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北陵勉强能起身时,已经是第二天黄昏。尹磊调制的草药药效极好,不仅有助于恢复伤势,还能帮助调动生力。
林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木头轮车,用栎木芯做成的,太师椅样式,四脚上装了四个木轮子,坐垫也特意铺上厚厚的羽棉。木轮车送过来时籽儿特意坐上去试了试,舒服的很。
慕北陵扶着床弦移动到木轮车上坐下,左肩上横贯伤口时不时还会渗出血液,一个时辰前他已经能重新调动生力,眼下碧绿色的生机之力正覆盖在伤口上,一颗不停歇的恢复伤势。
籽儿异常暖意拿来床绣花棉被盖在他身上,然后走到车后扶着把手推他出去。
这车子和慕北陵加起来怎么也有两百来斤,小丫头推起来却没有一点吃力感。
出门刚到回廊转角,碰到准备过来的尹磊,尹磊见状忙跑上前换下籽儿,亲自推车。
穿着鹅黄素衣的小丫头乐的轻松,一跳三蹦跟在一旁。
至前堂,皇甫方士正伏案写着什么,猥琐老头一如往常翘着二郎腿,斜躺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灌着酒,见慕北陵过来,扯开嗓子嚎道:“哟,咱们的大英雄来了,来,来,这来坐,别再伤到您老人家精贵的身子。”
声音惊动皇甫方士,中年人放下毡笔,凑近前恭谨施礼。
籽儿朝老头扬了扬粉拳,娇斥道:“死老头子,再敢胡说,撕了你这张破嘴。”
老头嘿嘿笑起,不以为意。
慕北陵懒得理神神叨叨的猥琐老头,扯着还显嘶哑的嗓音问道:“朝城现在的情况如何?临水襄砚的动向如何?”
尹磊将木轮车推到下手首位旁,皇甫方士回身坐到椅子上,回道:“据御风旗的消息,北疆的大将栗飞已经领十八万大军回朝,现在正在朝城布防,武天秀此举是有意放弃北疆战线,南元郑王那便暂时还没有异动,但如果南元借机南下的话,估计会对我们北上产生一些影响。”
慕北陵道:“具体说说。”
皇甫方士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南元郑王此次陈兵北境,乃是打着为世子报仇的旗号,不过前两天有消息指出郑简已经回到南元朝城,郑王于此拒不退兵,还不断想北疆陈兵,看来他也是看上西夜这块肥肉,想从中分一杯羹。”
慕北陵皱眉道:“不是说郑简已经死了么,为何突然又回到南元?”
皇甫方士道:“此事也是这两日才传来的,而且缙候武越给我们发来的密信中,也有指此事,南元和西夜这么多年来一直战乱不断,之所以郑王前些日子愿意和亲,一部分原因是尉迟镜出兵攻打夏凉,连下三城,让郑王感到压力,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郑王借和亲之名,探明西夜的底蕴到底有多强,眼下西夜分崩离析,以郑王爱贪便宜的性子,他不来才是怪事。”
慕北陵点点头,“如果真是如此,便是说我们即便攻下朝城,还是要面对南元大军?”
皇甫方士不可置否点头道:“确实如此,而且北疆边防北侧,南元大军可以一路南下至朝城,属下以为郑王现在也在等,等我们兵压朝城时,就会举兵南下,若是我们能赢,他便会抢在之前向朝城北面发动攻势,最后借机向我们要报酬,若是武天秀赢,他便会兵戈直指我们,最后落个勤王的名声,同样能得到大批回报。”
慕北陵嗤笑道:“这个老狐狸倒是两边都能占便宜,不过想从我这里占便宜,就看他有么有这个本事。”
一想到孙玉英正是因为南元世子郑简而死,他就对郑王恨得牙痒痒。
皇甫方士抿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夏凉近段时间有西进的迹象,徐邺现在已经陈兵七万,还有大批军队正从岐西,镐郦往徐邺汇合,属下猜测他们恐怕有意徽城,另外,据我们安插在夏凉的探子来报,中间好像有齐国公的身影。”
慕北陵“哦?”了一声,说道:“齐国公?他也想搀和进来?”
刚说到这里,慕北陵突然想到一件事,“夏凉大军的动向武越应该也知道,但他还敢大张旗鼓收下襄砚,难道就不怕刚到手的费肥肉再被人叼去?还是说他知道夏凉人不会对襄砚动手?他和齐国公……”
皇甫方士打断他的话,“属下也是这么想的,齐国公兵变不成,逃入西凉,之后就有夏凉大军突袭襄砚徽城,主上可能还有一事不知,二十年前还年幼的武天秀登基时,都仲景本想取武越项上人头,正是齐国公从中阻拦,才保下武越性命,而且当时有传言齐国公想让武越即位,只可惜庶从嫡立,武天秀最后还是凭借长子身份即位。”
慕北陵暗自咂摸,武天秀,武越,齐国公,王家真是一盘烂棋,就为了朝堂上那把椅子,不惜闹得举国哀怨。
然后慕北陵想了想,说道:“襄砚离我们太远,我们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去,蓟城又是襄砚徽城通向壁赤朝城的要道,等这里安定下来,就让蛮子回来,让林钩带人去蓟城驻守。”
皇甫方士点点头,“此法甚好,有林钩在蓟城,夏凉人便不敢轻易来犯,毕竟有前车之鉴,而且这样一来还能把襄砚和武越隔绝开来,他们想有什么动作,必须经过我们眼皮子低下。”
此时,去而复返的尹磊端来汤药,慕北陵接过土碗三两下喝的精光,眉头狠狠皱了皱,前两日没觉得这药这么苦,今天再喝简直难以下咽。
籽儿从怀里掏出颗包好的酥糖喂进慕北陵口中,小丫头笑的天真烂漫,惹得慕北陵也是忍俊不禁。
一旁的猥琐老头对小丫头此举嗤之以鼻,咕噜一句“这么大个人了,喝点药也那么难受,没出息。”
籽儿瞬间暴起,犹如头被惹怒的小狮子,张牙舞爪冲向老头。
老头怪叫一声,提着葫芦围着桌椅打转,小丫头愣是没追上。
“嘿嘿,小东西,这样就像追到老子,老子当年可是被人追了三州之地,那些狗日的也没追到。”
小丫头鼓胀起腮帮子,撸起袖子,伸出葱结般的小指头指着老头,斥道:“死老头,有种别跑,跟姑奶奶好好打一架。”
老头眼露不屑,“让我和你这个小东西打?老子又不傻。”
小丫头更气,接连追了几圈,才被头大如斗的慕北陵喝止,“行了行了,都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和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
老头嘿嘿笑起,面不红气不喘,等到慕北陵没注意时才小声嘀咕道:“也就你小子把她当人。”
老头一摇三摆斜靠在椅子上坐下,晃了晃酒葫芦,酒已经没了,左右望了一圈,最后视线锁定在慕北陵身后的空荡处,“喂,姑苏家的小子,去,给老子打点酒来。”
四下无声,没有反应。
老土伸出手指掏了掏鼻孔,满脸不爽,下一刻,他突然舌尖轻顶,一道气劲从掬起的口边射出,携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劲道,打在那处空气上。
空间微微荡漾,就像这片空气突然化成清池水面,泛起层层波纹,一袭黑衣的姑苏坤随即现身,眼中惊恐异常。
皇甫方士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中隐现杀机,姑苏夜部,杀人衙门,这已经是慕北陵第二次身受重伤,而且是在黑衣中年人严密保护下。
姑苏坤如临大敌呆立当场。
慕北陵不明所以,正想开口,却被老头抢先放出话茬:“姓姑苏的人,连自己主子都保护不了,和废物有什么差别?”
慕北陵到嘴边的话还没出口,又被老头抢先噎下,“不对,还是有却别,废物不会替老子打酒。”
老头扬了扬酒葫芦。
姑苏坤脸色清白相间,冷声回道:“司郎与尉迟镜乃公平一战,属下虽有失职之嫌,也是怕司郎心境被破。”
老头坐直身子,饶有兴趣的瞥男人一眼,而后放声大笑:“狗屁心境,姑苏家这把只会杀人的刀,什么时候变成婆婆妈妈的娘们了,还是说姑苏清尘那个老不死的没教好你们?”
姑苏坤怒意升腾。
慕北陵有心开口,却被一旁的皇甫方士眼色阻止。
老头重新背靠在椅背上,讽刺道:“姑苏小娃,有谱别朝老子摆,有气别朝老子撒,就你,还不够格,换句话说,就算你们那个有围棋国手之称的姑苏清尘在这,老子一样骂他,别傻站了,给老子打酒去啊。”
老头手腕一抖,酒葫芦在空中划出条美妙弧度,飞翔姑苏坤。
然而姑苏坤并没有要接住的意思,任由酒葫芦飞过最高点,落向脚边地上。
老土笑容缓缓凝固,素来迷离的眸子逐渐变得冰冷。就像头随时准备暴起亘古野兽,杀意凛然。
木轮车旁,籽儿怔怔发神,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被那股气机牵引时,眸子里闪起一抹紫金气色。
空气死寂。
下一瞬间,就当酒葫芦即将落地的刹那,黑衣男子动了,俯下身子闪电般探手抓住葫芦。
葫芦没落地。
老头眼中的冰冷飞速消退,重归笑看苍生。
籽儿用力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姑苏坤拿着酒葫芦一言不发朝外走去。
这边,皇甫方士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