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维尔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找阿贝，因为他并不能离乔安太远。
一旦失去了光明的牵制，日出镇瞬间就会变成一片死地。
甚至不仅仅是日出镇，也许临近的地底王国与别的人类城镇，也要遭受到死亡的洗礼。
乔安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状况，伊维尔很清楚。
他的光明如今所忙碌的事情，正是赋予这片被死亡肆虐过、迟迟没能缓过来的大陆以全新的希望。
简单来说，就是在给魔王之前冲动搞出来的烂摊子擦屁股。
于是伊维尔小心的收敛起自己的力量，猩红的魔眼一转，从外边抓了只亡灵战士，派遣他去叫来了阿贝。
阿贝被亡灵战士拎到地下室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等他的魔王时懵了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吾命休矣”的想法。
伊维尔静静的看着阿贝，半晌，向圣骑士长摊开了手掌，露出里边一小撮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灰烬，启唇：“坏了。”
阿贝：？？？
“什么？”
魔王重复道：“乔安给的，坏了。”
圣骑士长垂眼看了看那一撮灰烬，觉得魔王这是在为难他阿贝。
“那么，这原本是什么呢？魔王阁下。 ”
“……”
伊维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什么。
乔安并没有跟他说，只是让他玩。
“玩具。”于是魔王这样说道，“人类的玩具。”
阿贝觉得魔王可能真的是在为难他。
人类的玩具那可多了去了，有普通的不普通的甚至少儿不宜的。
但光明神必然不可能给魔王玩少儿不宜的玩具。
阿贝觉得自己作为光明神的左右手——他自封的——决不能在这里被魔王打败。
他想了想，问道：“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这题伊维尔会。
他指尖一勾，用幻象呈现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形物体：“这个。”
这东西阿贝见过。
“光明神说这是联络工具。”
伊维尔一顿，没想到这玩意儿还不止一个功能。
弄坏了东西的魔王更加不安了几分。
于是他再一次对阿贝说道：“它坏了。”
阿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伊维尔沉默地注视着他，半晌，眉头微微皱了皱，低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阿贝一愣。
他有些惊愕的看着眼前的魔王，恍惚间仿佛窥见了那副冷硬坚定的外表之下的无措。
就像个做错了事之后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孩子。
阿贝晃了晃脑袋，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但这想法升起了就莫名的压都压不下去，他看着比他还高出一些的魔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突然操起了老父亲的心态。
阿贝抱着这样的心态，微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您是想问，应该怎么补救吗？”
伊维尔点了点头。
阿贝那种自己成为了老父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一面疑惑着自己的想法，一面说道：“从人类的角度出发的话，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最好是道歉并赔偿一个一样的东西，或者是赔钱。”
魔王听完，微微颔首，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看着阿贝，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而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之后，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窥见的人类的举动，心中恍然。
他从自己的藏品中掏出了一直被他嫌弃的一样。
然后把它交给了阿贝，学着人类的模样，微微扬起了下巴，冷冷淡淡地说道：“深渊大恶魔的角，赏你的。”
说完，魔王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转头回到了地下室深处的乔安身边。
被魔王的打赏惊到的阿贝懵了好久，低头看着那一对散发着浓重的黑暗与不详之气的角，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捧了个烫手山芋。
他堂堂一个光明圣骑士长，揣两个恶魔角算什么事！
阿贝觉得自己要死了。
这还只是开头而已。
阿贝觉得自己不出意外，应当是会留在光明神身边，一直到最终之时。
而那位魔王，哪怕是出了意外也绝对会留在光明神身边。
也就是说，他往后恐怕得跟这位魔王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这仅仅只是开始。
阿贝垂眼看着手里的恶魔角，决定明天就再去联系一次老教皇，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
按照他这个实力水平的战士的寿命来算，这会儿他还正值壮年。
——他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因为焦虑而秃头！
老头子都这么老了，秃头也无所谓吧。
决定把这个锅甩给老教皇去解决的阿贝揣上这两个恶魔角，举着照明术，回去继续去啃起了光明神亲手写的计划书。
而他的光明神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旁边的魔王正拿着手机，指尖轻轻勾画着一个玄奥复杂的深红色魔法阵。
乔安还是头一次这样直观的看到这种极具奇幻色彩的魔法阵。
瑰丽而复杂，透着微光和些许浅淡的馨香。
他盯了好一会儿，直到伊维尔把那个魔法阵刻进了手机里，才反应过来。
“……你把魔法阵放进手机做什么？”乔安问。
“手机？”伊维尔看了看自己捣鼓了大半个晚上的东西，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魔王指了指那一撮灰烬，抿了抿唇，“你的手机被我弄坏了，对不起。”
“？”乔安看看那撮灰，“怎么回事啊？”
他买的也不是三星啊。
“它说电量告急，你睡了，我招来了一些雷电……”伊维尔说完，有些紧张的看着乔安，“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
乔安闻言，看向伊维尔手里现在拿着的手机，微微一怔：“这是你弄出来的？”
伊维尔点了点头，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乔安，生怕他露出生气的模样：“联络功能和萝卜，我都会弄好的。”
乔安眨了眨眼，一点没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惊喜。
“你能把这个做成能联络工具吗？”乔安比划道，“就是那种，能够相互联系，只要有一台手机，就可以无视掉距离相互联系那种。”
伊维尔歪了歪头：“可以。”
“那可以量产吗？”乔安问，“娱乐功能可以先放一边，这个联络功能可以大规模普及吗？就是我拿着一台手机，只要有号码……呃，就是对方的联络方式，我就可以联系到任何人，而他们也可以拿手机随便联系他人。”
伊维尔摇了摇头。
他刚过刻入这台手机里的魔法阵，就是阿贝用来联系老教皇的那种，只是他的魔法造诣相当的高，把那样繁复的法阵缩到巴掌大小，也是信手拈来。
而那个魔法阵所能联系的终点，当然是伊维尔本人了。
难不成还给乔安做一个联系别的人的手机吗？
“这样啊……”乔安叹气。
魔王看着他这副模样，顿了顿：“我可以研究。”
乔安两眼一亮，兴致勃勃的拉着伊维尔一边洗漱，一边给他说了一堆什么信号基站，什么无线电频段技术，什么电磁波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
这些东西乔安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连说带猜还加点想象的，一点也不靠谱。
但看伊维尔的样子，似乎当真有些收获。
乔安洗漱完，走到门外，呼吸了一口纯天然无污染的清新空气，神清气爽的跟一整晚都没睡的阿贝道了声早。
黑色的魔王球球蹲在乔安的肩膀上，倚靠着乔安的脖子，看着就像是一团软乎乎的毛绒绒。
这团软乎乎的毛绒绒正专心致志的研究着魔法符文，一道道魔法的光亮骤然显现，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早上好。”阿贝拿着那一沓羊皮纸，交给了乔安，顺便说道，“昨天晚上我按照你说的，砍了猪大骨熬汤，现在去光明教会的话可以喝到。”
说完他顿了顿：“我自作主张分享给镇民们了。”
“好的，没关系。”乔安心情颇佳，他把羊皮纸收好，准备去光明教会吃早餐的时候顺便看看。
他看了一眼外边巡逻的亡灵，转头去了拉尔的房间里。
拉尔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木板床，还有一张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小毯子。
仲夏夜里温度不算低，好歹也不会受凉。
乔安若有所思的看着拉尔贫瘠的床铺，又把提前储备过冬物资这事划了个重点。
他敲了敲门：“起床了拉尔。”
拉尔被敲门声惊醒，一咕噜爬起来，戒备的看向门口，发现是乔安之后，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软糯糯的打了声招呼：“早，魔神大人。”
“今天有早餐吃，起床吧。”乔安说完，转头去外边折了两根枝条最尖端的那一小截树枝来。
他拿小刀在树枝上削出一个斜面来，刮掉树皮，弄成了小木棍，拿杯子装了水，给小木棍的斜面挤上牙膏，交给了拉尔和阿贝。
拉尔凑到乔安身边，听着他告诉他怎么用，一边刷牙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乔安想了想，答道：“能让牙齿洁白健康的东西，或者用盐也可以。”
拉尔看了看那一支牙膏，有些不安：“用完就没了。”
“没关系。”乔安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以后会有的，什么都会有。”
拉尔叼着小木棍，看着乔安，不知道是清晨郊外林间的凉意有些刺人，又或者是没有睡好，小家伙的眼眶微微泛红。
“……好的呀，那太好啦。”
拉尔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乖乖刷牙漱口，跟着乔安去了光明教会。
光明教会的几个神职人员极为自律，早早的起来，挨家挨户的去告知了镇民们今天提供早餐，虽然只有汤和一些骨头肉的残渣，却也比饿着肚子要好得多。
这几个神职人员昨晚也没有睡。
本着对阿贝的信任，他们卯足了劲，想要做出些事情来，让那位疑似光明神的的青年可以对他们另眼相待。
他们花费了一晚上，将那些魔猪刺进行了打磨和加工，还没来得及制成武器的时候，那位名为乔安的青年人就悄然的到来了。
“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乔安端着微微发烫的汤，对于光明教廷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几个神职人员紧张得像是被检阅的士兵，听到乔安这么说，磕磕巴巴的说道：“没、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传播光明神的福祉是我们分内的事！”
乔安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发觉这群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还带着些期待的时候，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夸奖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坚持的，你们很棒，但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个神职人员耳边仿佛听到了轻渺遥远的圣歌，光明的力量如同薄纱一般飘飘荡荡的落下来，安抚着他们忙碌了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身体。
疲惫和酸痛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只让人觉得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甚至能绕着日出镇跑十圈！
是光明神的力量！！
神职人员们几乎喜极而泣！
乔安被他们这副样子吓了一跳，端着汤拉着拉尔往后退了一步。
地位最高的神官率先反应过来，拿手肘捅了捅站在他身边的一位牧师。
牧师紧跟着回过神，又捅了捅自己身边的同僚，在传达到站在最边上的年轻骑士时，对方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对乔安单膝跪下，行了个完完整整的骑士礼。
乔安一惊，又迟疑着没敢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态度来。
——万一这就是人家骑士打招呼的方式怎么办，要是反应太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
“仁慈伟大的光、乔安阁下。”年轻的骑士两眼亮晶晶的抬起头来，“我们昨晚将魔猪刺稍微处理了一下，打算分发给镇民当武器，您看可以吗？”
“哎？”乔安一愣，“那些材料已经属于你们了，怎么处理是你们的自由，不需要通过我。”
神官看了一眼在神明面前刷足了存在感的年轻骑士，在他再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们想要参考一下您的意见。”
“啊……”乔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普通人持有武器的话，容易发生一些意外，比如从争执口角发展成械斗的流血事件，我个人是不支持给平民分发武器的，而且有……我在，日出镇并不用害怕外来入侵者。”
“那您认为那些魔猪刺应该制作成什么东西比较好呢？”神官虚心问道。
这个问题乔安答得很快，他十分干脆的说道：“农具。”
于是光明教会的几位抛出了接二连三的问题，硬是把乔安留在了教会里，给他们画农具的具体模样，好让他们先制作一些出来。
阿贝看了前院里那几个围着乔安，尾巴都快摇出残影来的神职人员，又看了一眼端着汤碗无比乖巧一口一口喝汤的拉尔，转头钻进了后院里，苦着一张脸，再一次画起了通讯的魔法阵。
他也想围着光明神摇尾巴！
嘤！
在阿贝进入后院之后，拉尔一口口的喝完了碗里的汤，把肉渣也舔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抬起头来。
他看着光明教会的那群大人，在发现他们加工魔猪刺的效率远不如自己的时候，不由重重放下碗来。
他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坐在椅子上画图的乔安身边，一伸手抱住了乔安的腰，软绵绵地说道：“魔神大人，我做魔法道具比他们厉害！”
他这么说完，松开乔安，小手一伸，放在桌上的魔猪刺和粗木棍瞬间扭曲成了一团，紧接着重新拉长，慢慢的变成了乔安所描述过的铲子的模样。
拉尔做完这一切，叉着腰仰头看着高出他好几个脑袋的大人们，尾巴翘得比天高，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满是得意。
他冲着这群神职人员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还是那么软绵绵的：“没用的光明教会！”
拉尔话音刚落，便有个老者从教会外边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须发洁白，慈眉善目，精神矍铄，脚步带风。
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对叉着腰满脸得意的拉尔温柔地说道：“小朋友在说谁没用？到爷爷这儿来，屁股给你打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