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为了不使太子妃成为众矢之的。”楚墨道。
明子苏固执地重复问:“为何?”他问的是为什么楚墨会突然进言,楚侯爷称病多年官居闲职少问国事,而楚墨因腿疾早早就表明了无志于庙堂,父子俩一脉相承,一向都是高高挂起,所以他与楚墨尽管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好友挚交,却从无扶持相左的交情,他不明白为什么楚墨突然打破楚家历来不涉党争不参朝政的规矩。
“朝中风雨将至,暗流涌动,原本就没人能独善其身,在下身在其中自然也不能免俗,良禽择木而栖,我与皇后一党素无往来,倒在殿下这里还有几分儿时交情。”所以选择站明子苏这队也算是师出有名。
楚墨自己也知道这话一出明子苏必定要起疑心,从前他在逆境中艰难生存时他不曾帮过他,如今他羽翼渐丰不再孤立无援,又如何会轻易相信并且接受他突然的援手,更甚者可能会由从前的君子相知变成猜疑忌惮,但他在赌,赌明子苏为了叶瑾可以容得下他的锋芒和城府。
明子苏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如海,潋滟着他摸不着的流光,片刻后忽然展颜笑了,仿佛毫无防备:“多谢你。”显然,他的曲折心思,明子苏顷刻间就已经想透了。
“殿下客气。”明子苏的态度让楚墨松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神经骤然放松,像被人久久捂住了鼻口终于挣脱开来,强烈的后怕和心悸让他的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然而谁能相信他突然的转变仅仅只是为了与心上的那人立场相辅罢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长廊上昏暗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曳曳,光影迷蒙。
明子苏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布满血丝的眼里尽显疲倦之色。
楚墨见状心生不忍道:“夜深了,殿下明天还要早朝,还是先去休息吧,有香莹为例,想必再无人敢对太子妃不尽心了。”
“我守她。”明子苏起了身,往殿内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你我并非生死之交,我本应该对你心存怀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莫名的相信你。”
迷糊中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着她鬓边的发,仿佛有轻柔的春风在耳边吹拂,叶瑾恍惚醒来,看见明子苏沉默不语地坐在床边,青丝未绾,懒懒地别在耳后,顺着肩头软软滑下,铺满床沿。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窗照在他的脸上,公子如玉,他深沉的眼眸仿佛墨色漩涡,紧紧吸附着她的目光,见她醒来,温柔一笑,轻声道:“你醒了。”
叶瑾抬起手抚摸着他青色的下巴,微微扎手,他守了她一整夜,顿时眼眶一红,明子苏握着她的手一紧:“我去云府把你妹妹要回来。”
“不必了。”
她黯然地摇了摇头,她已经找到了,可她天真无邪的妹妹却没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爹的骨灰......”
“我让于桑把他葬了。”
叶瑾什么也没再说了,一把骨灰,再也不能赎罪......
明子苏看着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直到一片灰白,心疼地捧起她的脸锁定她的目光:“我
记得他待你并不好,不值得你这样耿耿于怀。”
的确是不值得......
叶瑾没了再开口的念头,明子苏也仿佛陷入了困惑中,微微拧着眉思索着什么,沉默地躺下来将她揽在怀中安静地合眼睡去。
天色将明,殿外传来一阵喧嚣。
“殿下!不好了!娴侧妃吐血了!”
叶瑾骤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不管不顾地又爬起来往外跑,被明子苏紧紧攥住了手臂,仓皇回头对上他一双疑惑深沉的眼,怔住了,恍然想起叶湘现在一定不想见到她,便拼命地把明子苏往外推:“你快去看看她,快啊!”
奴才们听见了屋里的响动推门进来了,明子苏敛下目光,沉默地换好衣服出去了,叶瑾将自己缩回被子里环住双膝蜷成一团,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原来这就是把他往别人身边推的滋味......
她带着与他相守的决心而来,也带着对云蓁的仇恨之心而来,此刻却不知所措了,要她如何与自己的妹妹争锋相对......
外面下起了细雨,夏末的雨,清爽中带着一丝凉意,檐下雨珠成帘,她的心情也随着雨落而潮湿起来,病怏怏地对旁边的宫女道:“你去娴侧妃那边看看她怎么样了?”
宫女依言而去,又被她唤了回来:“算了,我自己去看看,你带路。”
远远地看一眼没关系吧,她只想知道她的状况好不好......
月影惶恐地跪下:“娘娘自己的身子还未愈,外头雨凉,容奴婢替您去看吧!”她可不敢娘娘有什么闪失,否则一不留神就要步香莹的后尘了。
“你不带路,我便自己找过去。”
叶瑾毫不犹豫地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月影慌忙取了雨伞和罩袍跟上去:“娘娘奴婢错了,您慢点......”
“娘娘,碧落宫到了,”月影扶着她踏上台阶,却被她拦住了:“你进去问,我等你。”
月影依言进去了。
细语温言从前方传来,话里却满是讥诮:“咱们的新太子妃娘娘果真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进宫时一身血衣也就罢了,此刻又是湿淋淋一身站在娴侧妃的门口,看来是深谙男女相悦之道,善以楚楚可怜之姿来迷惑男人心智。”
叶瑾低头才发现自己只顾着担心叶湘,站在雨中忘了挪步,鞋袜全数湿了,她淡淡地跪地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凤冠轻摇,皇后笑的很是温和地点点头:“听说你一进宫就病了,眼下娴侧妃也病了,倒像是咱们太子福泽不够深厚,庇护不了你们。”
“娘娘言重了。”
皇后抬起眼看了一眼天色,慢条斯理地扶了扶脑后的发髻:“忙了一大早还真是有些累了,碎玉,陪本宫回去歇会儿吧。”
“是。”
一主一仆踏进雨中,叶瑾并未被唤起身,她转头看着她们慢慢走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回头对上明子苏一张薄怒的脸。
“伺候你的人呢?”他的眼神落在她滴着水的鞋子上,一双眉紧紧皱起。
月影仿佛有感应,脚下生风地跑出来,一看见自己的主子浑身湿淋淋地被面色不善的殿下抱在怀中,立刻自觉地匍匐跪地求饶:“奴婢该死!求殿下饶命啊!”
见月影出来,叶瑾立刻迫不及待从明子苏身上跳下来,扑通一声又站进了积水中,但她恍若未觉急匆匆地拉起地上的月影连连发问:“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吐血?太医怎么说?”
月影瑟缩着不敢回话,明子苏冷冷地开口:“你问她倒不如问我,她是你宫里的人,碧落宫的寝殿她都进不去,能帮你打听到什么?”
叶瑾恍然大悟,焦急地转过身揪住他的衣袖问道:“她怎么样了?”
明子苏沉沉的目光打量着她单薄地站在雨中,伞也顾不得撑,丢在了一边,身子被雨淋湿了大半,微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肩上,脸上的表情急切得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她什么重要的人。
“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我......”叶瑾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让明子苏脸彻底黑下来的话:“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后宫更和谐嘛......”而后还不怕死的补了一句:“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好一个后宫和谐!明子苏寒了脸,拽起她的手腕往里走:“既然如此,那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不不不......”叶瑾紧张地缩起身子往后退,“不要这么大动静,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好,只要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明子苏松开她的手冷笑道:“太子妃真是贤德,即日起没有我的准许,长禧殿任何人不得探望娴侧妃!”不等她反应拂袖而去,身后的小太监忙不迭地举着伞跟了上去,听见面前疾走的主子低声吩咐:“查清楚她们昨天谈了什么。”
月影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逃过了一劫,还是在主子惹怒了殿下的情况下,她小心翼翼地捡起伞遮在叶瑾头顶:“娘娘,奴婢刚刚打听了,说是娴侧妃是半夜梦魇心悸所致,现下还没有醒,咱们先回去吧,奴婢会帮您留意着的。”
“谢谢你。”叶瑾冲她感激一笑,“你叫什么?”
“奴婢月影。”月影受宠若惊,激动地回话,娘娘竟然......谢她?
“月影,你陪我走走吧。”
“是,娘娘想去哪里?”
“哪里最偏僻?最好是那种长满荒草的那种地方......”
“娘娘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你别管,只管带路就是了。”
“是......”
淅淅沥沥雨声淹没了两人的声音,月影带着叶瑾越走越僻静,面前的景致也越发地荒凉,终于主仆二人在一扇破败的宫门口停下来。(未完待续)