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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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溪, 现在叫做平水江,是绍兴的一个旅游景点。沈固和钟乐岑跟着旅游团坐完了火车坐汽车, 一路颠簸到目的地已经快天黑了。钟乐岑一进旅馆房间就倒在床上:“快散架了。”

沈固倒还没什么感觉。从前训练的时候,跑一天都能熬下来, 何况只是坐车:“先洗个澡再睡。”进入六月份,这里的天气明显比滨海热多了。

钟乐岑打个滚:“懒得洗……”

沈固轻笑,走过来把他拉起来:“就累成这样?”

钟乐岑赖在他身上不动:“走路都比这舒服。”

沈固坐在床边上,手搂着钟乐岑的腰,下巴压着他柔软的头发,觉得他身上一股青草味儿。昨天晚上送走钟乐洋,他们两个也就上了火车, 算来算去, 从海边上说了那些话之后,两个人居然还没独处过呢。

沈固用嘴唇碰碰钟乐岑的头发,然后顺着鬓边开始往下滑,钟乐岑一颤, 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沈固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笑:“紧张什么?”然后顺便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钟乐岑小声叫了一声, 手一下攥住他的衣角:“痒痒——”

沈固噗一声笑了出来,手上一用劲,把钟乐岑整个人抱到腿上:“你哪儿不痒痒?”说着,手已经不老实地往他衣摆里头钻。

钟乐岑这回倒再没叫痒,乖乖地靠着,任凭沈固上下其手。他还从来没跟沈固贴得这么近。在信号山上阴兵剿灭百鬼那时,他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虽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沈固,却是半点旖旎的心情都没有。这会就不一样了。沈固的手掌上一层薄茧,摸在身上有些粗糙,温度却是特别的高,带着火似的。钟乐岑觉得胸口里跳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自己都听见了。沈固一颗颗解他的衬衫扣子,嘴唇也沿着耳朵往下走。钟乐岑稍微偏偏头,沈固立刻捉了住他的嘴唇,用舌尖轻轻描绘起来。钟乐岑迟疑着张开嘴,沈固觉得一个温软滑腻的小东西跟自己的舌尖一碰,立刻又缩了回去,心里猛地一热,勒紧了怀里的人就激烈地吻了下去。

钟乐岑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沈固从胸膛里挤出去了,衬衫上最后一颗扣子给扯飞了,晕头转向之中整个人都陷进了被褥里,沈固的吻已经有点撕咬的意味,一直顺着脖子滑到胸前,含住了一边轻轻咬了一口。钟乐岑一声轻叫,伸手抓了一下,但沈固的头发太短,什么也没抓住。沈固闷声笑了一下,头也不抬地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钟乐岑恼羞成怒,用力掐了他一下,换来沈固又一下稍微重一点的啮咬:“想干什么?”

钟乐岑正想说话,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沈固一把拖过被子把他包住,抬头瞪着屋角里飘浮的影子:“欧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冶子背对着他们飘在半空中,望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不语。钟乐岑赶紧拉起衬衫扣上,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欧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沈固恨得直咬牙,钟乐岑伸手拉着他的手,小声说:“你别急,或许欧先生是有事呢。”

欧冶子仍旧背对着他们,缓缓道:“故地重游,触景生情,见谅。”

沈固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有这么触景生情的吗?要不然你早点出来,要不然干脆不要出来,这么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

钟乐岑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欧先生,在下一直有个疑问,为何先生当年会存身于泰阿剑中?又为何——愿意现身相助我们?”

这个问题沈固也想知道答案,所以暂时压了压心火,伸手搂住钟乐岑,等着听欧冶子的回答。但欧冶子并没有立刻说话,半晌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吾欲趁夜色前往旧地一观,可否?”

欧冶子现在是寄身在沈固的瑞士军刀里,所以他要去哪,只有让人带着军刀去。沈固也只好把军刀装进衣袋里,拉着钟乐岑走了出去。

若耶溪的源头在若耶山,山下本来有个水潭,现在已经改建成平水江水库了,虽然是夜间,也有游人在水库边三两散步。欧冶子飘浮在沈钟两人身边,沉默地看着周围的景色,脸上流露出怅然的神情。绕着水库走了半圈,他忽然离开道路,向斜里飘过去。沈固和钟乐岑对看一眼,也跟了过去。

欧冶子飘飘停停,专走偏僻的地方,好像是在辨认着旧路,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山坡上停了下来,环视四周,良久,低声喟叹:“旧地已改……”

沈固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问钟乐岑:“这是什么地方?”

钟乐岑也摸不着头脑:“铸剑的地方?也不对啊。”

欧冶子这次回答了:“非也。此乃吾与干将初识之地。”

钟乐岑啊了一声,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先生以身祭炉,是为了干将?”

欧冶子半透明的身形猛然一震,回过头来:“汝何以知之?”

钟乐岑也是突然之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现在倒被问住了:“这——”沈固看欧冶子脸上肌肉绷得死紧,倒怕他恼羞成怒什么的,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钟乐岑身前。

欧冶子看了他一会,忽然苦笑了一下,又转回身去:“不错。吾一人不死,则二人同死,与其同死,不如留一人在世……”

钟乐岑的脑子急剧地活动着,猜测道:“难道是楚王——”

欧冶子突然握紧了拳,片刻,慢慢放松下来,目视远方,缓缓开口:“吾与干将初识即在此地。彼时吾已从师学艺,干将犹一顽童而已……”他声音平和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像吹过水面的风一样,连那浓重的口音听起来也不那么别扭了,“……干将称吾为师,实则并未行礼。后干将返吴,艺亦大成,楚王闻吾二人之名,各令甲兵三百携重金往二国,名为聘之,实为挟势以迫。彼时吾意尚甚喜,谓可相见,不意楚王心怀叵测,恐吾二人日后所铸之剑更胜今日,意欲剑成之日,将吾二人杀死于炉边。”

沈固对他文绉绉的话听得很吃力,但欧冶子说得极慢,倒也能听出个大概来。钟乐岑比他听得更明白,忍不住说:“所以先生告知楚王,能为他铸一柄聚阴之剑,让他放过干将?”

欧冶子微微点了点头:“彼时干将已然娶妻,吾则孑然一身,虽死而无所牵挂……”

钟乐岑沉默了一会,轻声问:“先生对干将的一片心意,干将知道么?”

欧冶子静立着,良久,微微地摇了摇头。沈固心里也不由黯然了一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死去却无人知晓,难怪欧冶子肯现身出来帮自己剿灭百鬼,原来也是同病相怜。

欧冶子怔怔地站了一会,低声道:“干将此后如何?”

干将莫邪的传说,沈固也是知道的,毕竟课本上不是有《眉间尺》这篇课文么?但是他还没说话,钟乐岑已经抢着说:“干将此后回到吴国过得很好。他和莫邪也铸出了不少宝剑,在后世留下了不小的名声。”

沈固看他一眼,没说话。片刻之后,欧冶子轻声笑了一下:“如此,吾意足矣。”他忽然回过身来,“劳子二人相送,吾无可报,唯金铁之英一枚相赠,望勿弃。”他一扬手,一道赤金色光芒划过,从沈固右肩直插了进去。沈固只觉从肩头到手臂一凉,本能地一甩手,手里突然多了一柄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东西,看上去像金属的,但握在手里却半点份量也没有。欧冶子望着他说:“此为吾采金铁数年所凝,可长可短,可曲可直,子天性带煞,用之相宜,可尽其威。然兵者主凶,亦勿轻现。世间唯缘无定,子二人能得相守,望珍重之。吾去也。”余音之中,他的身体突然拉长,化为一道微光,投入了平水江水库。夜色之中,水库依然平静,并看不出刚才有一个千年的灵魂进入其中……

走出火车站,钟乐岑长长伸了个懒腰:“哎呀,可算到家了。”

沈固一只手拎着背包,微微一笑:“到家好好睡。早知道就该坐飞机回来。”钟乐岑择床,在火车上晃荡着死活睡不着,一夜就是一对黑眼圈。

钟乐岑打个呵欠:“飞机太贵……”送走了欧冶子,他的铁公鸡脾气又开始发作,也不跟旅游团了,第二天一早就叫人家退了钱提前了滨海市。

沈固一手拉着他在人流中穿梭:“行,今天别去诊所了,在家里好好补一觉。”

火车站广场上到处是人,沈固和钟乐岑正要去打车,前面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在喊着什么,沈固拉了钟乐岑一把:“过去看看。”

一群人围成一圈,有人在打电话:“120吗?火车站广场有个老太太犯病了,看着像心脏病,你们快点过来看看呀!”

钟乐岑一听就振作起来:“心脏病?我是医生,麻烦让我进去看看!”

沈固左右一扒拉分开一条道,钟乐岑挤进去看了一眼就叫起来:“沈固你来看,这不是——”

沈固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个老妇人,脸色青紫,双手捂着胃部身子蜷缩成一团,面容虽然扭曲,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卢纬的姨。

“不是心脏病啊,是胃!可能是胃穿孔!”

沈固蹲下身来:“赶紧送医院。”胃穿孔的危险在于胃里的消化液会流入腹腔侵蚀其它器官,必须尽快得到治疗。刚才不敢动老太太是因为怕她是心脏病,现在既然不是,那就得立刻往医院送。

沈固把老人从地上扶坐起来,老人忽然往前一栽,哗地吐出一口污血来。沈固觉得那血里似乎有点发亮的东西,但老人这一口血正吐在地上的雨水箅子上,立刻流进了下水道,他也并没看清楚什么。

已经有热心的给叫了辆出租车,沈固平抱着老人刚要上车,卢纬满头大汗地拎着行李跑了过来:“姨,姨你怎么了?沈哥?”

“可能是胃穿孔。”沈固简单地说,“马上去医院。”

果然是胃穿孔,医院直接就把老人送进了手术室,留下卢纬烦燥地在外面打转。钟乐岑安慰他:“别紧张,胃穿孔发作起来厉害,但抢救及时不会有什么事,你别担心。”

卢纬跌坐在长椅上:“姨就是平常吃的东西不好,又累——我说不让她回去吧,她又住得不习惯!幸亏是在火车站上,要是回了家再犯病,没人管可怎么办?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

沈固拍拍他:“老人在农村住惯了,乍一换地方是不习惯,慢慢来。胃穿孔好好休养不会有事,你先放松点。”

卢纬叹了口气:“小琳这几天总是吐得难受,心情也不好,我怕姨是以为小琳不愿意她在家里住才要回去……”

他正说着,张琳就出现在走廊那一头,看见他们赶紧快步过来:“姨怎么样了?”

卢纬搓了把脸:“胃穿孔,正做手术呢。你来了正好,在这守一下,我去交钱。”

张琳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从外表上还看不出怀了孕,但脸色特别苍白,卢纬紧张地扶了她一把:“你怎么了?别这么冒失,伤了孩子。”

张琳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哽咽地说了一句:“没事。”眼泪就从手指缝里渗了出来。卢纬慌了:“琳琳,琳琳?你怎么了?不舒服?”

张琳摇着头:“没事。卢纬,让你姨回去吧。”

卢纬怔了一下,有点冒火了:“姨现在做手术呢,手术完了正要调养,回去谁伺候她?”

张琳抹了把眼泪:“那就住院,找护理,总之就是别回家去。”

卢纬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沈固一看不好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去:“你不是去交钱吗?走走我陪你去。”

卢纬被他拉着走,一边愤愤地说:“小琳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她不是这样。当初还是她说让我把姨接来住的,这才几天就变卦了?”

沈固息事宁人地劝他:“她不是孕妇嘛。听说怀孕头几个月都会烦燥。再说她现在这样,真把你姨接回家去就是两个病人要照顾,你忙得过来吗?老人住院也好,护理比我们懂,照顾得仔细。现在已经够乱了,你先别跟她吵,等老人身体好了再说。”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医生表示很成功,送来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只要好好休养就行。卢纬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点。加上张琳在等着的时候又翻肠倒肚地吐了一次,到底是自己老婆,肚子里还是自己的孩子,卢纬有火也没法这时候发,只好办了住院手续,先陪着张琳回家。沈固和钟乐岑看他又是行李又是孕妇的,只好帮他拎着东西送回去。

张琳的房子是在香港中路上,从窗口就能看见海。家里也是一尘不染,地板打着蜡,都能照出人影来。张琳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鞋,沈固看看自己和钟乐岑,没有进去,直接在门口放下东西就走了。卢纬很不过意。沈固摆摆手,最后叮嘱了他一句:“别吵架,等两边身体都好了再说。”

出了张琳家的小区,沈固叹口气:“真是麻烦。”

钟乐岑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话。沈固凑上去:“想什么呢?”

钟乐岑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家的房子也太干净了吧?”

沈固点点头:“你还没看过她哥哥家的房子呢,更干净得离谱。搞不好这一家子都有点洁癖。”

钟乐岑皱着眉没出声。沈固看他思考时不自觉地撅着嘴的模样,心里一动,又贴近了一点:“我说,咱们回家可以算算帐了吧?”

钟乐岑一怔,脸一下红了:“算,算什么帐?”

沈固似笑非笑:“当然是在平水江欠的帐了。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钟乐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那天晚上沈固的动作来得太快,他还稀里糊涂呢就被欧冶子打断了。现在可还是白天,沈固这么一说,他就觉得脸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欠,欠什么帐了,不知道。我累死了,要回家睡觉。”

沈固很不正经地笑着,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好,咱们回家睡觉。”

所谓的“睡觉”,最后真的变成了“睡觉”。钟乐岑颠簸一夜,在出租车上就昏昏欲睡了,沈固再怎么也舍不得这时候下手,于是钟乐岑得以安安稳稳地“纯睡觉”了。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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