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雨不绝,夜色降临,前堂外的小院中雨水积成小水塘似得,屋檐边倒挂的雨滴不断滴下,发出银铃般的叮咚声,四盏青铜烛灯的光芒将前堂照的厦亮。
姑苏坤打酒归来,老头抱着葫芦咕嘟咕嘟灌下几口,发出啧啧声。籽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木轮车旁睡去,夜间微凉,慕北陵让皇甫方士把小丫头抱到厢房去。
来这里这么久也没见破虏出来,慕北陵本想问老头,但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咽回去,既然默认让破虏跟着他,一切自有老头负责,凭老头对少年视若珍宝,相信出不了什么事。
幽静小院里,突然响起比杀猪还惨的叫声,那声音就像是某人下体的突出部分被扯起来割掉,然后缝上去,再割掉。
堂门正对的前院拱门,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男人,踏着千钧重的步子走来,脚掌每一步踏在积水中,都溅起三尺高的水花。男人右手提溜个体重至少超过四百斤的大胖子,如此庞大的一坨肉在男子手中却像个小鸡仔,胖子头朝后,看不清表情,惨绝人寰的叫声正是从胖子口中传出。
慕北陵抬手扶着额头,不忍再看。
猥琐老头刚灌下一口酒“噗”的倒喷出来,嘴里碎碎念叨着“罪过罪过啊”,也不是佛门中人,也不齿把“阿弥陀佛”挂在嘴上的秃驴,老头全然忘却般。
姑苏坤万年不变的冷漠脸庞,忍不住抽了抽。
只有尹磊掩嘴轻笑。
男人走到堂前,六兽弥铠在灯火辉映下熠熠生芒,十来日不见,男人身上的杀伐之气更重。
男人随手将胖子仍在青石地面上,整个堂厅微微颤抖。
胖子抬起头,本就横肉堆积的脸庞整整大了一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找不到丁点完好地方,货真价实成了颗“猪头”,尤其是肿成香肠的上下唇,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没把晚饭的“香肠”吃下去。
胖子不停抽泣,眯成缝的小眼睛时不时扫向魁梧男人,生怕下一刹那男人又暴起揍他一顿。
慕北陵摇摇头,想笑没笑出声,刚想说话,男人一步踏至身旁,似电虎目死盯拘谨在旁的姑苏坤,声若春雷,“这是第二次,我不想看见第三次,否则,你死。”
姑苏坤紧抿嘴唇,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保持沉默。
慕北陵抬起左手,牵动的伤口令他忍不住倒吸口凉气,“不怪他们。”
柔声下,魁梧男人气势一泄,收回盯向姑苏坤的视线,半跪在木轮车旁,这个时候的男人好像邻家大叔,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戾气,又像早出晚归的庄家老汉,守在桌旁静静看着忙里忙外的老婆子。
魁梧男人笑道:“你要有事,他们都得死。”
胖子和姑苏坤周身一紧,没人会怀疑这个男人笑着说出的这句话。
旁边执酒壶的猥琐老头抹了把嘴角边的酒渍,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自语:“破军如虎,杀伐不生。”
胖子哀嚎半晌才艰难爬起来,他很冤,不是一点冤,为了不被男人找到,之前已经用两壶虎跑孝敬任君,就为了得到男人进城的消息,哪知道之前两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躲在福禄街的女人楼里,正准备对那丰腴女人提枪上阵一番抄练时,这个男人从天而降,踏破青楼屋顶,把他从床上光溜溜的提下来,胯下斗志昂扬的玩意瞬间趴下。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后还他妈能不能举,要是没了这玩意,死的心都有。
胖子在心里已经把任君祖宗十八代问候三遍,算准是这小子告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被他问候祖宗的男人,此时也正鼻青脸肿的缩在被窝里欲哭无泪。
胖子终于从“莫大委屈”中反神,提着还没系带的裤子张口骂道:“挨千刀的死蛮子,你爹死了还是你娘出丧了,老子以后要是不举,做鬼也把你那点玩意掰断。”
然后胖子一挤眼睛,眼泪顺势滑下,“老大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这龟儿子二话不说就把我从床上拖下来,还打我,还骂我是猪,我哪里像猪了啦,只不过长得稍微丰满点,这个不得好死的东西,老大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慕北陵嘴角狠狠抽搐,看着胖子坐在地上双手捶地的模样,像极了福禄街上的老鸨子,堵在那些不肯给过夜费的穷鬼门前呼天喊地的样子。
慕北陵欲哭无泪,心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活宝,笑骂道:“滚起来,好歹也是大将军,要是被手下看见也不觉得丢人。”
“我不,你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起来。”胖子打定主意做个癞皮狗。
被骂的体无完肤的魁梧男人不气反笑,视线慢慢转向胖子,十指交叉,微微用力,发出噼里啪啦骨骼错响声,“不起来正好,省得等会还有躺地上。”
胖子闻言缩起脑袋,针扎似的从地上一弹而起,唯唯诺诺站到一旁。
慕北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真是一物还得一物降啊。
武蛮冷哼一声,松开十指,转问道:“伤势如何?”
慕北陵笑道:“没什么大碍,现在生力已经能运转,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武蛮点头,“那就好。”
不多说一个字。
慕北陵从来不认为眼前的男人可以和呆若蛮牛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相反这一堂人里除了老头以外,就连他也自认为不如男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提半个字,问就答,不问便不多嘴,而且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
犹记得小时候同桌坑着米糠饼时,母亲曾笑言让他以后好好保护这个兄弟,哪知那时还不喑世事的少年已经倔强说,“我以后一定要比北陵早死”。
这句话到现在慕北陵还记得清楚,当时小,没怎么当回事,现在想来,不仅是一句童言,更是一句誓言。
“蓟城那边如何了?”
武蛮面色不改,道:“没什么问题,把羊蒙留在那边,不怕襄砚那个婆娘。”
慕北陵点点头,很放心。
皇甫方士去而复返,进门便见还在抽泣的胖子,再看了眼蹲在木轮车旁的魁梧男人,当即明白怎么回事,摇头笑了笑。
慕北陵小声问道:“籽儿睡了?”
皇甫方士“嗯”了一声,来到旁边坐下,朝武蛮说道:“方才我还和主上说你和林钩换防的事,武越五天后去临水,我打算让你和我们一起去,林钩接替你在蓟城的职务,另一方面蓟城资源多,他也能大展拳脚。”
林钩一听,连忙兴冲冲的表态:“我要去,什么时候出发?现在还是明天一早。”他恨不得立刻从魁梧男人面前消失。
武蛮舌尖舔过嘴唇,冷笑道:“你很希望看不见我?”
林钩哆嗦两下,艰难堆起笑脸,“怎么会,你只要不打死我,给咱留口气,咱也巴不得天天和你腻在一起。”
武蛮骂道:“滚蛋。”
慕北陵伸手平压,制止两个冤家你来我往,说道:“尉迟将军的十万军队现在正准别分到四旗,等分好后你就带人去蓟城,记着,让你过去不是当老爷的,蓟城是西夜兵城,那里的资源壁赤比不了,你要是做不出成绩来,下次我就让你天天和蛮子待在一起。”
林钩只觉下体一凉,立正表态:“老大放心,包您满意,指不定咱还能在蓟城给你找个烈马娘们暖床呢。”
慕北陵笑起挥手赶人:“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顶着猪头的胖子如临大赦,一溜烟往外跑出,慕北陵再添一句,“你他娘躲着点人,也不嫌寒碜。”
胖子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闪身没入夜色。
几人再聊几句,武蛮亲自推车送慕北陵回房。
……
朝城的夜色总是灯红酒绿,酒客们从一个个酒馆出来,又扎进一个个饭馆,端着破碗的褴褛乞丐蹲在街角边三五成群,这个时候是他们一天中最赚钱的时候,那些晕晕乎乎的过往酒客说不定脑子短路,掏出袋子钱施舍给他们,也是为了显摆,也是因为迷迷糊糊。
而这偌大的古老城池中,正中心的那方红砖高墙内却冷清的很,冷清的夹杂些许萧肃。
西鸾殿的大厅中灯火辉煌,十九盏九臂青铜灯依次摆在大殿四周,鲜红帷帐横拉在几根水缸粗细的漆红柱子上,红布上盖着明黄织纱,柱子上雕龙画凤,无处不在彰显王权威仪。
黄金嵌宝石的龙椅上,明黄龙袍男子手肘抵在案桌上,双掌托腮正襟危坐,案桌上堆着厚厚一摞各地发来的密函。
大殿下,锦绣蟒袍中年人合手站立,面若涂朱,肌若凝脂,头戴宝冠。中年人对面,身着九兽呑炎铠的三叉金冠将军按剑而立,此人生的俊俏,眉宇间颇有几分清秀之色,眼瞳清明,唯有那清明之下时而闪过的杀伐之气,表明男人绝不一般的身份。
武天秀脑袋落在案桌上,十指使劲抠着黑发。
蟒袍中年人冉眉微蹙,不发一言。
大殿中,气氛颇为凝固。
过的分许,武天秀抬起头,抓起最上面一本密函展开看了看,随手丢掉,再拿一本,再丢,如此几番,密函散落一地。执拂尘的阉奴弓着腰一本一本捡起来,不敢放回案桌,就堆在龙袍男子看不见的桌角边。
桌上还剩几本,武天秀重重吸口凉气,双手扫过桌面,密函稀里哗啦散落,“你们都看看,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蓟城,壁赤,襄砚,临水,扶苏,尚城发来的,都看看,孤的一切,就要毁在这两个人手里。”
武天秀起身望向敞开的殿门,殿外于是广场空无一物,偶尔夜风卷起几片树叶旋转飞扬,“一个是孤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是孤曾经的臣子,现在,他们的刀都快架在孤的脖子上了。”
清秀将军抱拳拜道:“大王放心,此等叛国辱王之辈,必遭天谴,末将当誓死捍卫天子之威,决不让宵小之流踏进朝城半步。”
武天秀颓然坐下,眼神空洞,“孤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栗飞将军啦。”
原来此人赫然镇守北疆十载,有玉面罗刹之称的北玄武,栗飞大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