,要梳洗打扮相见才好。

她立马梳妆起来,洗了头发,在脸上涂上淡淡的粉底,重新坐在梳妆镜前,仍不满意,叹道:“皮肤不如过去那般细腻,有眼袋了,鱼尾纹也若隐若现。“唉,容颜易老,青春不再,女人一生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

有人推门进来,她大感意外。她透过面前的梳妆镜,隐约觉得是个男人。“这时会有谁来?”她忽而发觉自己衣着不整,慌忙往里间屋跑,竟没顾上看来人是谁。等她换上衣服,重新出来,方才看清来人是简玉鑫。

“简书记,是您呢。”她热情的招呼道,“快请坐。真没想到是您,您怎么这么闲着。”阿琬忙不迭连声打着招呼。她晓得简玉鑫是对自己有恩的人,怠慢不得。阿根常在她面前说起简玉鑫的好。“自己能当村医,就是简玉鑫的功劳啊。”她心下想。

“我身子不舒服,来找你瞧瞧。”简玉鑫说明来意,坐在患者的位置上。阿琬拿好听诊器,坐在他对面。简玉鑫打量阿琬,竟发觉她如此美艳动人。梳妆过的女人特别耐看。过去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记得初次见阿琬是在地主恶霸的斗争大会上,那时他就觉得阿琬有韵味,很耐看。

“简书记,您是操劳过度,染上风寒,才得病的,并无大碍,需静养才是。我给您开些药,吃下就会好的;年关快到了,可不能拖着,不然过不好年。”说着,起身拿药。一面拿药,一面说道:“煎中药很麻烦。快过年了,就不要吃中药了,我给您开些西药,吃下好得快,争取在年前痊愈。”阿琬一面动作,一面不停地与简玉鑫攀谈。

简玉鑫晓得,由于战争的缘故,西药很珍贵,小病小灾的轻易不给开西药,特别是抗菌消炎的。简玉鑫先自有了一份感动。

“阿琬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圆润悦耳,特别有磁性。这是美人才会有的声音,她的心地也一定很善良!”他心下自思。

作为男人,他从未受到过如此呵护,从未体验过女人的温情,他大为感动;看到美丽端庄的阿琬十分殷勤、百般体贴,更加唤起他内心对女人的渴望。

简玉鑫戎马半生,漂泊不定,战争年代,从未对女人和家庭有过奢望。如今安定了,他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最想得到的就是女人的爱。他想到阿根劝他的话,心下想:“是该有个家,有个女人了。下半辈子该有稳定的生活,那样生命才完整,人生才完美。而自己期许的女人,不正是阿琬吗!”

正待他愣神之际,阿琬向他发出邀请:“简书记,快过年了,您一个人孤单,做吃的也不方便,不如到阿根哥家去过年,我为你们做一日三餐,您还能跟阿根哥说话,我看你们一天到晚总有说不完的话。”

简玉鑫想得出神,灵魂几乎出窍,竟没能听清阿琬的邀请,直到阿琬又说一遍,他才听清。“好好好,就怕太麻烦了。”简玉鑫接受邀请,不免客套一番。

说话间,康儿玩耍归来。简玉鑫拿上药,若有所思,走出医务室,回身和阿琬道别,径自离去。

阿琬折返回屋,对康儿道:“我们尽快回家去看你阿爸。”阿琬心情急迫,简单收拾一下,带上东西,拉起康儿就走。“已经半月没回家了,虽说把康儿带在身边,减轻了阿根哥的负担,让他一心一意忙工作,可他一个男人家,能否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一日三餐是否应时,都不得而知。”阿琬心急,“他负责工程调度,任务重,若吃不好,身体怕是要垮的。”她很担心,不免加快脚步。

果然让她猜着了。当她牵着康儿的手走进家门,发现阿根躺在床上,正在沉睡;正当饭口,却见冷锅冷灶。

阿琬不及唤醒他,就忙着生火做饭。

片刻,阿根被灶间的声响唤醒,晓得是阿琬和康儿回来了。他来到灶间,和阿琬说话。

“阿根哥,这些日子我在工地上忙,耽误了给您做饭,您一定吃不好饭。”

阿根接过话来,道:“也没什么。我中午在工地上吃,早晚在家对付一口,顿顿吃饱,没饿着。”阿根淡然说道。

听阿根如此说,阿琬晓得他没有吃好,因而十分内疚。

阿根并不拿自己的生活起居当回事,相反,关心起阿琬来,道:“这些日子够你累的,不该这样要强自己,过了年就干点轻省的吧,你根本不是干体力劳动的人,不该这样苦自己。”

阿琬听阿根关心自己,心下温暖,道:“阿根哥,还记得我们跟阿嫂一道春种秋收吗?那些年那么难,生活苦不说,还担惊受怕,地主老财总打我们的主意,不也过来了吗。如今修渠挖塘虽说累一些,可心情舒畅啊。”

阿琬一番话说得阿根心里热乎乎的。阿根向来佩服阿琬知大义、有担当,善解人意。

阿根听阿琬讲过去的事情,有些伤感,亦有些感动。

过了一会,两人都不讲话,静静地回忆缅怀过去。过去的苦难曾给他们造成创伤,但若干年后想起,还有一份情意可回味、可珍藏:这苦难毕竟是属于他们俩的,值得共同拥有。

慢慢地阿根打起了下手,跟着一道忙乎晚饭。一面帮忙,一面道:“简书记说,想请你暂时兼任一下“村小”的教员,不知你能否但当。——实在没有人选,上面又派不下人来。”

阿根是商量的口吻,不料阿琬一口应承。“难得简书记如此信任我!就是长期做也行啊。”

一会,一顿丰盛的晚餐就端上了桌,一家人欢喜的坐在一起吃饭。

“今天下午简书记到医务室来了。我请他来家过春节,他爽快地答应了。”阿琬对阿根说。

“噢,”阿根表现出惊讶,道:“还是你面子大,我请过他几次,他都拒绝了。”

阿琬莞尔一笑,道:“明天我就去采办年货,把阿荣夫妇一并请来。我们回乡探亲,康儿托阿荣夫妇俩照看,我们还没谢呢;过年一定让你们吃好。你和简书记一年到头忙村里的事儿,平常难得吃上一口好的,还有康儿,过年了,该让孩子高兴才是。听说村上的副食店明天进货,我去看看。”

九(***)—————11

翻身后的第一个新年,在乡亲们的盼望中到来。

村子上下透着祥和,空气中弥漫着馨香,乡亲们脸上洋溢着喜悦。

这是一个相对富裕的春节,大姑娘小媳妇有新衣穿,小孩子有鞭炮放,还有压岁钱。

乡亲们做着一切必要的准备,贴窗花,蒸年糕。

供销社先后组织好几批货源,仍供不应求。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为了阿琬的邀请,简玉鑫做着精心的准备: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礼物。这个不愁,他一个单身汉,有工资,平时吃穿不尽,还能周济别人。他到供销社割了几斤肉。售货员逗他说:“简书记,要去做客吗?有肉没酒哪成!昨天刚进的上好的糯米酒,要不要来两斤?”简玉鑫答话道:“家里有老战友看我时送的糯米酒。”看到鞭炮,他想到康儿,小孩子是一定要有礼物的。“孩子高兴,新年就有气氛了。”他要了一挂五千响的电光炮,还有一些烟花。

他返回队部,穿上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不能去太早,否则让人说我没深沉。”他又待了一会,见桌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三时,提上鲜肉和老酒,去往李家。

他在院子里遇到玩耍的康儿,他与康儿搭讪。

康儿并不认识他,只知他是前几日在医务室打过照面的跛脚男人,“记得当时姑姑让我称他简叔叔。”康儿想。

简玉鑫很重视孩子的感受,未见大人,就把礼物拿了出来。

康儿自然高兴,欢天喜地把他领进家门。

进得门来,见阿荣两口子已先他而来。大家正坐着谈天,见简玉鑫进来,忙起身相迎。

“给大家拜年!”简玉鑫问候道。环视室内,发觉很有喜庆气氛,比平日整洁不说,还多了些许装点。互相审视,发觉彼此穿戴一新,很有过年的味道。

简玉鑫特别留意阿琬,发觉她身穿一件可身的中式紧身大襟小袄,特别喜兴,裤子与小袄很搭,很好的衬托出女人的腰身,美丽而不失庄重。“哦,这正是我想要的那个样子!”他心下想。

简玉鑫是个语呐的汉子,他手里提着酒肉,竟不知表达祝福之情。他张着两只手,痴痴地笑着,站在屋当央不知所措。

阿琬见状,从他手里接过酒肉,他才如释重负。

“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还带东西。”阿琬客气道。

阿根也附和道:“年前阿琬去供销社采购,都备齐了。”

大家坐下,互致问候。阿荣夫妇与简玉鑫接触少,不免客套一番,问些籍贯和家事如何的话,不在话下。

这是个轻松惬意的时刻,感情融洽的人们,在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场合,坐在了一起。

见晚饭时间还早,阿琬为简玉鑫斟茶。“先敬茶,再敬酒。”阿琬道:“简书记可是稀客,一会吃饭时可要多喝几杯,”阿琬笑意盈盈地说,“我们还没谢您呢。”阿琬打心眼里敬重简玉鑫,也打心眼里感激他。阿根何尝不是!他常想,有时也跟阿琬说:“简书记是我的引路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在我最颓废的时候,他点醒了我。”

当外面传来零星炮竹声时,阿琬和阿荣媳妇儿答对大家吃饭。她们把做好的一大桌子菜端上桌。三个男人已然唠了半晌,有些饿了,面对一大桌子美食,有些按耐不住,见阿琬和阿荣媳妇儿依旧在厨房里忙,三个男人很矜持,谁也不动筷,一面闲谈,一面等女人们上桌。康儿显然是饿了,张罗着要吃的,简玉鑫就为他往碗里夹。

“别忙乎了,快来吃饭吧。”简玉鑫向灶间喊话,以示对女人的尊重。

两个女人忙毕,进来坐下。

阿琬笑容可掬,为男人们斟酒,也为自己和阿荣媳妇斟上。她要郑重其事地讲几句,以示敬重。

她双手举起酒杯,神态谦和,亲切地说道:“今日是除夕,很高兴把大家请来。阿荣哥嫂不是外人,街坊邻里住着,平日里常相聚,更别说过年了。简书记第一次来家,既是贵客,也是稀客。您为塘头村做了一大堆好事,对我们兄妹俩更是没说的,有知遇举荐之恩,早就想请您来家做客。今后可不要见外,您就当这是家一样,到了家门口,一定要进来,赶上饭口,好歹吃一口,可千万别客气。”

“女主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说得大家未喝酒心里先暖了三分。

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唯独阿荣媳妇举起酒杯又放下,酒未沾唇。阿荣见众人盯着自己媳妇,连忙解释道:“这几日内人身子起了变化,怕是有了身孕,酒还是不喝为好,我这里为她求情了。”

大家听罢,方恍然大悟,连连表示理解。

阿琬吃惊道:“哦,真的吗?我怎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有什么症状?”

阿荣道:“刚起的变化,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她身子懒,不愿动弹,以前从未有过。”

阿琬听罢,抿嘴笑而不语。

阿荣又道:“噢,还有,她挑食,饮食有偏好。过去她什么都吃,嘴壮得跟头老母猪似的,好养活,现在却挑拣起来。”

他的话令众人哑然失笑。阿荣嫂打了丈夫一下,嗔怪他不会讲话。

阿荣发觉自己失言,忙转移话题道:“真得感谢阿琬,神医再世,药到病除。”他的话说得阿琬有些不好意思。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鞭炮声变得密集起来,焰火也不时腾空而起,映红整个窗子。

阿根起身,点亮汽灯,霎时,房间里通明如昼。众人放下酒杯,仍在回味阿琬方才的开场白,感觉真是雍容得体、恰到好处,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忙过了一年,大家都很享受眼前这轻松惬意的时刻。

十(088)—————1

主人频频劝酒,简玉鑫每劝必喝,一连三杯,喝过欢迎酒。

主人说得真诚,简玉鑫听得开心,一时兴起,端起酒杯,回敬主人,一连又是三杯。

话借酒力,酒助谈兴,一时喝得酒酣耳热,简玉鑫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人在高兴的时候,特别容易想起至亲的人。“要说过年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就数我老娘了,可也没这么多!家乡是个穷地方,很苦,再加上世道乱,难得吃上一口好的。”简玉鑫的话就从这一桌子菜讲起。讲毕,两眼直视前方,陷入沉默。——显然,他在回忆过去。

“您老家是什么地方的?”阿琬趁机问道。

“我是安徽蒙城乡下的。”简玉鑫答道。

沉默过后,简玉鑫又道:“我们是幸运的,赶上了好时代,可以安享和平与尊严。可老一辈却没这般幸运。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父亲,由于生活艰难,他过早离世了。母亲很慈祥,也很博爱,她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仅有的一碗饭施舍给乞讨者。母亲没享过福,在世时为我担惊受怕,操尽了心。为了我能娶上一门亲,她老人家殚精竭虑,耗尽心血。还好,在我快三十岁时,有个女人愿意嫁给我。可好景不长,民国二十一年,一场大水闹得庄稼颗粒无收。没有收成,还要交地租。终于老娘先我而死,老婆弃我而去,我走投无路,稀里糊涂投奔了正在大别山剿共的国民党军队。”

大家注意到,在讲到母亲时,简玉鑫情绪激动,泪花闪动,几度哽咽。

许是意识到自己包办了饭桌上的谈话、搞得其他人没有参言机会的缘故,简玉鑫不好意思了,问道:“你们的父母是否健在?”

阿根和阿琬忙说老人都已故去。阿荣则答:“我父亲和岳父母都已故去,只有老母亲还活着,跟着我哥哥在邻村过活。”

简玉鑫听罢,颇有感触道:“人还是有个妈好。俗话说,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从这一点上说,阿荣比较幸运。”

众人听了,都欣慰地笑了。

简玉鑫继续道:“按理说,我们这个年龄,父母应建在才是。可是由于过去生活环境险恶,老人大多过早离世了。”

这时,烟花隔着窗外腾空而起。康儿看得高兴,推开饭碗,嚷嚷出外放鞭炮。

简玉鑫停止讲话,起身拉起康儿,带着三分醉意道:“好,叔叔带你去放鞭炮。看叔叔给你买的烟花好不好。”说着朝屋外就走,众人紧随其后,出外助兴。

鞭炮声越来越密集,焰火不时掠过夜空。简玉鑫将五千响的炮竹挂在树枝上,把手中的烟头递给康儿,让他点,那炮竹就和别处的炮竹一道,响作一团。又放了一些礼花。那礼花漂亮极了,有旋转螺旋式的,有带着尖厉声响腾空而起直插云霄的,有飞入云端绽放五彩花蕾的。康儿高兴得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阿根和阿琬仰望夜空,眼睛湿润了。他们注视康儿,见他十分高兴,无比欣慰。看着眼前,想着过去,二人感慨万千。“这快乐的日子,过去不曾有过,而今变成了现实,是真的吗?”阿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信不是在梦中,“康儿赶上了好时代,一定不会受苦的。”阿琬想到。

透过空中绽放的焰火,阿琬似乎看到了阿爸和阿嫂的身影。他们死得凄惨,没有等到新社会的到来就辞世了。“要是他们能活到今日该有多好啊!”在那个国破民怨的年代,老百姓就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阿猫阿狗一样,命运悲惨。战争让人流离失所,生离死别。”他连同想到阿浦,“为什么还没有消息!?十多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该有个了断了!”她感慨道。

他们返回房间,重新坐回到桌前。阿琬收住思绪,努力不让自己想那过去的苦难。“今日是除夕,还有贵客,不该想那不开心的事儿。”想着,往各自的杯里又续上老酒,好像在说,“莫急,才刚刚开始哩。”

外面的鞭炮声更加密集,焰火将夜空映得通红。众人不吃不喝,也不讲话,一起向窗外看。此刻,墙上的挂钟时针逼近子时,新的一年就要到来。大家在心里默念,期盼来年风调雨顺,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年景一年比一年好……

整个正月,简玉鑫都吃在阿根家。阿琬兑现前言,总是为二人做好一日三餐,连同隔壁阿荣两口子一并叫上,吃上一口热乎饭菜,众人其乐融融,还能彼此交谈观感,很是惬意。

阿荣夫妇不好意思讨饶,总是百般推脱,实在推脱不开,才过来一并用饭。

男人们吃现成的,女人们连饭后刷碗都包了。吃过饭,大家感念阿琬,免不了说些感谢的话。如此一正月,大家合伙过日子,伙食改善许多,人也吃胖了。

大家在一起无所不谈,包括庄户人家最爱谈的种田和眼前工地上的事儿。一次,简玉鑫瞅着康儿,对众人说。“节后开工,要抽调民工把村小学校尽快建起来,孩子们上学读书耽误不得。”过了一会儿,看着阿荣夫妇,又道:“等你们的孩子长大了,也把他送到“村小”来,和康儿一道上学,让阿琬做他们的老师。”说罢,象个孩子一样憨厚的笑了。

阿琬板着手指,掐算道:“年底就到预产期了。来年这个时候,孩子都满月了。

阿荣两口子不讲话,静静地听着。

简玉鑫对阿琬从不吝施与溢美之辞,一来夸她饭菜做得好吃,二来夸她为人好。“热情好客,会讲话,知书达礼,人还漂亮,可谓十全十美,真是难得的好女人!”逢阿琬不在的时候,对阿根讲,“你们爷俩遇上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康儿有她照顾着,既省了你的事儿,又享受到了母爱。”

阿根默默听着,非常享受别人夸赞阿琬的感受。有时他在想,自己与阿琬只是兄妹关系,但彼此的关爱已超越兄妹关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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