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不是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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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 请问你刚才说的姓范的女人是谁?”

刘文城,也就是来找死者周娜的那个男人, 现在抹得脸像花猫一样坐在椅子上。对于沈固的问题,他吭吭吃吃回答不出来。沈固皱皱眉:“刘先生, 要知道你提供的任何线索都可能对我们破案有帮助。周女士死于心肌梗塞,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我们将以心脏病猝死做出结论。”

刘文城稍微抬起头,眼睛在黑瓷魂瓶上转了转,半天才吭吃出一句:“我不知道,娜娜也可能……不过她立过遗嘱,说她的东西身后都留给我。”

小黑子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毫不客气地说:“反正东西都是你的, 她死不死活不活就无所谓了吧?”

刘文城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反而硬气了起来:“警察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娜娜是相互把对方立做遗产第一继承人的,两份遗嘱我这里都有。再说心肌梗塞是你们说的, 也不是我说的。”

小黑子气得就要跳起来, 沈固压住他,拿起黑瓷魂瓶:“既然这样,我们可以走了。”

刘文城急了:“那是娜娜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拿走?”

沈固淡淡地说:“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件瓷器是一位姓范的女士从她丈夫那里继承的遗产之一,而周娜女士涉嫌财产来源不明,因此这件东西我们必须先予封存。”

刘文城一下子急了,跳起来拦在沈固前面:“那是我们的东西!”

沈固用一只手提着那魂瓶在半空中不紧不慢地晃:“是吗?那请说明这东西的来历。”

刘文城的眼珠子就跟着沈固的手在晃,恨不能把那魂瓶吞到肚子里去的模样, 半天,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东西,是娜娜的朋友送给她的。”

“是什么朋友这么慷慨呢?”

刘文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坐了下来:“我说,我说就是了……”

“娜娜以前……你们既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肯定也知道,娜娜被人包养过。不过那不是她自愿的啊!那时候我们特别困难,做生意赔了,欠了一大笔钱,娜娜没办法……那老家伙有的是钱,想娜娜想了半年多了,出手倒也挺大方的,给我们把债还了,娜娜就跟了他。老家伙对她还不错,但是他家里的老婆太厉害,还上门去打过娜娜。后来娜娜手头活动了点,就想离开。老家伙不让,说娜娜如果给他送终,将来就把家里的传家宝给她。”

小黑子点点魂瓶:“就是这个?”

刘文城看他的手敲在魂瓶上,几乎要跳起来:“那个是宋代的瓷器啊!敲裂了!”

沈固把魂瓶放回原来的箱子里:“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损毁东西。你接着说。”

刘文城悻悻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家伙怕娜娜不放心,就把这东西拿到他给娜娜买的房子里放着。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死了,听说是跟老婆吵架,一激动,脑溢血死了。娜娜知道老家伙死了他老婆肯定不会放着房子什么的都给娜娜,而且老家伙的老婆娘家有个人在当地做什么官的,那是人家的地盘,讨不了好,就带着这东西先到了滨海。我一直是在外地打工。我们说好了,我在外头站住脚,老家伙死了,娜娜就带着东西先到别的地方躲一躲,等老家伙家里不追究了,再去跟我会合。前天……前天我忽然接到娜娜电话,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说她觉得房子里总有人在盯着她,她害怕什么的……我也怕是老家伙的老婆雇了人来难为娜娜,就叫她赶紧到我那儿去,可她说她走不了,叫我赶紧过来,我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赶过来,谁知道……”

沈固一扬眉:“她为什么说她走不了?有人限制她的行动吗?”

刘文城迷惑地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娜娜说她病了,光是哭,哦对了,她还说老家伙要回来找她什么的。不过我估计她那是病得糊涂了,老家伙要回来找她,除非是成了鬼!”说完,他自以为幽默地干笑了两声。

沈固和小黑子可没心思附和他的冷笑话。刘文城笑了两声就把后面的吞回去了,嗫嚅着说:“警察同志,事情就是这样。娜娜以前身体是很好,但我也听说过有人感冒就引起心肌炎什么的,所以她也可能是心脏病死的。不过这瓷器确实是老家伙留给她的,这算是她的东西吧?不算来源不明吧?”

小黑子厌恶地看他一眼,故意刺激他:“这可不一定。除非有本人的书面赠予,否则人家那边起诉的话,这东西就是人家的。”

刘文城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起诉?姓范的女人还敢起诉?老家伙说不定就是她故意弄死的,娜娜说不定也是她雇人害的!”

沈固冷冷地说:“你不是说周娜女士可能死于心脏病吗?”

刘文城愣了愣,结巴道:“我,我刚才也是顺着你们说的,娜娜她以前没心脏病,不过,也许……”

沈固算是看清楚了他的嘴脸,站起身来:“刘先生,现在案情正在调查中,我们希望你能继承配合我们。”

刘文城眼睛只看着魂瓶:“那这个东西……”

沈固考虑了一下:“这东西我们可以先留在这里,但你必须留在本市配合我们调查。”

刘文城露出为难的表情,在嗓子眼里嘀咕了几句,终于还是答应了:“不过警察同志,这案子你们什么时候能结案?还有这东西,最后会判给娜娜吧?”

小黑子瞪着眼,很想给他一拳,最后还是忍住了,走到门口,才用力呸了一声。

“你觉得是那魂瓶有问题?”钟乐岑一边问,一边剥一个咸鸭蛋黄放到沈固粥碗里,惹来钟乐洋嫉妒的斜视,钟乐岑只好给他也剥一个。

沈固一口下去,粥就少了半碗。这几天他们在现场反复勘查,但确实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柳五是个严谨人,只认证据,但沈固总是觉得周娜死时的姿势有问题,所以还是对钟乐岑兄弟提起了。

“死者当时的姿势,就像是被人往前拖,而且她头对着床,这魂瓶就藏在床盒子里。死者是被活活吓死的,如果什么也没看见,她害怕什么?只是法医在尸体上没有检查出任何外伤的痕迹,所以没有证据。”

钟乐岑皱起眉:“你是说,有东西在拖着她,但那不是人?”

“如果是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钟乐洋插嘴:“这好办啊,拿张符纸在死者手腕上擦一下,有没有痕迹一目了然。”

沈固苦笑一下:“按理说办案子这种态度很不正确,不过,现在这种事我想不信也不行了。乐岑又说那是个魂瓶,我现在听着这名字都起疑心。”

钟乐洋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要不然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钟乐岑无奈地看一眼弟弟,问沈固:“我能跟你去看看吗?”

沈固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他去看看,刚点了点头,手机就响了,小黑子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沈哥,今天那个刘文城一早就来嚷嚷了,说魂瓶丢了!”

沈固带着钟乐岑兄弟赶到泛海小区,刘文城正拉着小黑子不撒手:“伍警官,真的丢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丢的,你们得给我找回来啊!”

小黑子烦他烦得要死,勉强忍着气听他叫唤,一见沈固来了如同见到救星:“沈哥你过来了——哟,钟哥也过来了?这位是——”

沈固简单介绍一句就进了屋子。屋子里一切摆设都跟前几天毫无两样,只是床盒子掀开着,柳编箱子敞开,魂瓶无影无踪。刘文城跟着进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警官,我就中午出去吃了个饭,回来屋子里什么异样也没有,睡起午觉来我想再看看东西,打开床一看——东西就没了!”

小黑子跟过来,小声在沈固耳边说:“窗台什么的都检查过了,没有留任何痕迹,门锁也没有撬过的痕迹。”

沈固回头问刘文城:“你在滨海有熟人吗?或者周娜有熟人吗?”

刘文城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当初就是因为在滨海没人认识她娜娜才过来的,房子也是现买的。”

沈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窗台上装着防盗窗,不撬是根本不可能进来的。小黑子在一边说:“这个小区有保安,陌生人进出都要登记,就是中午一点到一点十五分保安交班,来接班的这个因为要送孩子上学,一般晚来一会,所以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没人。作案的人看来很熟悉这小区的情况,而且盯了很久了。十分钟撬门拿东西走人,手脚够快的。”

沈固突然想起一个人,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过了一会才说:“你在这里再看看,问问小区有没有什么摄像头可查,我是想带乐岑去看看那尸体。”

带着钟乐岑兄弟走出小区,沈固立刻拨了个电话,但电话里甜美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沉着脸挂断,转头对钟乐岑说:“问一下寂莲的人,牌九这些天有没有过去?如果有,能不能给我联系上?”

钟乐岑愣了一下:“你说是牌九把魂瓶——”

沈固咬着牙冷笑了一下:“十分钟,那小子有这个本事。你之前不是在这儿碰见过他么?他早就来踩点了。无法无天,是他干得出来的事!”

钟乐岑小心地劝他:“我现在给非非打电话,要是找到人,你别那么着急啊。”

沈固怒气冲冲:“能不着急吗?如果周娜真是因为那魂瓶死的,那牌九呢?恐怕到时候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钟乐岑给寂莲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挂断了,抬头看着沈固:“我问过非非了,他说牌九这几天没露过面,要是看见人,他会马上给我打电话。”

沈固虽然着急,但这时候也没办法:“走,先去看看尸体。”

柳五对于沈固把两个外人带来很不满意,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沈固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尸体放在冷藏柜里,脸上还凝结着那个恐怖的表情。钟乐洋背对着柳五掏出一张符纸在周娜的手腕上擦了一下,再翻过来看看——纸上有一层明显的黑色。钟家兄弟两人对看一眼,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了。沈固看他俩的样子心里就一沉,跟柳五打了个招呼就把两人带了出来:“是有——”

钟乐洋表情难得严肃:“是。人都死了好几天了,还能留下这么明显的颜色,这鬼的怨念不算小。”

沈固一拳砸在手心里:“这魂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是传家之宝,应该从前也没出过事才对,怎么这次就出事了?”

钟乐洋摇头:“不。也许并不是没死过人,只是都被定性为病死了。而且以前没出事,不能保证这次不出事,这种东西的出现是没什么规律的。”

钟乐岑一直在沉思,这时候才轻声说:“那个魂瓶到底是什么模样的?照片上看不清楚。”

沈固猛然想起来,赶紧把自己看到的图案说了一遍:“你说魂瓶是给死者储存粮食的,可这个瓶子根本没有瓶口,就是个封闭的,怎么能装东西?”

钟乐岑手指按着太阳穴想了想:“也可能,这不是魂瓶。你说的像蛇一样的图案,可能是蟠虺纹,而素面上有小圆点叫做乳钉纹,这两种都是古代玉器上的装饰图案。”

沈固对此确实一窍不通:“总不是说这是玉吧?”玉和瓷器他总还能分清。

“不。我是说,这些图案不该在魂瓶上出现,这说明我上次的判断是错的,这不是魂瓶。”

“那是什么东西?”

“蟠虺纹就是蛇,乳钉文代表星空……但是这两种图案组合在一起……”

钟乐洋在道术上比哥哥强得多,这些杂学旁收的东西却是远远不行,两个人就都看着钟乐岑。钟乐岑喃喃自语:“蛇在古代人眼中其实是长生的标志,因为蛇能蜕皮,所以古人认为它能一次次的重生。你说那像个牌坊,牌坊应该只有门头,下面是空的。瓷器上用两种不同的图案来装饰,说明是用乳钉纹来代表了空的那一部分……门的下面是星空,门的下面是星空……”

钟乐洋小声插嘴:“会不会说这门是在星空之上?”

“在星空之上?什么门在星空之上?”

钟乐洋被问住了,底气不足地说:“广寒宫?”

钟乐岑无奈地摇了摇头:“别胡说了。”

沈固沉着脸听他们说了这半天,还是个不得头绪:“你慢慢想,我先安排人找牌九。哪怕这小子担个盗窃的罪名,也比莫名其妙死了强!”

非非放下钟乐岑的电话,心里不大舒服。牌九好几天没出现过了。上次沈固出现,牌九那表情——他一看就明白,这是正主儿。那表情要多露骨有多露骨,真奇怪沈固居然没发现,果然人不能事事精明,总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非非,你怎么这么个表情?”六点伸着头看他,“谁惹你了?”

非非摸摸脸:“怎么了?”

六点咂咂嘴:“真该弄面镜子给你照照,那表情,跟灌了一缸醋似的。”

非非变脸:“胡说八道!西点店的东西送来没有?”

六点吐了吐舌头,掉头跑了:“我去看看。”

非非郁闷地趴在吧台上——难道真是这种表情?切!他也是阅人无数啦,会吃醋?吃醋这两个字怎么写?再说了,这才认识多久?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呸!

自我安慰着,非非很无聊地熬过了一天,直到十一点准时打烊,懒懒散散地回到租的房子。打开门,他一只手关门一只手去开灯,灯光啪地亮起来,照见地板上躺着的人,吓得他脱口叫了一声。那人懒洋洋地把头撑起来:“回来了?”

非非怒视他:“你怎么跑进我家来的?”

牌九不在意地笑笑:“开了门就进来了。”

“你——”非非指着他,“你私入民宅!”

牌九又躺回去:“对啊,怎么样?”

非非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然想起钟乐岑的叮嘱,赶紧去摸手机,刚刚找到钟乐岑的手机号,眼前人影一晃,牌九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眼前,一把把手机夺了过去:“给谁打电话?”

非非吓了一跳,这人怎么没半点声音的?

“你管我!手机还我!”

牌九看了一眼,直接把手机卡抠出来揣兜里了:“今天别打电话。”

非非愣了一下,本来要跳脚的,却被他声音里的悲伤惊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牌九重新躺回去,看着窗外的夜空:“今天别打。明天我就走了,等我走了,你再告诉他们。”

非非迟疑一下,坐到他身边:“你喜欢沈大哥吧?”

牌九仍旧看着夜空,半天,笑了一下:“是啊,你眼睛尖。”

非非看他一会,回身去把灯关上,回来在他身边也躺下:“你追过他?”

牌九沉默良久:“没有。我以为他不是。”

非非也不说话了。两人躺了很久,直到月亮升上来,能从窗户里看见。今天正是十五,月亮既圆且大,黄得像金子做的。牌九忽然坐起身来:“嗨,今天晚上收容我一下呗?”

非非有点想笑:“行啊,不过你睡地板。”

牌九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太小气了吧。我去洗个澡。对了,我带了件行李过来,放在你那桌子上了,是件瓷器,别给我砸了,要回去交差的。”

非非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就给你砸了!”

牌九笑了一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非非继续躺着,看月光照进他的屋子,一直照到桌子上。虽然没开灯,屋子里也还是挺亮的。桌子上那东西是个盒子,非非好奇心起,对着卫生间里喊了一声:“能看看吗?”

牌九在里头答了一句:“随便,就是别砸了。”

非非一骨碌爬起来去打开盒子,黑乌乌的一件东西,他一时没看清楚是什么,于是把眼睛凑得很近。月光从侧面照在那东西上,就见那黑色的东西渐渐亮起来,尤其是下半部分,呈现出夜空般的深蓝色,而在上半部分,一直漆黑的颜色里渐渐浮出红色来,非非把眼睛贴得更近,发现那红色慢慢变成三个字。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牌九听到声音猛地蹿出来,却只看见他仰天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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