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乔安和日出镇的普通镇民们对于骚动起来的大陆一无所知。
他们手中握着农具，只是热忱的等待着一切的开始。
从早上到中午，乔安把日出镇的人口做了个统计。
日出镇总人口三百一十六，可劳作人口为两百四十一人，余下七十五人都是老弱病残孕，无法参与高强度的垦荒活动。
乔安把羊皮纸收好，并没有提给镇民们集体上个户口的话题。
至于原因，这个就十分的现实了。
日出镇生存环境恶劣，配套设施也很垃圾，给了这些人户口，指不定转头这些人就拖家带口的跑了。
他们要是拖家带口的跑了，乔安上哪找这么多的基础劳动力去。
虽然用亡灵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想要发展的对象是人类，总不能搞个以亡灵为主导的空城吧。
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乔安从自己手中的羊皮纸最底下抽出一张卷起来的卷轴，把它展开。
他拜托身边的神官把卷轴漂浮到高处，拿了根小树枝，敲了敲那张卷轴。
这张卷轴是昨晚上乔安和伊维尔两个人在偷看地底王国边境粮仓的情况的时候，顺便画下来的日出镇周边的地图。
有了地图才方便规划。
乔安在这方面并不是专业的，但因为范围小，人口也少，所以做个粗略的框架问题也不大。
等以后发展起来了，有了这方面的专家，再去更改也不迟。
“我们往东北走是连绵的群山，并不适合我们现在开发，所以主要以相对平缓的西南方为主，先伐木，将这一块地方——”
乔安在地图的南方的低洼地区划了个圈：“我们先将这一块地方清理干净，然后开垦出田地的雏形来。”
“东北面的山上都有山泉，西面有湖泊，我的想法是从西面的湖泊引水来灌溉田地，引来水也可以省却都要隔着大老远去挑水的麻烦。”
其实还可以打井，只不过乔安对地质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只知道有山泉和不枯竭的自然湖泊，那日出镇这块地方，地下水资源绝对是非常丰富的。
在没有机械器具的前提下怎么凿井他倒是知道，但真正做起来还是另外一码事，回头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再教给镇民们。
乔安手里拿着小树枝轻轻敲着卷轴，站在光明教会门前，就像是站在讲台上拿着教鞭敲黑板的老师一样。
“挖水渠和树木的泥土和岩石不要浪费，都搬运回来，用来加固房子、建设新的工坊以及填平镇中的主干道，至少不要让道路坑坑洼洼不平整，这样以后搬运起东西来才会更方便。”
“耕种用的土地要翻新，把杂草的根脉都清理干净，在将这一块的荒地收拾好之后，就烧一批草木，把它们的灰烬放进荒地里作为肥料，并进行第一次灌溉。”
“第一批种子的问题我会解决，因为是第一次种植，后续视情况跟进……这些是农务方面。”
“另外生活方面，在第一批粮食成功收获之前，食物暂时由我和光明教廷提供，同样的，用劳动来换取。”
“家用的排污系统要跟上，可以修建沼气池并寻找可以消化生活污水的地方，因为没有家畜，所以想要用上沼气池，得住得近的几户人家共用——关于沼气池这个概念，等到开始修建的时候我会解释的。”
“还有冬天御寒，我会教大家建造一个叫炕的东西，并将打猎得来的兽皮处理好，尽量让大家都有过冬的御寒衣物。”
“然后是日出镇的军备问题，来年春天，如果一切走上正轨，所有青壮年的男性，都必须来光明教会接受训练和教导。”
“我们不能一直期待别人的救助，遇到外敌入侵时，在军队的力量到来之前，我们尽量的依靠自己来守护家园和亲朋。”
乔安语气不疾不徐的给日出镇的人们勾画着一张蓝图。
镇民们两眼发亮，显然被乔安条理清晰的计划所吸引。
他们并不缺乏劳动力和想要解决困境的耐心，只是知识和短缺的物资限制了他们，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团团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日出镇如今可以让人类自由活动的范围就那么巴掌大，他们一辈子都不一定走出过周围的荒郊，想要做出些什么改变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
乔安看着这些镇民，只觉得刚刚好。
刚刚好他到了这里，刚刚好他不满意现状，刚刚好这里的人们缺少一个指路人。
刚刚好，他愿意当这个指路人。
“等到一切成型，我们可以吃饱穿暖，不再被冻死饿死，可以在异族入侵的时候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然后我们可以将自己的幸福传播得更远。”
“我们可以跟别的镇子通商，可以承包……呃，可以通过帮助他们建造城镇、农田和工坊来换取金钱——一切就可以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
乔安说着，忍不住跟着自己勾画的蓝图雀跃起来：“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我们相信您，乔安阁下！”
“请您务必带领我们！”
“乔安阁下！”
“阁下！”一个比拉尔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她衣衫褴褛，四处都是破洞，连浅褐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炸开，脚上没有鞋，赤着脚走到了乔安面前，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扒着桌子，湖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乔安。
“我也可以帮忙的！”她说道。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乔安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又向着镇民大声说道，“除孕妇之外，老弱病残者若有想法，可以自行分担一些劳作，但一定要注意休息！”
“好的！”小女孩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非常感谢您，阁下！”
乔安同样对她露出个笑容。
小女孩踟蹰了一瞬，又眼巴巴的看着乔安，满含希冀地问道：“我可以获得您的祝福吗？”
乔安一愣，有些疑惑的偏头看向身边的神官。
神官小声告诉他：“就是亲吻她的额头给予祝福。”
乔安笑着点了点头，俯身亲吻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祝你将来如花一般美丽，像风一样自由，并永远幸福。”
小女孩涨红了脸，湖绿色的眼睛透亮透亮，捂着脸转头跑了。
蹲在乔安肩上的黑球球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人类幼崽，感觉十分不爽。
乔安感觉有股冷风蹿过来，左右看看，又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干脆将之抛到脑后，宣布：“劳作从午饭后开始！关于工具的使用方法，以及功劳的确认和记录，由自愿帮助我们的神官们来做。”
乔安说完，转头对一直站在一边的阿贝先生点了点头，把卷轴交给了神官，然后拿着羊皮纸，两人一起往镇外走去。
他们得去打猎。
说实话，要让三百多人吃饱，需要的猎物可少不到哪里去。
而拉尔正在被他新上任的老师教导，还是不打扰为妙。
“果然还是得有主食才行。”乔安叹气。
阿贝说道：“教会里还有很多之前送来的黑面包，作为主食问题不大。”
“……暂时也只能先这么着了。”乔安也想不出什么能迅速解决的办法，“就先用地精来试试能不能钓几条鱼上来好了。”
阿贝一愣：“钓什么鱼？”
乔安偏头，冲他嘻嘻一笑。
然后阿贝就看着他的光明神回到了黑暗教廷，在把人口资料放进了地下室之后，转头去了地牢。
接着，光明神在魔王的帮助下，支使着守门的亡灵战士，把那只被关了一晚上的地精捆成了粽子，拎在手里，然后带了出去。
“唔唔唔唔！”地精疯狂扭动着，试图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但乔安并不想听他说话。
察觉到乔安的想法，蹲在乔安肩上的黑球球甩出一道漆黑的力量，随着那团浓郁的黑暗化作一道清晰的人形，地精便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乔安看了一眼只能拼命扭动的地精。
伊维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情并不多明朗的魔王大人，只觉得这只扭动的蝼蚁也很碍眼。
他轻声问道：“宰了？”
地精的动作霎时一僵，不敢动了。
“不，留着钓鱼。”
乔安摇了摇头。
地精斥候肯定不止一个，带着这只地精到处溜达溜达，再多逮几只地精回来，地底王国的反应应该会更大更快一些。
乔安始终惦记着他们的谷仓。
虽然储量也说不上特别多，但也比没有好啊！
乔安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他们一行三人，背后跟着一个拎着地精的亡灵战士，去了之前抓住魔猪的山上。
结果他们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了一头死去的野猪。
血还是鲜红鲜红的，冒着热气，显然刚死去不久。
而在野猪的尸体旁边，还有几只生着尖牙的兔子，更远处躺着几条野狗。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全都刚死不久。
“……？”乔安转头看向阿贝。
“啊。”阿贝愣了愣，然后露出恍然的神情，“因为领地原本的主人消失了，所以新的比较弱小一些的魔兽和野兽们在争夺这块地盘的主导权。”
“那这些我们可以直接带走吃掉吗？”乔安问。
阿贝点了点头：“可以。”
妙哇！
乔安弯腰拎了几只兔子：“回去叫几个镇民来一起捡漏，一口气搬回去。”
“……”
伊维尔听着乔安这话，沉默了两秒，微微皱着眉，说道：“魔法在瞬间就可以做到你说的那些，为什么不让光明教会的人来做？”
阿贝闻言，也跟着看向了乔安。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只是做出这样决定的是光明神，所以他们即便有疑惑也会驯服的照办。
哪怕光明教会的几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被信任和器重的失落，但光明神的意志是绝对的。
所以他们没有说，也没有问。
“整个大陆，有魔法天赋的人有多少？”乔安问，“一万个人里，有五个吗？”
阿贝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有魔法天赋的人是稀缺资源。”乔安说完又问，“在拥有魔法天赋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随心所欲的使用魔法的？一万个人里，有一个吗？”
“……”
还真不一定有。
阿贝保持沉默。
于是乔安又问：“这样稀有的资源，你认为几个国家的高层会放他们出来做这种基础的东西吗？”
显然不会。
“想着自身足够强大就为弱者解决一切是不行的，伊维尔。”乔安又拎了几只兔子，发觉自己的力气也变大了不少，“人类城镇数量那么多，魔法师的数量那么少，听阿贝先生说，魔法师还大都倨傲，指望他们是不行的。”
“要让普通人也意识到，他们可以挣脱魔法、武技、种族和天赋的限制，自己努努力也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才行。”
乔安偏头，向伊维尔眨了眨眼：“比如，你之前弄坏的手机，就是普通人发明的，还有那碗泡面，还有那个炉子，我所带来的东西全都是普通人做的……”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所知道的普通人类运用自身的头脑，征服了天空和海洋，掌控风霜雨雪，他们不会魔法，没有翅膀，同样可以在天上飞翔。”
乔安看着伊维尔，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并没有表露出不信任之后，高兴地打开了话匣子：“除了这些之外，普通的人类还拥有堪比天灾的能力，一颗洲际导.弹可以从亚、从大陆这头直接精准炮轰到大陆另外一边的某个城镇，只需要几道命令和几个按钮，他们就能够瞬间毁灭掉一个小国家……”
阿贝安静的听着光明神的话——这是他身为一个人类所无法窥见到的东西。
而伊维尔听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这样的武器——
这样的武器无疑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你之前所处的地方经常发生战争？”魔王轻声问道，他猩红的双眼中倏地透出几分怒气，又带着些焦虑和惶恐，“你受伤了吗？”
“？”
乔安一愣，隐约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在随着伊维尔躁动的情绪而剧烈的波动起来，如果不好好安抚的话就会瞬间炸开——
炸开的结果是什么，乔安不太清楚，但潜意识里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随手扔掉了手里的兔子，伸手握住了伊维尔的手，安抚道：“没有，我没有受伤，我生活的地方很和平。”
伊维尔没有被轻易的安抚下来。
他知道他的光明现在认为自己只是个穿越了世界壁垒的普通人类，甚至因此而对己身的力量一无所觉。
身为一个普通人类，他的光明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样的武器呢！
魔王愈发焦躁起来。
之前隔着一个世界，他在他的光明遇到危险的时候根本无法给予帮助。
无力！
无能！
耻辱！
他们脚下的草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委顿下来，紧接着化作漆黑的灰烬。
阿贝见势不对，抢过亡灵战士手里的拼命挣扎的地精，一巴掌给他打晕过去，火速退出了极远的距离。
——魔王始终小心翼翼收敛着的力量因为他的躁动而泄露出些许，死亡的权能迅速蔓延，瞬间将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齑粉。
伊维尔眼中的红色剧烈的起伏着：“那些武器……！”
“那些武器是用作震慑和制衡的。”乔安麻利的说道，“几个国家同时拥有，一旦他们开始战争，整个世界都会被毁掉，所以我之前呆的世界很和平，非常和平，至少我在的国家已经很久没有发生战争了，我没有事，一点事都没有，伊维尔，你冷静一点。”
伊维尔专注而珍惜的看着乔安：“真的？”
“当然。”乔安点了点头，“我干嘛骗你？”
伊维尔抿了抿唇，垂下眼来，缓缓平复着呼吸和情绪。
乔安并没有骗他。
可伊维尔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
“我没事的。”乔安叹气。
——谁能想到伊维尔拎重点的角度竟然如此刁钻，压根不在意他说的那些人类的成就，反而直接蹦到他有没有被那些武器伤到这种事。
乔安看着伊维尔，干脆抬手疯狂搓揉了一番魔王大人的脸。
魔王抬手握住乔安的手，猩红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光明，目光轻轻扫过他的额头，微微一顿。
半晌，察觉到魔王威能逐渐褪去的阿贝始终不放心他家光明神，即便知道非常危险，依旧拎着地精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
他一靠过来，就听到魔王对他的光明神，委委屈屈地说道：“我也想要祝福。”
阿贝脚步一顿，缓缓的打出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